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爷的汽水厂里面,现在只有两个工人。
一个是大刘,一个是罗锅。
大刘是建筑工,从三楼摔下来,跌断了腿,成了瘸子,他负责装水。
罗锅腰躬腰驼背,负责刷玻璃瓶子。
大刘的活轻松,只要开动机器,那水就自动朝瓶子里面灌。
而罗锅的活儿就很吃力了,他先把那些空酒瓶子放到一个大水池里面去。
再一个一个的清洗,那瓶子上面,有的有标签,这就特別难搞。标签上面有胶,要一点点的刮去,还有的瓶口破了一点,一不小心就刮烂了手。
罗锅有点恼火,为啥?工资己经欠了两个多月了,每天上午,天天喝面条儿。
别说荤的,连根大葱也没有,直喝的罗锅儿看见面条就想吐。
吃不好饭,哪有力气干活,心里一烦,罗锅就嘟嘟囔囔,那边大刘也在生气。
罗锅洗瓶子的速度远远跟不上他灌水的速度。
灌三分钟的水,要停五分钟,这样就得反复地开关机器,这就间接影响了大刘打瞌睡。
“想干就快点,不干就滚蛋。”大刘喝道。
“你是老板吗?你发给我工资吗?”罗锅也气,一样的工资,为啥大刘干轻活。
罗锅越说越气,一赌气,停下不干了。
罗锅一不干,整个汽水厂就要停产。
这可不是马三爷愿意看到的,他正坐在房檐下,喝着柿子,一边吹风扇一边监视着这两个“不安份”的小工人。
罗锅不干,马三爷就得放下老板的身价,前去顶上。
“嚎啥呢?嚎啥呢?”
马三爷连忙上去,准备恩威并施。
老兰头正在喝面条,这是纯粹的面条,除了水和面条,一片菜叶儿也没有,还有股馊味儿。
而且很稀,稀的不用筷子。估计一碗饭里面,没有三根面条,张嘴就能喝下去。
老兰头走了那么远的路,又饥又渴,他也不讲究,几口喝完了面条,才放下碗,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连忙跑了出来。
大刘犟,罗锅也犟,双方僵持在那儿。
马三爷见老兰头走过来,眼珠儿一转,
“要不,你去给罗锅帮一下忙吧?”
这是个好办法,一个人的活,两个人干,罗锅举双手赞成。
大刘又开动了机器。
汽水厂里,工人们又紧张地忙碌了起来,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马三爷满意地点点头,又坐回屋檐下继续喝柿子去了。
洗瓶子,看似轻松,老兰头真干了,这才知道,比他娘的砍苞谷杆杆还要费事。
主要这瓶子太杂,酱油瓶子,醋瓶子,还有罐头瓶子,啤酒瓶子,二锅头瓶子,千奇百怪,圆的方的都有。
还有那瓶子上的商标,要用一根钢锯条,一点点地刮去。
可怜的老兰头,砍了大半辈子苞谷杆杆,最精细的活计,就是爆米花了。
老兰头用那双粗糙的大手,笨拙而认真地擦洗着每个瓶子,就像摆弄自家地里的庄稼。
他生怕一不小心,弄碎了瓶瓶,惹人笑话。
罗锅问老兰头,“你是不是没了活路,才被马三爷骗过来的?”
“骗过来的?”老兰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呀!我在劳务市场找活干,马三爷胸脯拍的啪啪响,让我上这儿打工。
吃穿全包,顿顿有荤,一个月两千块钱,可我干了三个多月了,一个大子儿也没见着。
我寻思着,想走,可又舍不得这几个月的工资。”
马三爷虽远在房檐下乘凉喝柿子,可他精着呢。他见罗锅叽叽咕咕的,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儿。
马三爷两只手里拿满了柿子,大步走了过来。
罗锅立马止了声,他一边舔着嘴巴,一边紧盯着柿子。
“想吃吗?”马三爷问。
罗锅赶紧点了点头。
马三爷大手一挥,对着大刘说,“你也停下机器,快过来喝柿子,咱今个也来个劳逸结合。”
大刘听了喜不自胜,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了马三爷面前。
趁大伙喝柿子的当儿,马三爷又来了个即兴讲演,
“同志们,我现在是最孤独最低下的时刻,就像黎明前的黑暗。
虽然黑,但是很短暂,只要大伙忍耐一下,必将迎来一个光明灿烂的早晨。
我相信这句话,西山已倒你不陪,东山再起你是谁。
度过了黑暗,迎来了黎明,我不会忘记各位的,没有你们的辛苦付出,就没有我马某的灿烂明天。
同志们呵,我打心底里感谢你们。
我发誓,我吃一个蚂蚱,也不会忘了给你们一个大腿儿。”
大刘和罗锅吃着甜津津的柿子,听着马三爷慷慨激昂的讲演,感动的几乎落下泪来。
特别是罗锅,一边擦眼泪一边懊悔地说,
“马老板不要跟我一般见识,我一个乡下人,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
眼前只盯着那点蝇头小利,确实有点懈怠,等吃完了柿子,我要好好干活,拼命干活。”
既然有了这样的承诺,马三爷也就放了心,他喝足了柿子,撑的难受。
就过去溜达起他的大狼狗来。
这只大狼狗,马三爷是用来守大门的,一来防止外来人员进入,二来防止本厂工人外出,以免逃跑。
其实,有没有大狼狗也无所谓,欠了一身债的马三爷,如果工人敢跑。
既使大狼狗不咬他,马三爷也会把他咬的遍体鳞伤。
就这样,老兰头在“亲家”的工厂里,真心实意地干了大半天活儿。
下班了。
马三爷挽着老兰头,亲热的不得了,
“亲家,你既然第一次来到这儿,我一定盛情款待,你住几天,好好乐呵乐呵。”
老兰头哪儿能住下,他熏的几百斤柿子,还在地沟龚沟里捂着呢,再不起出来,晾晒晾晒,那就烂糊了。
马三爷见老兰头执意要走,只好连连叹气,
“亲家啊亲家,让你帮了半天忙,我心里真过意不去呢。”
这一句话,打动了老兰头的心坎坎,
“亲家,一家人不要说两家话,自己人帮自己人,该帮。”
老兰头见马三爷的办公室里,除了一个破沙发,一个破桌子,连个放柿子的地儿也没有,不免叹了口气。
他决定把柿子,连同两个箩筐留下。
柿子不可惜,他有点可惜箩筐,这是他割了一春的柳条,一共才编了三个。
这一下,就丢了两个,确实令人心痛。
老兰头想着,拿着扁担就朝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