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孤独的人好多好多
此后两天,我都呆在江边,没再入城里去打搅许艺兄妹。
这天下午,我正在江滨公园的草地上打盹,却被一阵不合时宜的铃声吵醒。
电话是用许晴的手机打来的,扬声器传出的却是她哥的声音:“邵宁?”
“嗯,我是。”
“我是许艺,今天出院了,晚上来我家吃饭,我妹说要煮大餐。你有空吧?”
“有空。等会就到。”
我自认在这方面从来不是个矫情的人,不吃白不吃。而更让我开心的是,他们两兄妹是将我当朋友了,来了这个城市三个月,终于可以不称之为“陌生的城市”。
看看时间,原来已经四点了。我翻起身子,急急脚走出公园。
……
六点多一些,我提着一盒补品,终于来到许晴家。穿着围裙的她给我开了门,又急匆匆地跑回厨房去了。
我顺手带上门板,冲着她的背影喊道:“许晴,要帮忙吗?”
许晴摆摆手,头也没回地说道:“不用啦,快要煮好了,你先坐会儿,很快就能吃。”
趴在沙发上抱键盘的许艺看起来精神好不错,笑呵呵地对我招呼道:“邵宁你来啦,过来坐。你们船上有女船员吗?”
我走到他对面坐下,将礼盒放在茶几上,说道:“没有啊,船上哪会有女船员。港口就有。”
“女人不上船的?”
“嗯,据我所知,我们公司连一个女船员都没有。”
许艺头疼似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没女主角,怎么写得出故事啊。”
“呃,船上全是大男人,就像个监狱似的,一个女人在里头,多危险啊。”
“危险不算吧,你们又不是做远航的,随时都可以靠岸啊。”
“呃,其实我也听说过别的公司有女船医,只是没见过。”
“女船医么…嘿嘿,这个可以有!”许艺笑了,“我要写一个关于女船医的逆后宫故事。”
“什么逆后宫?哥你换风格啦?”许晴这时捧着一个盘子从厨房里走出来,又冲我说道:“邵宁,过来帮忙准备碗筷。”
“哦,好。”我回道。
许艺啪的一声,合上了笔记本,“嗯,对,你哥我决定今后转战女性频道。”
许晴笑着应道:“哥你行不行啊,女儿家的心思你晓得么?”
许艺大挥了一下手,说道:“所以我决定委任小晴你做全权顾问。”
“预祝你们兄妹档,大获成功。”
许艺哈哈一笑,拍着我肩膀说道:“我收到你的祝福喇!”
……
吃过饭后,许晴送我出小区,“下个周三我哥生日,到时候你有空吗?”
我表示遗憾:“我后天就得出航了。”
许晴“哦”了一声,听在我耳里,却似乎有点寂寞的味儿。
“许晴你今晚不上班吗?”
“嗯。今天休息。”
“哦,你回去吧,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许晴冲着我挥了挥手,然后便转身走回去了。
他们兄妹在这城市里,也是孤独的吧。孤独的人有好多好多,大家都习惯于抱团取暖,我却喜欢自欺以“曲高和寡”,幻想得到慰解。
我有所谓的“曲”吗?没有。那只是一个逃避现实困境的借口罢了。
我也知道真正的高人,要么超脱俗世以外,要么站在俗世的顶峰。而我超脱不了,也攀爬不上,只是混在底层死命挣扎而已。
对自身处境的追究,好自然便使我陷入惶然之中,对未来的执着,对当前的迷茫,对往事的悔恨,这些叫人蛋疼的情绪都一股脑地袭来。
我的豁达,并非建立在对自身的反思之上,一旦揭开自欺欺人的薄纱布,那便不得不为真实的自己而感到悲哀。
站在人来人往的地铁口,我走不下去了。我知道若果排解不了心中的郁结,今晚去往哪里,都只能注定失眠。
我觉得自己骨子里是一个间歇性敏感的屌丝,平日里积累下来的负面情绪,会挑一个不可预知的时间突然间爆发出来。
于是我想喝酒,却懒得去找酒吧,只好从小超市里买来两瓶二窝头,坐在路边的阶梯上,对着昏黄的街灯自斟自饮。
一瓶烧酒下肚,我便晕乎乎的了,连我自己都忍不住嫌弃自己酒量太差了一点。
身边凉风习习,头上月光朗朗,看来这又是一个适宜露宿的好天气哩…就是有几只颇不识趣的蚊子爱打扰人。但今晚大爷我心情好,就放点善心,给即将要当妈妈的蚊子们喂点血吧。
我立起身来,嘴里叼着一根香烟,手上提着一瓶烧酒,望着不远处的绿化带挪过去。一段目测不过百米的路,我歪歪扭扭地走了几分钟,愣是没挪到过去。
当走过一个地下停车场的入口时,一辆貌似急着驶入去的SUV急刹在我身边,同时响起一串震耳的喇叭声。
我当场吓了一大跳,浑身血液倒卷,手中的酒瓶子立时便滑手掉了在地,肚子里翻腾的物事也不受控制地夺喉而出。
“哇~呕~”的几声,我一手扶着身边的车子头,一手捂着自己的腹部,将今夜吃过的东西都吐了个七七八八。
之后,停车场的保安、驾车的司机都走了过来,围着我说话。
男保安:“没撞到没撞到,这就一醉鬼吓得。”
女司机:“嗯。”
男保安:“就是你车的车牌被他吐的…”
女司机:“嗯。你扶走他。”
“好,没问题。”男保安边说边伸手架着我的腋窝。
我浑身发软,被男保安拖着走向灯光的暗淡处,回头瞥了瞥那个女司机,却只见其面容被一副口罩遮了大半。
女司机却没立即回到车里,反而怔怔地立在原地。此时我正头晕眼花,不清楚她在看什么,或许是在看我。
“喂,美女,我的二窝头被你吓掉了。”不知道是不是酒壮胆气,我竟然冲着她大喊。
男保安哈哈笑道:“这小子醉得匀,还记着喝酒啊。”
女司机歪着头往地上的酒瓶子瞧了瞧,似乎思索了一阵,然后蹬蹬几步走到车子的另一边,说道:“大叔,麻烦你扶他上车。”
男保安疑惑道:“小姐,你认识他?”
女司机一边打开车子的后门,一边说道:“嗯。”
在这城市,除了许晴,我竟还有认识的女人?我也疑惑,定定地盯着她的身形,可惜在昏花的醉眼里看不出个所以然。
接着,那女司机让开位置,男保安架着我走近车后座,准备将我推入去。
虽然我是醉了,但我还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在没有反抗能力的情况下随便上一个陌生人的车子。我举起双手,拄住车门两边,侧头看着女司机,喊道:“嗌,靓女,你是谁啊?”
她沉默了一会之后,仍是没对我说话,只是揭开自己脸上的口罩,露出一张清冷的美脸。
我揉了揉眼睛,冲着她凑近了一点,仔细打量了两下,虽说现在思维反应迟钝了不少,但总算没有丧失正常机能,好歹能将眼前的女子与陈旧的记忆对上了号。
“阿冰!”我大着舌头的叫声掩不住心中的惊讶。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阿冰却波澜不惊,仿佛没有情绪一般地说了这么一句关心的话。
“在…在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