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市长看着我这样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自然以为我是被巨大的喜悦冲晕了神经，当下拍了拍我的肩膀，很慈和地笑道：“小李医生，我是一个很爱才的领导，给青年才俊们搭建大展身手的舞台，是我方天远最乐此不疲的事情，以你的才能，区卫生局的舞台或许还小了点，不过咱们还是得慢慢来，扎扎实实往前走，才能走得稳健，你现在还年轻，以后只要你好好跟着我，绝对不会埋没了你的才能的！”

我慢慢已经回过劲来了，抬眼对着方市长微微苦笑了一下，摇头叹道：“方市长，谢谢您对我的抬爱和青睐，但我觉得到卫生局去当副局长离我实在远了点，心态震荡太大，或许接受不了，您还是收回成命吧！”

方市长好一阵愕然，想了一会后又兀自点头道：“也是，从一个普通大夫一下子提拔到行政领导岗位，变化幅度确实有点大，这心态上一时有点适应不过来，也容易理解，不过没关系，谁干什么都得有个第一次，慢慢就适应了，过个一年半载的，你就如鱼得水了！”

我无奈摇了摇头，苦笑道：“方市长，您可能还是因为不了解我，不仅仅是不适应的问题，当这个副局长实在和我一直以来的理想有点远了，我心愿里是乐意当这个官的，但我意识深处的理想和信念在抵制着我啊！”

方市长愣了愣，凝神片刻后，突然眼睛里炯炯发亮道：“小李医生，不是我不了解你，而是你自己不了解自己的理想，不知道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理想！”

我没想到方市长能冒出这么一句琢磨不透的话来，只能惊讶地望着他，眼神里冒着大大的问号。

方市长自得地一笑，淡然道：“小李医生，我对你是有过研究的，你不要以为我就是冒冒失失让你去当这个局长的，我说一句，你不会否认吧，你所谓的理想，就是要用自己辛苦十几年所学来的医学知识和技能，替广大被疾病缠身的老百姓解除病痛，使他们能尽可能地远离痛苦，是也不是？”

我愣怔片刻后，淡然一笑道：“也许方市长会以为我是在给自己找格调，但我确实就是这么想的，让方市长笑话了！”

方市长面色突然一凛道：“我怎么会认为你是在唱高调呢，恰恰相反，我认为你这理想太渺小了，因为你这样能够帮助的百姓太有限了，穷你一生，你能替几个病人解除病痛呢？就假设你一天能替三个人做手术吧，又假设你一年365天有三百天都能够给人做手术，你一年也不过替900个人解除了病痛，假设你还能有精力坚持三十年，一生也不过给27000个人解决了痛苦，可这个城市一年将有多少人陷入病痛的折磨？那一定不是简单的成千上万，那一定是成十万上百万的！”

我惊讶地回望着方市长，好奇道：“那方市长您的意思是什么呢？”

方市长正色道：“我的意思很简单，小李医生你其实已经明白了，那就是，真正地为广大百姓解除病痛的理想，不是靠你自己一刀一剪地去挨个剪除，而是需要你提供一种资源一种环境一种制度，使得远远超出你那900个服务对象的百姓人群获得同样质量的医疗服务，小李医生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愣怔好一会后，点了点头，方市长他说的话确实很有道理，只是我之前从来都很鄙视那些当官的，所以从来没往这深层次的含义里想过，这一下子被方市长点醒，还真是下意识地在内心里和方市长的话产生了共鸣，甚至可以说，有那么一点动心。

不过我仍坚守着自己那有点偏激的防线，我故做洒脱地一笑道：“方市长您说得是很对，我也赞同，不过问题是，我区区一个外科医生，除了动刀弄剪之外，什么都不懂，又怎么能够去胜任那个副局长的位置呢？”

方市长泰然一笑道：“小李医生这个你就不懂了，任何学问都是相通的，当官的学问和你们医学的学问也同理，你能把医学弄得这么好，自然也就能把这个官当好，对了，区卫生局还有一个叫关兴的副局长，以前就是大夫出身，好像就是从你们医院干上去的，他现在官做得还不是好好的，他就可以作为你的榜样！”

方市长的话音尚未全落，我几乎要惊跳起来了，嘴里无法抑制地脱口惊呼道：“什么，关兴在卫生局当副局长？”

方市长没料到我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好奇道：“怎么？小李医生觉得很意外吗？这关兴就是你以前的同事吧？”

我心里瞬间就象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又什么滋味都不是。我还曾经一度为白晶晶揭露了关兴的丑事导致他被迫离职这一事件而兴奋不已，虽然关兴应得的报应远不止如此，但令他当不成医生避免将来祸害更多的百姓在目前这样的社会环境下应该也算是得来不易的成果了，可哪里料得到这家伙反而更上一层楼，要按照刚才方市长的理论，那他反而能在更高一个层面祸害老百姓，祸害的百姓就远远不止每年900个了。

我越想越不是滋味，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我亲爱的白晶晶姑娘用那样一种方式报复她以前的情郎，哪里想得到弄巧成拙，反而帮了他的大忙！晶晶姑娘如果泉下有知，不，如果太平间有知，是不是也会有我这样一种哭笑不得的感受呢？

我心里流淌着苦涩的液体，却只能装作毫不着意地回答方市长道：“是的，关兴，不对，应该说关局长了，关局长他以前就是我们病房的医生，后来因为出了点事情才离职的，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去卫生局当副局长了，不是说政府提拔官员都很看重他的历史档案的吗？关兴局长在我们医院出的这档子事可不是太光彩哦！”

方市长怔了怔，微微点了点头道：“这事我略有耳闻，不过他的档案材料里可没这些记录，组织部考察的情况也都是反映这个同志业务能力强，政治素质过硬，群众基础好，是块好材料，再加上他良好的家庭出身，是我党高级干部的优良后代，从小接受革命和建设理论的熏陶，基础打得好，吸收到政府部门里，可以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做出一定贡献！党要起用干部，主要还是看他的主流，一些微小的瑕疵，人嘛，不是神，多多少少总会有点小毛病的！”

听着方市长堂而皇之的官话，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什么高级干部的优良后代，禽兽后代还差不多，就是因为白晶晶和老乡亲闹了那么一曲，关兴在医院里没脸皮呆下去了，于是促使他的部长老爹给他换了个新环境。如果不是有那一曲，部长大人或许还下不了决心让他的儿子离开医院去当局长呢！真是越想越为白晶晶叫冤啊，可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在这个世界上有权势的人，连鬼都斗不过他，我这个普普通通的人，又能奈他何？

可是这口气确实难以咽得下去，我在心里憋着一股劲对方市长冷冷地说：“那关局长这几年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做出了哪些贡献呢？”

方市长被我阴阳怪气的语调弄得眉头直皱，带点好奇地看我一眼，犹豫着回答道：“关兴这几年干得还不错啊，现在已经是常务副局长了，再过几年，现任的郭局长一离休，估计就是他当局长了！”

好家伙，都快当局长了，让这样的人当局长，很难想象这辖区里的老百姓将会遭遇到什么样恶劣的医疗环境。看来我对关兴的成见实在是太深了，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把老百姓苦痛的将来和他的升官发财联系了起来。

方市长看我沉吟不语，以为关兴当官的事例打动了我，便试探着问道：“怎么样，小李医生，你以前和关兴是同事，现在再和他去做同事，也算是一种缘分，看看将来你们两个到底谁能走得更远，反正我也挺看好你的！”

方市长前半句话我是带着一种本能抵制态度的，和关兴去做同事，那就如同要往嘴里吞一条蛆虫那样闹心，我张嘴打算等方市长一说完就婉拒的，可方市长的后半句对我有一种一语惊醒梦中人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