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知闻言脸上闪过意外。她家中家风严谨，平日里她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少出门，今日若不是哥哥执意要她帮忙出来买这什么西游记，估计此时她也不会站在这里。

早就听说清风茶楼里有个女说书先生，讲的故事精彩绝伦，哥哥自从去过一回就着了魔一样，每日只想着去听书。

他早两年就已考了秀才，无奈这两年乡试连连失利，偏偏今年又迷上了听书，眼看今年的乡试在即，父亲恨不得折了他的腿，好让他每日只能在家中读书。

前两日他听书回来又被父亲抓个正着，大怒之下当即罚了禁足一月，这两日里每见了她这个妹妹就要哀叹未能听到西游记的大结局，实乃终身遗憾。

今早不知他又听了哪个小厮多嘴，知道了西游记的话本今日开卖，死缠着要让她帮忙买一本回来，甚至保证了只要能见到西游记的话本，看一眼他心心念念的大结局，就会立刻收住心思，专心读书。

因此她这才带着丫鬟小晚到这书斋来，以前她也来过书斋几次，买些诗词歌赋回去读，印象中每次来店里的客人都没有今日的多，一打听居然大都是奔着西游记来的。

她也起了好奇心，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刚看没几页就明白了哥哥为何会如此着迷。书中故事确实是引人入胜、闻所未闻，看了第一页就想再看下一页，心中不由暗想这编著之人定是个玲珑巧思的妙人。

只可惜书斋的伙计说这还只是上部，下部还未印刷完成，估计要等些时日，那哥哥惦记的大结局不就看不到了。

她心中遗憾，正想着回去该如何与哥哥说，转身要走时正碰上刚刚这一幕，一时热心就拦住了吴佳柔将那本《百花令》放回书架。

此时听这小孩子一口童音软糯，道这个其貌不扬又不识字的姑娘竟是西游记的编述者，她自然会有些意外。

“是素知有眼无珠了，竟不知如此大作出自姑娘口中。”

秦素知语中态度明显比刚刚热情了些。

吴佳柔不自觉地悄悄挺了挺腰杆，喉间将要漫出的话又压回去在脑中仔细转了一圈，生怕自己哪个字会不过脑子贸然冲出口更显得自己粗鄙不堪。

“秦小姐见笑了，我也只是帮忙说书，其实都不是我编的。”

秦素知听她承认了说书先生的身份，只当她那后半句是在谦虚也不在意。

她心中还替哥哥惦记着大结局，眼前正好运碰上了说书人，哪里肯放过，当即请吴佳柔到一边的僻静处详谈。

秦素知将家中哥哥的情况与吴佳柔说明，拜托她将西游记的大结局为她讲一遍，她好回家与哥哥交差，也好安了哥哥的心，让他安心读书。

吴佳柔一听居然是有人为了西游记的大结局如此痴迷，自己作为说书人也是有点小小的骄傲。

西游记的大结局她自然清楚的很，一说起来就立刻没了刚刚的局促紧张，打包票保证一定帮忙，这就将大结局那一场再讲一遍给秦素知。

小乐原本一直跟在吴佳柔屁股后面，见她跟这个秦小姐聊得欢一时半会脱不开身，就只好自己拿着波浪鼓在一边玩。

冷不防有人从他身边经过撞了他一下，波浪鼓脱手掉在地上，他也顾不得仰头看是谁，目光搜寻着波浪鼓，小跑着去捡。

刚要捡起来，一双脚踢踏着过来，一个没留意将波浪鼓踢出好远。

小乐紧跟着去追，追出了店外。

波浪鼓在门口的石板上滚了滚终于落定，一只手却抢先捡了起来。

小乐看过去，是一个比他大些的小男孩，头发散乱着，脸上还有泥灰的黑印子。

“哥哥，你能把波浪鼓还给我吗？那是我的……”

小乐指了指被他捡起此时正被他握在手中的波浪鼓。

男孩脸上忽地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来，却并不说话。

小乐见他不但不理人还转身跑了，一时情急就赶忙追了上去。

男孩似是在故意等着他一样，跑得并不快，还会不时摇一下波浪鼓，逗引他再追上来些。

吴佳柔将西游记的结局部分稍稍简化了一些把主要情节都给秦素知讲了一遍。

“真是要谢谢吴姑娘了，这下我总算可以给哥哥一个交待了。”

秦素知说着握住她的手，亲热地就好像多年的闺中密友。

吴佳柔看一眼她纤细柔软的手指覆在自己粗糙丑陋的手上，顿时更生出自惭形秽的心情。

“秦小姐客气了，不过是一点小事不必谢的。”

“不如这样吧，我看你刚刚不是要为那位小弟弟挑书吗？我虽学识浅薄但也识得几个字，不如我帮你为他选几本适合开蒙识字的书吧。”

吴佳柔听她这样说下意识就要推辞，恍然又想起这么半天怎么都没看见小乐。

她忙四下环顾，视线所及都没有看见小乐的身影。

“咦？小乐呢？”

秦素知也注意到了之前那个拿着波浪鼓的小男孩不见了。

“小晚，你看见那个小男孩去哪了吗？”

小晚一直站在秦素知身后，也没太注意，想了想道：“刚刚还看他自己一个人玩，后来我就没注意了。”

吴佳柔一听急了，忙一边唤着小乐的名字一边四处寻找。

秦素知这会也不好直接就走，吩咐了小晚帮着一起找。

整个书斋不算大，吴佳柔几乎找遍了每一个角落，问遍了每一个人，可小乐就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秦素知比她冷静的多，问她道：“你先别急，听你方才说，他还有个姐姐，会不会是去找姐姐去了？”

这话点醒了吴佳柔，小乐很有可能上楼去找吴筠了。

二楼雅室里，赵一诺正和吴筠谈起西游记，他对这低至一两银子的定价十分不解，按照以往这类书的定价，最低也是五两一本，上部分了三本，定价十五两也不为过。

就算是活字印刷降低了印刷成本，可也不至于要降到一两。

对此吴筠心中其实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她解释说：“这个定价乍一看任何人都会觉得我吃了大亏，但你可不要小看这一两银子，它可是大有好处的。”

“哦？这我可要听听了，难道说少赚了钱还有大好处不成。”

吴筠淡然一笑，一双清水翦眸中透出自信的光彩。她伸出三根手指道：“有三大好处。”

说着压下一根手指，道：“第一，以往不管是诗词歌赋、古籍策论、话本戏本，价格都高居不下，使人望而却步，许多人有钱识字却无钱买书，这也使得印刷坊每印刷一本书时都不敢过多印刷。打个比方说，一本书卖价十五两，一百个人中只有五个人买得起，那这本书只能卖掉五本，卖得七十五两银子。而我的书，卖价一两，一百个人中人人都买得起，那我的书就能卖掉一百本，卖得一百两银子。这叫薄利多销，定价低并不一定影响我的总利润，反而更能提高我的竞争力。”

“听你这样一说还真是挺有道理的，怪不得你第一次印刷就敢印一百套，原来是定价低，根本不用担心卖不掉。那第二和第三呢？”

赵一诺之前对于这一两银子的定价还以为是吴筠不懂行，眼界小，不敢高价卖，此时听她说出这样一番新奇的道理，顿时收起了轻视之心。

反观苏琮和李杜两人也是凝神细听，颇为认真。

“第二——”吴筠又压下一根手指，又道：“就是防止盗印，我对西游记很有信心，它的销量好不止因为定价低，我相信大部分人还是冲着对它的喜欢来买这部书的。那么自然避免不了会有其他书斋看中了这一点拿来盗印。一旦这种情况发生，损害最大的就是我的利益，因为他们盗印赚来的钱有我一份功劳但肯定不会分我一份。而如今这一两的超低定价就杜绝了这种事的发生，他们就算是眼红西游记卖得好也不会作死去盗印，因为雕版印刷费工费时成本太高，他们没有活字印刷术绝对出不了比我更低的价格，所以盗印只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赵一诺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一拍桌子：“妙啊！实在是妙！”

吴筠冲他一笑，放下最后一根手指接着说：“这第三条其实于我是算不上什么好处的。我们都知道因为书比金贵的缘故，好多穷人家的孩子都买不起书、读不起书，平常人家要供出一个秀才就得要先拿出倾家荡产的决心。西游记虽然只是一本供娱供乐的话本，但我希望那些喜欢它的人不用因为囊中羞涩而买不起，希望那些喜欢看书又买不起的人能够因为它而收获一种满足快乐。”

这话却是说中了李杜的隐痛，他接口道：“吴筠说得正是，我自小就被爹娘倾尽家资全力栽培，每日里什么都不用做只让我读书，只盼着我能一朝及第、光耀门楣，可无奈老天作弄，家中徒生变故，老父意外去世，老母卧病在床，而家中多年积蓄全都为我做了高额的书费。如今读书不成又拖累双亲，方知百无一用是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