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衬衫，被他们拉进车里。行至医院，仍未从方才的伤痛中清醒过来，紧紧地把衬衫抱在胸间，仿佛用力抱着红玉一般。
吱扭吱扭的电梯下到尽头，我像行尸走肉一般被他们领进了清冷的太平间。
空气中散发着死亡、衰败的气息，昏暗的灯光将我们在地上照射出矮胖矮胖的影子。
张警官领着我们来到一张床前，伸手一扯，揭开白布。
“啊——”
众人一声惊呼！
床上残肢断臂，努力拼凑出一副人体的模样，却都被挤的扁平，手脚与躯体皆以分离，碎骨残肉和被撕烂的衣衫上凝固着斑斑血迹。
周云吓的躲在正哥身后，吓得脸色煞白。
张警官摇了摇头，深深地一声叹息。
正哥使劲抓着我，努力不让我摔倒在地。
我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残余的肢体，昔日温润如玉的肌肤，此时却变的僵硬似铁。
“不！这不是真的！”
确实不是真的，我不相信这是红玉！
“张警官！人死后，躯体会变大吗？”我一边流泪，一边抚摸着红玉残余的左脚问道。
张成茂同情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声道：“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的。唉，兄弟，节哀顺变吧！”
“不！这不是红玉！”
我指着床上的那残余的左脚，声嘶力竭地喊道：“这绝对不是红玉，她的脚小巧玲珑，没有这么大。不是她！肯定不是她！张警官，你说，这不是她，你说啊！”
我瞪着张警官，眼里满是哀求，希望从他嘴中得到否定的说词。
“有时，在出车祸的时候，手脚因为碰撞受伤，血淤在那里，就会比往常显得大一些。”他解释道。”啊，不，你说谎！”我声嘶力竭地吼道，用力捏着穿着红绣鞋的脚，“这不是肿胀，这是骨骼粗壮，肯定不是她。”
没错，红玉的脚肤白细腻、小巧玲珑，如新生的茭白。而这只脚，粗壮暗淡，怎么可能是红玉的呢？
红玉肯定还活着，我擦了擦眼泪，又仔细看了下那残余的肢体，除了脚，还有手，尤其是右手掌纹。我记得清清楚楚，红玉的生命线、感情线、婚姻线纹路明显，没有太多的差乱，而这只手，纹路错乱，生命线短浅，摆明了是个短命鬼。还不止这些，这只手不但比红玉的手大了很多，皮肤也远没有红玉的好。
我大声解释着，希望他们能赞同我的观点。
张成茂用力将残肢从我手中拿下，放回床上，又用布单把“她”们盖了起来。“好了，兄弟，你心情不好，我们都能理解，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来这办理一下手续。”
“不——！”
我瞪大眼睛说道：“张警官，你仔细看清楚，这不是红玉，真的不是，红玉她没死、没死，肯定还活着！”
正哥和众人努力把我拉出太平间，我手里还拿着红玉的红色衬衫。
回来的路上，我一言不发，脑子里兀自想着今日奇怪的事情。今日之事，确实很奇怪。红玉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突然离开我？绝不会的，即使她曾经做过小姐，即使她有过男朋友！但这一段时间的相处，我们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怎么会不辞而别呢？还有，住处垃圾篓里发现的那枚有毒品掺杂的烟头怎么解释？谁吸的？红玉吗？即使是她吸的，她又从哪里弄的这种烟呢？要知道，我实行B计划以来，只要我不在她身边，我都会把她绑在床上的。
可不是她，她的衣服和旅行箱又怎么出现在高速路上呢？车祸的残肢断臂，明明跟她的不相符，如果是其他人，怎么会携带她的衣服？更何况如果这个女人不是红玉，那她怎么会身穿红玉的衣服？并且，还携带着有毒品的香烟。
她到底是谁？想要干甚么？
思来想去，这件事情实在蹊跷的很。
我努力将我的疑虑告诉正哥和周云，他们却觉得是我伤心之余的自欺欺人而已。
绞尽脑汁却想不通这一切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
见我神不守舍，正哥把我直接拉到驻地，腾出一个床铺，想让我在那住一晚上。
我不同意，坚持回家住。
他见我如此执拗，只好开车把我送到楼下。
黑咕隆咚的楼梯张着大嘴，像凶恶的巨兽，吞吃着进来的每个人。
我扶着楼梯慢慢走上去，拿出钥匙，缓缓地插入钥匙孔，轻轻地扭开门。摸着电灯开关轻轻按下去。
“啪！”灯亮了，眼前一片昏黄的模糊。
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仔细聆听红玉的娇喘呼吸声，凝神去感受，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缓缓睁开眼，真希望能看到红玉躺在床上，微笑着向我眨巴着眼睛。
空空如也的床上，残留着红玉的体香。我躺上去，给自己戴上铁链，绑上麻绳，用力拉着橡皮筋，把红色的衬衫铺在身上。
又闭上眼睛，感受红玉曾经的感觉。又仿佛感到红玉的身体压在我身上，轻盈而又沉重，虚无而又真实。
泪水汩汩而出，宛若千年不间断的温泉，滚烫着，流畅着。
燃烧的烟头、撞碎的残肢、零散的衣物像雪花一样在我脑海中旋转着、飞舞着、盘旋着。似乎要诉说什么，却又聊无声息。
若要离我而去，我虽痛苦万分，却也不会挽留。
若被人挟持而去，我当寻根刨底，查明真相，重新找到你。
不管哪种结果，我都不愿看到这第三种结果的出现——残缺的肉体，挤碎的灵魂。
浑浑噩噩间，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我耳边轻轻地道：“林子，醒醒，上班要迟到了！”
我一激灵，是谁在说话？扭头望去，旁边窝着一个女孩子，长长的头发、白皙的瓜子脸，会说话般地眼睛温柔地看着我。
“啊！红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一脸地惊奇，一把抓住她的手。
她见我问，用指甲轻轻地敲了敲我的额头，“傻瓜，你在做梦呢，老看着我干嘛？我脸上有脏东西吗？你把我攥疼了！”她不满地说道。
“不，不，不要离开我，红玉，这一天你去哪里了？告诉我，我想你啊，你知道么？”我大声地呼喊着。泪水再次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
她抬起身穿上那件红色的衬衫，娇笑地问：“我怎么知道你想我，你看，我穿这件衣服好不好看？”
“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我一跃而起，紧紧地抱着她，害怕她又突然离去。是的，我不能再经受那痛苦的离别。
“赶紧穿衣服吧，一会儿我还要赶路呢，你也要起来上班！”她一边用力掰开我的手臂，一边说着，乌黑的青发像瀑布一样流淌下来，遮住了窗子的黑暗。
“赶路？你要去哪里，你的毒瘾还没完全消失，哪里都不能去！”我歇斯底里的喊道，双手又情不自禁地去抓她，不想让她离开。
“你弄痛我了！”她笑了笑，一闪身，躲开我的双手，站直身子，伸开双臂，伸了个懒腰，脸上满是安详的表情。用橡皮筋把头发束缚起来，展现出婀娜纤细的小腰。低头轻轻地在我额前吻了一下，“我要回老家去了，我不在的日子，你要记得照顾自己！”
笑容、脖颈、白臂像磁铁一样吸引着我，我想起床抱着她，而她却用力推着我，以往从来没有过的力量推着我！为什么要拒绝？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回去？到底是为什么？我大声质问她，我急的满头大汗。
她笑而不语，转身拉开窗帘，屋外的阳光温暖地撒在她的身上，泛起淡淡地金色光芒，让她美丽的身姿沐浴在阳光里。
她忽然止住微笑，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而刚才还金光四射的太阳，瞬时变成黑色泛着淡蓝光芒的月亮，伸出一只只滴着黑色粘液的脏手，疯狂地向红玉抓来。
“跑！快跑！”我大声喊着，脑门子上急的满是汗水。拔出刀，拼命地朝那一只只污秽的手砍去！
红玉瞬间飞舞起来，躲避着脏手的抓挠，轻盈地跳跃着，一边焦急地对我说着什么，一边不由自主地走向春光灿烂、百花盛开的一条通往老家的路。
我看到红玉摆脱脏手的约束，轻舒了口气，内心十分欣慰，亦没有了后顾之忧，端起军刀拼命地跟脏手厮杀，像杀红了眼的战士，一刀、一刀……，身边满是残肢断臂，流淌着黑红的血污。那些残肢上竟然套着红玉的衣服！
啊，我大吃一惊，军刀不由地掉在地上。
红玉！我呼喊着，嚎叫着。
那些掉在地上的断手像死而不僵的尸虫，突然跳跃起来，狠狠地扼住我的咽喉，死死地抱住我的手臂，更有一只捡起地上的军刀，狞笑着向我心口狠狠地捅了过来！
“啊——”我大叫一声，眼前一片刺眼的光芒，黑色的手臂和淌血的军刀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我大口地喘着粗气，胆颤地看着狭小的房顶，放在身上的红色衬衫滑落到了地上。我用力解开身上的麻绳和脚上的铁链。
仔细回味着刚才的这个梦，红玉转身而去的时候，似乎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会是什么呢！
真是个奇怪的梦，难道死的人真是红玉？
不，不会的！我不相信她就此而死。
枕头上湿漉漉的，浸满了泪水和汗水。站起来，拉开窗帘，望着窗外漆黑的夜，心中默默地问道：“红玉，你到底在哪里啊，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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