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陈典簿与六尚局诸位掌事女官一起议完了事。众人见天色不早了，便结伴回了漪澜院休息。陈典簿想起尚有些事要向司中众人交代，便与众女官告了辞，独自抄近路往司簿司里去。

陈典簿正走着，忽然听到身后有妇人叫道：“风菱”。

陈典簿听得这两个字，心中一沉。她尚未回头，便已经猜到说话的是谁，于是缓了缓脸色，转身道：“胡姑姑，别来无恙？”

被称作胡姑姑的是位年过半百的妇人，看穿着打扮，应是亲王府邸下人的服制，虽然样式简单，但面料还算上乘，想必是深得主子信任之人。

胡姑姑本面无表情，见陈典簿相问，也不好冷着脸，勉强扯出一丝笑，道：“我家小姐舒心，我自然也无恙。”

陈典簿听胡姑姑话里有话，便道：“燕王妃有何不舒心之事？如有需要我效劳之处，自当尽力。”

胡姑姑盯着陈典簿，冷冷道：“你该知道。我且问你，画中那人的妹妹在你手下可安分？”

陈典簿听着胡姑姑说话的口气，心中窝火，却不能露于面上，只得咬咬牙，仍面色如常道：“我一直叫人盯着。不过是个无功无过的小丫头罢了。”

胡姑姑冷哼了一声道：“小丫头？画上那位十六岁就把燕王殿下迷得神魂颠倒，这小丫头跟她一母同胞，只怕也好不到哪去。你倒是个心宽眼盲的，自己的地盘，竟看不见殿下身边的韦侍卫来了一次又一次！”

陈典簿一听“韦侍卫”，心中便明白了胡姑姑的来意。新宫人入宫那日，自己在院门口所见与路平公公交谈之人看身形正是燕王的近身侍卫韦良。今天早上自己派去盯着韶之秋的人又来回报说，韶之秋二更时分才回到漪澜院，把她送回来的人看打扮应是王府有身份的侍卫。

想来，应是燕王难忘那人，才爱屋及乌对韶之秋多加照拂。想到此处，陈典簿心头也有些酸意。胡姑姑见陈典簿有些失神，不耐烦道：“风菱！我的话你可听到了？”

陈典簿道：“姑姑的来意我已明白。王妃需要我做什么？”

胡姑姑眼中一丝精光闪过：“让殿下见不到她。要么让她滚出宫去，要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陈典簿听得此话，顿时想起了前尘往事，心中恨得滴血，抬头对着胡姑姑时却还是强行换上了恭敬的笑容：“我明白了，自当尽力。”

胡姑姑满意地走了。陈典簿望着胡姑姑志得意满的背影，面容仍然平静无波，可袖中水葱般的指甲已狠狠掐进肉里。

陈典簿回到司簿司时候已是傍晚。众人正准备各自回住处歇息，见陈典簿突然进来，心知必没有好日子过。陈典簿似乎并不着急回去，只是让诸人各自呈上今日处理过的卷册来，一本一本细细验看，若有疏漏或不当之处被发现，必然是冷嘲热讽，轻斥重罚。

轮到之秋时，陈典簿对着簿子反反复复看了三遍，都未找出错来。之秋见陈典簿合上了簿子，正暗喜逃过一劫，却听陈典簿道：“韶女史做得不错。既是能者，便该多劳。韶女史若有空，便替我去教坊走一趟，告诉教坊教习苏浣，后日之前把重阳节的乐舞单子送到司簿司来记档。”

之秋“啊”了一声，迟疑道：“可是如今天都快黑了，想必教坊诸人已经歇下了。”

陈典簿似笑非笑：“韶女史未曾去过，怎知歇下了？想必是躲懒罢。”之秋听得此话，哪里还敢推辞，只得应了，快步往教坊奔去。

司簿司在宫城西北，教坊在宫城东南，两处本就相隔甚远。但因之秋向来怕黑，便比平时走得快了一倍。教坊在琉璃池畔。之秋才远远看见教坊门前的渌波桥，便已听得桥那畔乐声袅袅，温柔蚀骨。她侧耳一听，奏的是一支宫中新制的《摊破浣溪沙》，琵琶曲音泠泠，歌姬清声婉转，把那“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唱得柔肠百结。

之秋听得正入迷，脑海里忽然闪过陈典簿似笑非笑的脸，吓得一个激灵，赶忙过桥去教坊传话。可巧苏教习正在教坊使那里处理公务，之秋便留了字笺，再三叮嘱了应门的婢女，才放心离去。

之秋刚过了渌波桥准备快步往回走，忽然听到旁边有人轻声唤道：“韶之秋？”之秋转头，来人一身荷池宫女的荷粉衣衫，眼睛亮如星子，竟是被陈典簿贬到琉璃池的阿姚。

之秋看阿姚看上去比先前瘦了些，想必是受了不少苦，心中莫名歉疚，忙问道：“阿姚，你在这边过的可好？她们可有为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