村委大院里西南角是马棚,里面圈着三头骡子,一头牛,现在又多了一位常客,胡老四。
他刚被带到村委会大院儿里,就被解开了绳索,扔进了马棚当中。苗树堂他们对胡老四还是很放心的,不担心他会逃跑或者会反抗,这段日子以来,胡老四的柔弱可欺以及良好的认罪赎罪态度,还是让村里人都看的出来的。
对于胡老四老说,住马棚好像已经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儿了。他坐在马棚内侧的角落里那堆烂草上,也不顾忌烂草上的牛粪骡粪,他尽量的往里面坐着。他知道,越是往里面坐靠,里面越是脏,越是臭,那么他挨打的几率就越低。苗树堂那帮人不会忍受着脏和臭钻进来打他,更不会让他自己出来然后打他,他们还嫌胡老四身上臭呢。
刘二爷并没有被扔进马棚里,他受到了特殊的待遇,被苗树堂一伙人捆绑着押进了东侧的一间小屋子里,那是苗树堂的办公室。
一伙人推搡着把刘二爷推进屋子里之后,他们也都涌了进去,然后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屋子里点燃了好像有好几根儿蜡烛,光线很强,透过窗户把院外面都照亮了好大一片。但是随即窗户内侧就被蒙上了一层黑布,只留下四边儿透出一丝的光线,外面那本来亮了的一大片地方忽然又陷入了黑暗当中。
就在窗户被蒙上,外面那片光亮消失的那一刻,坐靠在马棚里的胡老四忽然觉得心猛的揪紧了,他预感到了一丝的不测。苗树堂他们干嘛要把窗户给蒙上?若只是批斗审讯刘二爷的话,也犯不上把窗户蒙上吧?他们要干什么?
突然,屋子里传来了刘二爷轻微的闷哼声,接着又传来几声砰砰的声音,那是什么东西击打在人身上的时候发出的声音。
胡老四猛的站了起来,圈里的骡子认为胡老四想对自己有什么危险的举动,立刻毫不留情的翘起蹄子踹了胡老四一脚,胡老四吃痛哎哟一声惨叫,摔倒在烂草堆上。但是他马上又爬了起来,贴着墙根儿蹑手蹑脚的躲着正发着脾气的骡子,走出胡了马棚。
东面那间小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李二狗从里面走了出来,手电筒的光束在院子里晃了晃,照在了胡老四的身上。李二狗沉声呵斥道:“胡老四,你干嘛去?给我老实点儿!”
“没,没干啥,刚才骡子踢我了,我出来躲躲。”胡老四连忙说道。
“噗哧!”李二狗忍不住笑了起来,接着不耐烦的说道:“赶紧滚回去,娘的,就连牲口都知道你他妈不是个好东西!”
“哎哎,我这就回去,回去。”胡老四点头哈腰连忙应着,“哎对了,我说二狗,你们把刘二爷关进屋子里干啥?”
“你哪儿那么多废话?不该问的少问!”李二狗呵斥一句,随即走回屋子里,门砰的一声又被关上了。
胡老四蹲在了马棚边儿上,仔细瞅着那间紧闭着门的小屋。里面传来了苗树堂的阴笑声:“呵呵,刘二爷,你不会想到有这么一天吧?哎呀你养的那俩小兔崽子批斗我的时候,可真够狠的,当时您老怎么也不出来管管啊?是不是也特恨我,打心眼儿里想着让一帮小屁孩子把我整死呢?啊?”
砰的一声,然后是啪啪两声脆响,胡老四听得出来,是打耳光的声音。
“苗树堂你个王八羔子,有种就把老子弄死!”刘二爷的怒吼声传了出来,“这要是放在旧社会,早把你个兔崽子给砍了!”
“是啊是啊,我相信!您是谁啊,鼎鼎大名的抗日英雄啊!可现在怎么成了反革命了?”苗树堂冷笑着哼了一声,“问题是现在是新社会了,不是你们这些土匪黑帮分子耀武扬威的天下了,你赶快坦白你的罪行……”
“他坦白你娘的大腿根儿!”刘二爷怒骂道。
砰,啪啪!又是三声,刘二爷闷哼出声。
李二狗说道:“苗主任,刚才这个反革命分子说您要是有种就弄死他!”
“是么?”苗树堂冷笑着问道。
屋子里其他人立刻起哄响应,是啊是啊!
苗树堂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狠戾的说道:“刘二爷,您这不是逼我么?哎呀,反革命分子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要动手杀害无产阶级革命人民,咱们是不是要奋力还击呢?”
“当然应该!”李二狗和其他人点头称是。
“那我今天就打死你!”苗树堂对刘二爷恶狠狠的说道,随即对其他人说道:“记得,明天只要有人问起来,就说是刘远征在接受批斗教育的时候,公然动手要杀害我们,我们立刻奋力还击,不小心误伤了他。”
屋里人立刻全都答应着。
“哈哈哈……”刘二爷突然狂笑起来,大笑一阵过后,怒声吼道:“苗树堂,真没想到你个小兔崽子还真有胆量,行!我认了,可你要记住,我刘二这条命今天就给你了,随便你来拿,但是我家里那帮孩子们,你不能动!不然老子做鬼也得杀了你全家!”
一阵冷风呼啸着从半空中刮过,风很大,刮得马棚上面铺着的玉米秆都呼啦啦直响,大风在村委大院儿里盘旋着,发出凄厉的瘆人的呜呜声。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大概是他们心里有鬼,发虚,听到外面的声音之后就害怕了吧?
胡老四四下里看了看天,发现原本繁星密布的夜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涌出了无数的阴云,天阴了。
“完了,不是好兆头!”胡老四心里咯噔一下,他一咬牙,心想豁出去这条命也不能让他们今晚上要害刘二爷的坏事儿得逞,他站起身来就往那间小屋子走去,顺手抄起了马棚边儿的一把只剩下半截柄的铁锹。
快要走到屋门口,胡老四举起铁锹,打算用铁锹往门上劈砍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晃到了一个人影,胡老四扭头看去,因为是晚上,而且云彩遮住了天空中月亮和星星的光芒,夜色浓重,一时间胡老四没看出来是谁。
对方似乎也很诧异,俩人都怔住了。
砰砰砰……接连拳打脚踢人身体的声音传了出来,苗树堂低低的吼声和怒骂声夹杂着刘二爷吃痛后的闷哼声紧接着便传了出来。
那道黑影似乎很焦急,再不顾及胡老四在门口了,径直大踏步走了过来。
胡老四压低声音焦急的说道:“谁?”
“我是罗祥平!”黑影低声说道。
“罗叔?您老怎么回来了?”胡老四诧异的问道。
罗祥平已经走到了跟前儿,听着屋子里打人骂人和痛呼声夹杂着传出来,罗祥平焦急的说道:“胡老四,他们有多少人在里面?”
“八九个人呢,我正要跟他们拼了!”胡老四气呼呼的说道。
罗祥平一跺脚,说道:“快,喊人去,不然二爷非让他们打死不行!凭咱们俩拼不过他们!”
胡老四一听立刻明白过来,一拍脑门儿,自己怎么没想着赶紧喊人去啊!他扔下铁锹,匆匆忙忙的跑出了村委大院儿。刚一出大院儿胡老四就喊了起来:“快来人啊,杀人啦!苗树堂要杀了刘二爷啊!快来人啊!刘二爷快让人打死啦……”
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里面传来苗树堂的怒骂声:“奶奶的这个胡老四吃了豹子胆了?谁让你们把他解开的!赶紧给我抓回来去!”
吱呀一声门开了,李二狗和两个人跑了出来,他们猛然发现院子当中站立着一个人影,诡异的是那人影好像没有脑袋,手里拎着一根儿像是木棍似的东西,身体还不住的晃动着,那木棍底下似乎还带着个什么东西,还泛着光呢。
“哎呀妈呀!”李二狗吓了一大跳,扭头跑回了屋子里。
另外两个人本来还只是诧异呢,结果李二狗这么一声大喊,俩人也吓坏了,还以为遇到鬼了呢,齐齐的大叫一声,蹿回到屋子里。
“喊什么喊?你跑回来干啥?”苗树堂怒吼道。
“鬼,有鬼啊!”李二狗和另外两个人惊恐万状的说道。
苗树堂怔了一下,随即亲自走了出来,一边儿怒骂着:“什么他娘的鬼?这世上哪儿有鬼?”刚一出门,他也吓了一跳,那是个什么东西站在院子里?像是个人站在那儿吧,却没有脑袋,手里还拎着什么个什么东西,底下还时不时的泛着光。只是稍微的的停顿了一下,苗树堂壮着胆子喊道:“你是谁?大半夜的跑出来吓唬人!赶紧滚!”
“苗树堂,你做了亏心事,就不怕夜半鬼敲门么?”罗祥平阴森森的说道。
“放屁!老子做什么亏心事了?你他奶奶的到底是谁?”苗树堂大骂一声,抬腿向那个黑影走去,他一听声音便知道是个人而不是鬼了,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害怕呢?走近一看,苗树堂冷笑道:“奶奶的,我当是谁啊,原来是罗祥平你这个算命的老不死……”
他的话还没说完,罗祥平挥起铁锹就砍向苗树堂,刚才他故意低着脑袋,再加上有些驼背的原因,在黑夜里冷不丁一看,还真跟没脑袋似的。
罗祥平终究是年纪大了,手脚不灵活,速度不够,再加上苗树堂看到他手里拎着把铁锹,早已有了防备,所以很轻松的伸手攥住了铁锹把,一脚把罗祥平给踹到在地,随即上前一通拳打脚踢,罗祥平痛呼不已,不一会儿便动弹不得。
苗树堂扭头吼道:“把罗祥平这个老不死的也捆起来,弄到屋里去,装神弄鬼,欺骗革命群众,竟然还想来救刘远征,他也是反革命分子,是和刘远征还有胡老四一伙儿的反革命黑帮团伙!”
“苗树堂,你个狗日的有种冲老子一个人来!”刘二爷在屋子里怒吼道,他刚才被打的昏过去了,此时醒来之后,听见罗祥平也回来了,而且好像是来救自己结果要被捆起来,刘二爷怒了,挣扎着捆绑在自己身上的绳子怒骂起来。
“给我打,往死里打死他们!”苗树堂抬脚就往屋子里冲。
李二狗他们几个人愣住不动了,他们忽然有点儿害怕苗树堂了,一开始他们只是以为苗树堂无非就是解解气,打刘二爷一顿也就算了,以后每天折腾折腾,之所以说要弄死刘二爷无非也就是说个气话,哪儿想到苗树堂现在真的就跟疯了似的真要打死刘二爷,再牵扯上个罗祥平……这要是出了人命,事儿就大了啊!
苗树堂走到屋门口又扭头吼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也要当反革命么?”
“苗主任,您该不会真的要杀人吧?”李二狗颤声问道,其他人也都有些畏惧的看着苗树堂。
“怎么了?你们怕什么?他们是反革命分子,是坏蛋,我们是代表党和人民处决他们的!”苗树堂像是个疯子似的咆哮着。
就在这时,村委大院儿外面传来一阵愤怒的吵杂声,紧接着村支书罗宏的声音传来:“住手!苗树堂,你疯了吗?谁给你的权利杀人的?”
胡老四带头跑了进来,推开李二狗等人,上前扶起了罗祥平。
罗宏和几十个村民走了进来,那些村民们有的手里还拎着棍棒,气势汹汹。
“怎么着?你们要包庇反革命分子么?”苗树堂脸上毫无惧色,冷笑着问道。
“你少给别人扣帽子!”罗宏义正词严的说道:“就算是反革命分子,要执行死刑也轮不到你来执行,国家的法律是干什么的?你算老几啊你?毛主席都教导我们说要允许个别的同志犯错误,只要能改就是好同志!你把毛主席的话放到哪儿了?”
“对,苗树堂就是在公报私仇!”
“刘二爷没有罪,他不是反革命!”
“刘二爷有战功,他杀过日本鬼子,是英雄!是好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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