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麻木地走到欣月的旁边，淡漠道：“你怎么啦？”

欣月铁凝般的身子微微颤了颤，眼睛固定地盯着某个死角，没有丝毫反响。

我机械地落座在一旁的沙发上，沉沉叹了口气，也不说话了。

我们就这样静静相守、默默相伴，可惜的是没有散发温馨，空气却在我们头顶一点一点沉凝。

时间悄然流逝，我和欣月就如同要把毕生的时光坐化一般，让我们曾经的情缘冰消瓦解在历史的尘埃里。此后，我们两个，或者虚无，或者重生，再无它途。

我感觉到了诀别的气息，那种痛彻心扉的离苦。

果然，欣月终于抬起眼皮来，对我淡淡一笑，指了指茶几上的一摞A4纸，不兜任何圈子了，静静道：“李智哥，在上边签字吧！”

我呆怔半响，疑惑地拿起那张写着密密麻麻蝇头小字的白纸，举在眼前，“离婚协议书”，五个耀目的黑体字深深地刺透我的心脏。

我触电似地将这张纸甩手扔掉，歇斯底里地喊着：“不，绝不，欣月，你不能这么绝情，我离不开你，你不了解我，你对我误会很深！”

即便我早就千百遍的做好了和欣月离婚的准备，但当它残酷地转化成冰冷的现实明摆在面前的时候，我还是本能地不能接受，从身到心的簌簌发抖。

欣月不屑地一耸肩膀平和地笑道：“李局长，当了官真地是虚伪得可笑了，也很会表演，什么离不开我，离开我你活得滋润着呢，别装了，外边天真得象个孩子，内里龌龊得象根蛆虫！”

我惊呆了，我一辈子也没听过这么狠毒刻薄的话，而且这话还是出自我曾经的爱人之口，我晃了晃脑袋，难以置信地望着欣月，喃喃道：“欣月，这是你，你对我说出的话么？你，你不怕伤我的心了？”

欣月突然哈哈大笑道：“李局长，你太逗了，我怕伤你的心，我自己的心都死了，我哪里还懂得害怕啊！你自己体验一下那种死心的滋味就明白了！”

话落，她面带笑意，轻悠悠地从兜里掏出一张小卡片一样的东西，抓过我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手心。

我太熟悉那玩意了，便心惊胆颤地瞄了一眼，顿时如五雷轰顶，直抵深渊。

恍然中，我模糊的视野里，一个冷森森的人影霍然立起，甩下一句话：“李局长，你慢慢欣赏吧，我不方便陪你欣赏了，欣赏完之后，在协议书上签上字，也不要来找我了，电话也不要打，我不习惯见你的面，不习惯听你的声音，发个短信告我一下就行，我会趁你不在的时候进来取走的！再见，李局长！”

然后，那人影象振翅高飞的彩凤，扑闪着彩翼，淡出我的视野，飞向四面八方。

眼泪，在我的眼珠上转了几圈，从我的眼角簌簌滚落，掉在照片上，模糊了我和田雅虹滚在一起的精赤的裸体……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蹶不振，这种惨痛的心灵打击，不是我这种懦弱的男人所能够安然消化的，我没日没夜喝酒、呐喊、流泪，封锁在自己的世界里，与世隔绝，昏天黑地。

期间，田雅虹给我打了好多次电话，我真不明白她怎么知道我又在喝酒，就好象心有灵犀似的，不过，我虽然痛苦，但我不胡闹，我看着手机上的“田雅虹”三个利剑般的白字，深知它们是我痛苦的根源，所以我无视，并且一边喝着酒，一边盯着它们冷冷地笑，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就这么颓废沉沦了一段时间后，我已经摸不清时令季节了，有一天，我穿着短袖出门，被一阵彻骨的寒风吹醒，愕然望去，眼前白茫茫一片，我颇觉奇怪，印象中好像还是秋天，顶多是深秋了，怎么不明不白地就下起雪来。

不过我觉得自己很喜欢这茫茫一片的纯白天地，胸中突然涌起一阵冲动，便步行去了郊外一片荒野，在那荒野上静静躺了一天，也思索了一天，也许因为思维在活跃的缘故，雪地里躺了一天，身体竟然没有冻僵，最后，从周边山林里似有若无飘来的一阵深邃悠远的梵音给了我力量，我一跃而起，发现身体虽然奇寒彻骨，但心头脑海却已温和光润。

那一时刻，我突然决定如自己早已有所考虑并且经殷向阳所提示的那样，忘却自己的身体，尘封自己的心灵，用最原始的生命律动，去追求浩瀚天理中永远的佛光。

回到家里后，我就掏出手机给方市长打电话，我要约他出来谈谈，将课题的事做个彻底了结，哪怕建议他让他女儿和任帝厚离婚作为我这个研究的最终科研成果，也无所顾忌了，因为只有了断了这个事情，在这个世界上，我便再无牵挂，才可以心无旁骛地到那个庵堂出家修行，守着兰雨荷和殷向阳过一辈子。

电话接通了。

“喂！李医生吗？”方市长的声音有点冷峻，似乎丧失了他一贯的风度和热情。

我茫然失措，怔在当场。

“李医生，是有什么事吗？有什么事快说！”方市长的语气发急，这是我从未在他那里感受过的。

我心里惴惴，嘴里讷讷道：“方，方市长，我，我想约你出来谈个话，关，关于课题的事！”

这是我首次主动向市长大人提及课题的事，然而，方市长也是破天荒地对这个课题首次表现出消极态度，他稍一静默后漫不经心地说：“李医生，这样吧，我这阵子有些事情要处理，现在还不想谈这个问题，等我把事情处理完了，我再给你打电话约你，你看行不？”

他虽然是商量的口吻，但口吻后边却是不容分说的冷硬语气。

我找他做个了断的心情再迫切，这时也只能搁浅了。

方市长见我默然不语，语气突然缓和了一些，沉叹一声道：“李医生，你一直是我看好的人，虽然局势有些变化，但我对你的承诺不会变，也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等电话吧，我忙事情去了，再见！”

然后，他就果断地挂了电话。

我愣愣地举着手机僵在半空，听着手机里呜呜的空响，良久良久，才惨然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收回手机。

连毅然决然、一身轻松赶赴庵堂的机会，方市长都不痛快给我，我真是欲哭无泪、欲笑无声。

时间是最会蕴育情绪的，本来心情已经淡定了的，被他这么一撩拨，又变得惆怅起来。

没有办法，只能独守空寂寂的空房，耐心等待。

结果，没有等来方市长的电话，却等来了郭局长的电话，郭局长催我回卫生局开会，说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上头指示下得急，因此没有提前跟我说。

我本来是不情愿去的，转念一想，卫生局的工作也需要跟他们有个移交，所以还是回去了。

卫生局大楼里飘荡着一股喜庆的气息，这和我的心境明显不符，以至于我都不愿直接去会议室，而是先去办公室里坐着调适一下心态。无论如何，这最后的告别，不要弄得那么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