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源很快就找到了。
老鸹坡的孩子想上学,是被河水阻断了通路,只要有一叶扁舟,孩子们便能复学。
修桥不可能,唯一简单可行的是弄条船,但代价太高,买不起。
回来的路上,路过一片毛竹林,兰花花忽然有了主意,扎竹排呀。
山里不缺的就是毛竹,但又找谁去撑竹排呢?雇人吧,不可能,自己一个月七十七大毛,全部给人家,人家也会嫌少。
思忖来,思忖去,唯有自己来接送学生。
作为山里姑娘的兰花花,从小就有一股不服输的心气儿,扎竹排,撑竹排,那都是小事儿。
小时的兰花花,夏天常和小伙伴们在溪水里打水仗,山里的小伙子入了水,就成了龙,而姑娘们,入了水,也毫不逊色,她们就成了蠎,成了美人鱼。
兰花花的拿手绝活就是一竹渡江。
再宽的河,再汹涌的浪,兰花花也不露怯,清清的水面上,一根修长的青竹,在水中飘啊飘。
兰花花就立在那根青竹上,手拿一枝细细小小的修竹当篙,也随着青竹飘啊飘。
长长的青竹,飘过了小河头,又飘过了九孔桥,一直飘到了老龙河。
山里多雾,那雾起来了,笼罩住了整个山峰,兰花花和那一河的流水,连同岸边的一棵棵垂柳,便若有若无地隐在了雾中。
这情景,美成了一幅画,小伙伴们都说,兰花花是下凡的仙女。
山里的姑娘,性格泼辣,说干就干,兰花花回家拿了柴刀,就去了竹林。
听说兰花花要做竹排,接送孩子上学,这可是个好事儿。
山里人向来热情,特别是好事儿,不用招呼一声,大丑就带来了几个人来帮忙。
砍竹竿的砍竹竿,削枝丫的削枝丫,特別是绑竹竿的绳儿,特别讲究。
铁丝儿结实,可是容易生锈,怕沤,绑竹排用的是细竹丝儿,一连绑了三道,大丑还嫌不结实,又回家拿了蓖麻皮,又缠了一圈,打下了死结,才放下心来。
为了验证竹排的安稳,兰花花让帮忙的人都站了上去,就在这溪滩里撑了个来回,感觉安稳了,才把竹排觅在了芦苇荡里,回了家。
从那以后,兰花花不但是山村里的老师,还是山村里的“渡姑娘。”
每天早晨,兰花花早早地起了床,从芦苇荡里牵出那扇小小的竹排,小竹竿儿一撑,竹排便飘向了对岸。
那群小小的孩童,背着书包,站在对岸的山疙瘩上,看到了兰花花过来了,一个欢呼雀跃,
“老师,早上好。”
“老师,你真美,美的就像小仙女一样。”
………
下午,夕阳的光线柔柔地铺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的,犹如满河的金子,直闪人的眼。
兰花花又撑着一叶小小的竹排,把孩子们渡过了河去。
孩子们排着队,又向兰花花挥起了小手,
“老师,辛苦了。”
“老师,谢谢你。”
………
听着这稚嫩的语言,兰花花心里就像喝了蜜,她仿佛看到孩子们,一个个的,成了龙,成了凤,飞出了大山,走上了工作岗位。
兰花花的这个举动,受到了乡亲们的好评。
就连全公社的教育汇报大会上,领导李佩然也对兰花花进行了公开的表扬,
“怎么是无私奉献?这就是无私奉献。
不怕劳累,不计报酬,扎根农村,难能可贵。
正是有了甘于奉献的人,山里的孩子们,才有了希望。”
这场大会,兰花花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还上了台,当众发了言。
只是,作为一个山里的姑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兰花花的脸成了一朵石榴花,羞的不敢抬头儿。
大伙都说,这荣誉,对于兰花花来说,当之无愧。
说的也是!
一个弱女子,在偏僻的山沟沟里,教着三个班级,可想而知,有多吃力。
幸好,李领导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恰好,有一个天堂县的师范生分配到了三岔镇。
李领导亲自协调,找到了那个师范生,并允诺,三年之内,保证把她调到镇上的中心小学。
师范生同意了。
这个师范生叫宋小美,家在天堂县的郊区。
宋小美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菜农,能供养出一个师范生也确实不容易。
兰花花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乎欢呼雀跃,她太高兴了,她终于有伴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二天,公社里便拨了钱,派了人,三五天之后,一座崭新的小房就盖在了兰花花的隔壁。
这座新房,便是教师们的宿舍。
盖好了房子,宋小美就该来了。
那天,兰花花拉着板车在旮旯村的山坡下接宋小美。
兰花花虽说没有见过宋小美,但想到,一个在农村里长大的女孩,一定吃过不少苦,一定很纯朴善良。
可是,事实令她大跌眼睛。
三岔镇通公共汽车,而三岔镇到旮旯村的山脚下,则通农用三轮车。
那些柴油三轮车,农忙时拉运庄稼,化肥,大粪。
农忙过后,三轮车上面加个雨篷子,两边绑两块木板当座位,便开始了运营。
只是山路崎岖不平,那三轮车在山道上跑起来,就像扭秧歌,车身乱晃,不住地抖动。
于是,村民们给它起了个形象的名字,蹦蹦车。
兰花花正等着,只见一辆蹦蹦车冒着黑烟开了过来。
从车上下来一个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白色的高跟凉鞋,戴着红色眼镜的女子。
看穿着打扮,这也不知是城里哪家有钱人的千金小姐?
那女孩下了车,轻轻的一摆手,嗲声嗲气地说,
“死鸡,(司机),死鸡(司机),我的密码箱很重的啦,快点帮我搬下来啦。”
这种本地方言,模仿广东人说话,就像割掉了半截舌头,又像老鸦叫,听了让人反胃。
司机从蹦蹦车上拿下了箱子,放在地上,那女孩站在树荫下,又喊,
“那儿多热啦,你就不能把箱子拿过来啦。”
那司机也不理睬他,拎着长长的摇把,一下又摇动了车子。
伴随着柴油机的轰鸣声,蹦蹦车屁股后面窜出一股乌黑的浓烟,又摇摇晃晃地向前驶去。
“真没素质的啦,野蛮,粗俗。”
那女孩在浓烟中又蹦又跳,一边使劲地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