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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祄自己都没察觉，多年耳濡目染之下，他可不单只懂得些许中医常识，更是习惯了正经医家那种眼底不见患者有性别的做派。

即使一直有警醒自己适应此地风俗，到底他那新得的女学生着实年幼——

虽意味竟足五周岁了，也还不到七岁不同席的地步

——因此谢祄问时，也没留心避讳男女之别。

张举人在旁都听尴尬了。

那边屋子里头，林夫人贾敏，先荣国公之女，名唤贾敏者，身边也有不少鬟嬷嬷们嘀咕着“这贾进士怎的问得这般琐碎，也太不尊重了”之类的话。

只还是那句话，这院子委实小了。

先头张举人与林如海介绍“贾雨村”时，少不得夸耀他那途中赠药的义举，一个是对竞争对手坦然援手的大义，一个是三贴药下去便将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的医术，贾敏悉数听了个真切。

可怜她又不比林如海，深知张举人极擅发现别人长处的做派。偏见过其人几幅书画，还只当人如书画，是什么孤高清贵人物呢！

再想不到那画中的看淡世情，也可能来自一位从三十岁中举、后三十年春闱年年不落却始终落榜、最终年过花甲到底看开之人的“大彻大悟”；也万想不出，那书法字体的孤高之意，也可以来自这位曾经三年一度上京，有时候便干脆懒得返回江南，索性往名山高川处游览的举子，真心体会出“一览众山小”后的成就。

贾敏一心只当“贾雨村”是什么不世出的大国手，不过是被举业仕途耽误了。之前他因着一只狗儿叫甄家刁难的事传来，贾敏出头的心比丈夫还殷切些呢！

如今谢祄主动提起，问得虽与往常那些太医国手都不太一样——

那些太医国手调养好她女儿了吗？

贾敏这会子正满怀希望，哪里听得那些丫头婆子絮叨？

当即也不管开口的是那有脸没脸的，悉数呵斥：“姑娘才多大？那可是老爷才刚叫姑娘认下的师父！”

要不怎么说是夫妻同心呢？

林如海虽不如夫人贾敏殷切，却也是一般心思，是以才半盏茶功夫，谢祄便将小姑娘这五年饮食作息，了解了个透彻。

谢祄：“……”

谢祄简直心累。

谢祄几乎吾fuck说！

林如海眼瞅着这位脸色竟比之前听说甄家威势时还差几分，不由越发悬起一颗心：

“可是小女这不足之症，果然难缠？”

问完自觉可笑，若非委实难缠，以他林家并岳家荣国府的人脉，何至于从京中到江南，太医请遍、名医访尽，只都不见起色？

便又强打精神道：

“贾兄不必费心。左右小女也不过就是这般了。”

谢祄长长叹了口气：

“我只是可怜小姑娘，白喝这许多苦药。”

林如海眼神一凛：“白喝了许多苦药？那药都是白喝的？”

一时脑中迅速闪过许多，从家族世仇到这些年个人在官场结下的冤家，只是怎么想，都想不出能有哪个谁，又有那么大能耐，能买通那许多太医国手，又还要有那么龌龊心思，能挑中个小姑娘下手的。

谢祄又叹了口气：

“方子应该没太大问题，但肯定不适合小孩子日日吃着。”

在谢祄细问之前，林如海便随口提起小姑娘“从会吃饮食时便吃药”。谢祄初时并没有很放在心上。毕竟他幼年时，老爷子也给他开过诸如梨汁甘草饮的汤药，如何想得到小姑娘这日日喝的，却居然是那样的汤药呢？

细问之下彻底被震住了！

真不是存心要把人养死的吗？！

“不说才会吃饮食的小娃娃，就是你我这般大人，天天那么好几碗汤药下去，可还能有胃口用得进别的？食物吃不进多少，吃再多补药又能如何？何况是药三分毒，小孩子的肝肾最弱，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

谢祄当年还听老爷子提起过，若有那不懂事的家人，太早给小孩儿喝茶吃盐，回头吃出肾衰竭都不叫稀罕呢！

小姑娘那些汤药，固然用得都是调养气血补身子的名贵药材，可再好的东西也架不住天天顿顿地吃着。许多中药对肝肾的压力，都远比寻常浓茶厉害。

偏偏林如海看着也算爱女如命，却居然能这么着。

谢祄没忍住再问一句：

“这么些年，看了那么多医生，难道真的没有一个不肯开方的？也没有一个劝你们小孩子不好天天喝药的？”

林如海：“……”

林如海苦笑，一开始不肯写方子的自然有，只是他都当是爱女这症候确实难缠、倒叫大夫心有顾忌了。哪里想得起来“是药三分毒”？只一心惦记着“讳疾忌医”的下场了。

“只要不是心肺发育有问题之类的大症候，寻常小儿些许不足，算得上什么‘疾’？只要小时候免疫力不够强的时候爱干净些，单用五谷杂粮、再适当运动锻炼，少有调养不回来的。”

说起五谷杂粮和体质锻炼，谢祄越发没好气，

“天底下真是再难寻林兄这样父亲了。哪里有都五周岁大的孩子了，还不舍得给她吃正经饭食的？饿得她连路都走不动了！”

林如海讷讷：

“哪里是不舍给她吃饭？只是她总吃不下。□□又最是养人。”

至于饿得走不动路更是无稽之谈，他和夫人明明只是教养女儿，不舍得她走路劳累。

谢祄翻了个白眼：

“你可得了吧！换你一天三碗苦药汁，能有什么胃口吃东西？”

既然端不住形象了，谢祄索性放飞自我，驳斥起“□□养人”的话更是唾沫横飞，

“亏得张兄总说你饱读诗书、博通古今，结果都当爹的人了，连孩子什么时候吃什么东西最好，都丁点不晓得。”

林如海被他怼得半点脾气也无，还要好声好气，虚心请教。

谢祄便将能记得的小儿生长各阶段需要什么营养、能从什么食物中摄入等等与他细说了，又特特强调两点，一个是奶，不管什么奶，其实没有他们以为的那样营养丰富：

“你以后要再得了儿女，其实最好让孩子亲妈喂养。真要请奶妈，最好也先叫生母喂养过前头十天八天之后再说。产妇初乳，才是对孩子增强体质最有好处的。后头那些，不管营养多丰富，一旦少了免疫球蛋白，对增强体质就没多大用处了。”

又一个，则是：

“人参确实是补气的好药，但也最是个欺软怕硬的。林姑娘如今，最好别用这样东西。便是林兄自己，也最好莫要轻用。”

林如海虽没能验证谢祄所言，对于诸如“免疫球蛋白”之类的词汇也只猜了个一知半解。

但比起“爱女不足之症极其严重难缠、只能一直用药调养”，他当然更愿意相信谢祄那“林姑娘根本没多大事，都是你们当父母的不尽心，没把她给养好了”的结论。

虽然那会显得他们做父母的特别失责，可只要爱女无碍，不说只是被爱女恩师怼几句失责，便是因此传出去不慈之名、甚至哪怕因此被政敌参上一本，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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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看到红楼梦里，黛玉那句“才会吃饮食就开始吃药”，莫莫就觉得吧，这姑娘其实体质很好呀！肝肾尤其经得起折腾呢！

P.S.莫莫身边真的有太早喂小孩喝浓茶，结果把孩子吃坏了，治了好多年肾的。后来治没治好就没再跟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