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宵散场的时候，都接近午夜了，顾秘书要去结帐，高院长拍拍他的肩膀呵呵笑道：“小顾啊，我们这是内部场所，不接受现金，只接受签名，你要是能有办法让服务小姐收你现金，那我也不拦你！”

方市长就作势虚空敲了高院长一记脑袋，佯装埋怨道：“你这个高华明啊，又设个陷阱给我钻，下次不许玩这样的啊！”

高院长连说“哪敢哪敢！”

我们到了门口，方市长的司机已经在那里等候，无论我怎么客套，方市长非让我上他的车，让司机送我，甭管他的盛情是出于什么原因吧，至少在表面上我还是很受用，最终我还是屈服了，上了方市长的坐驾，在车上大家倒都很沉默，不过到了小区的门口，我准备下车的时候，方市长特意从副驾驶位置转过身来，握一下我的手意味深长地说：“小李医生，今后有什么事保持联系吧，不管怎样，你救了我女儿的命，我对你是很感激的！”

我愣了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下车之后，我还无法控制自己去琢磨方市长那句话，不管怎样，你救了我女儿的命，我对你是很感激的！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是否可以表明方市长今天对我的表现真地不是虚情假意？还有，他今天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有所暗示，又似乎只是简单的客套话，又好象还带着那么点真实的情感！真是云苫雾罩，叫人无法琢磨。

我想得脑袋疼了，不由苦笑数声，抑制自己再往深里思考，心想，不管他是什么用意吧，反正我今后也不跟他来往了，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和他市长大人的世界没有任何交融的可能，他今天因为我救了他女儿的命，一时冲动，和我这样的小人物交往了一把，等明天酒醒之后，就一切都随风而散了！一切的是非恩怨，爱恨情仇，也就再次让它沉寂在时间的角落！

时间就这么晃晃悠悠地过去，我没有想过要去联系那个什么方市长套套近乎，尽管他已经主动跟我套过近乎了，当然，他以及他的秘书也不可能再联系我，作为一个市长大人，能够那么降尊纡贵向我示意，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也可以说是做到仁至义尽了，只是象我这样一个骨子里有点奇特秉性的人，却愣是没法按照正常人那样去实现他的某种心愿，他会对我有着什么想法或者对我不再有什么想法，我是无法也不愿也没有意识去了解了。

我以为世界就这样了，然而不是，老天爷既然让你们扯上了关系，那么就绝对不会轻易让你们没有关系。

又是半年后，如果我真地不是那种异想天开的精神病人的话，那么我的记忆应该是没错的，真地是半年后，而且是很精确的半年。

事情是如此地意外，又是如此地不意外，是的，方露又犯病了，神乎其神地又是一个晚上，我和欣月刚吃完饭，洗完澡，刚想该干嘛干嘛，就被一阵紧似一阵催命似的电话叫了过去。

知道又是方露后我很惊讶，但是冥冥之中我又似乎觉得这没什么奇怪的，这在我的潜意识里或许就当作是天意了，因此在手术操作的过程中，曾经两度上演过的疾病现象又毫无二致地重演，我也就并没有过多地往心里去了，该好奇的也都好奇过了，除了好奇之外也没什么可做的，剩下的就只有麻木和机械了。

其实半年这个时间概念我当时也没有想到的，这是我事后不知道怎么神乎其神地突然心念一动，然后翻找方露的病历才把这两次时间间隔给计算出来的，否则我就是再吃饱了饭没事做也不会主动去记方露生病的日期。当意识到这一点后我的思维有瞬间的停滞，但片刻后我就没事了，我开始暗笑自己的无聊，还有那么多的离奇医学现象等着我去探索呢，我却在这样无关痛痒的细枝末节上面动邪念。

这次做完手术后，我没有刻意回避方露的家属，而是顺其自然地洗完澡，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看到方市长，顾秘书，高院长和小王等一干人，我没有丝毫的意外，我只是随意自然地点点头。

方市长也仍然微笑着，但我明显感觉到他的笑容不那么自然了，隐含着那么一点点的严峻之色。

这次他都不跟高院长客套什么，我也不跟他们客套什么，因为我直觉觉得这次方市长不是单纯地想要表达他的什么谢意，似乎还酝酿着一些什么东西需要表达，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也说不清，这真地只是一种直觉，而直觉一般又都不会错。

依然在竹云居那个豪华套间，方市长因为有心事，在地点和谁付帐这个问题上他已经无心做做表面文章了，干脆利落泰然入席，宴席虽然也有一种表面的热烈，但飘荡浸润在其中的丝丝阴郁气息置身其中的人都是可以感知得到的。

果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方市长毫不着意的样子给顾秘书传达了一个眼神，便以上洗手间为由离席，大概不到三分钟，顾秘书便俯在我耳边低声说：“方市长在里边那个房间等你，想跟你单独谈个话，你去吧！”

我闻言有点愕然，不解地望着顾秘书。

顾秘书拍拍我的肩膀，举杯对高院长为首的院领导等一干人打趣道：“方市长要和李医生单独厮杀，就将各位院领导交给我办理了，看今天是政府斗不过医院，还是医院斗不过政府，就看各位的表现了，来，我再干一杯为敬！”

高院长等人就一起向着顾秘书起哄，但高院长同时也甩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我大概能把握到他的意思，却只是无奈一笑，不置可否地离席而去。

在豪华套间里边那个单独休息室里，方市长正慵懒地斜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显得很是随意，就这样单独面对这个大人物，我心里还是感觉有点别扭，姿态上也显得有点不自然，进去以后，木讷地默立一旁，生硬地叫了一声：“方市长，您找我？”

方市长眼睛并没有马上离开电视屏幕，而是先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才将歪斜的身子端正了一下，顿时成正襟危坐的姿态，这才抬眼看向我，拍了拍他旁边的沙发，和颜悦色道：“是的，小李，来，过来，坐这儿！”

我连连摇手说：“不用了，方市长，您是市长，我哪敢跟您平起平坐，我站着接受您的指示就行了！”

方市长皱了皱眉头道：“你看你这个小李，满脑子封建腐朽思想，市长又怎么啦，在工作场合，市长是肩负为老百姓谋福利重任的公务员，在私人场合，市长就连个兄弟朋友都不能有了吗？来，快过来！”

我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也只好尴尬一笑，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尽可能地朝着方市长刚才手掌划定的区域偏外一点，很不自在地坐了上去。

方市长见我坐定，便将身子侧了过来，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然后热情地拍拍我的肩膀说：“小李啊，医术很精湛嘛，工作几年了呢？”

我很意外地看方市长一眼，有点诧异地如实回答道：“方市长过奖了，我工作有5年了吧！”

方市长淡淡一笑道：“工作5年，就有这么好的技术和经验，确实不简单啊！”

方市长的话显得热情充沛，但我听着却总觉得有点绵里藏针的感觉，不知道这种意识是从哪里来的，又不能肯定，当下只有不自然一笑道：“我这点雕虫小技其实算不了什么，我们医院比我强的多得去了，是方市长太瞧得起我了，我还觉得惭愧呢！”

方市长微微一笑道：“小李医生太谦虚了，这样吧，小李医生能不能给我讲讲我女儿方露的病情，我是很信任小李医生的，你讲的才能让我放心！”

我一听，就知道今天谈话的正题终于切入了，只是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内容，让人很难揣摩，不过我潜意识里总觉得会有一些很重大的内容涉及，这种感觉从刚才见到方市长时起就已经有了，而且它一直让我忐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瞎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