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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无话，风平浪静。翌日，一行人便又启程前往京城。沿途也无非是些繁琐事情，昼行夜歇，停停走走，倒也没遇上什么波折。

这日终于将次行到京城，不料竟瞥见城外驻扎一支行营，规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其间往来进出的人员，全作军士打扮。兼设下一道关卡，有兵士持械盘问行人，耽搁延磨一时，才肯放行。

姜涉心中诧异，问王宣华时，这位大人却也摸不着头脑，只道出京时并无这等阵仗。

姜涉便叫姜沅拦了行人来问，一问之下，始知那是永王的行营。

那人提了提肩上的担子，带几分好笑的神情，悄声道：“公子是外地人吧？您有所不知，这事说来也真够奇的。公子肯定知道护国大将军罢？他老人家在凉州打了个大胜仗，逼得那帮蛮夷入京请和，可是给咱们大兴出了口恶气哪！到底什么事？嗨，说来就更奇了，太后娘娘记挂她同胞姊姊，皇上就着人去凉州把将军夫人和小将军请来。哪里想到那位老夫人请示佛祖，说是不宜太多人跟着，竟然舍了护卫随从，就同小将军一起上京来了。公子您晓得吧？这么长的路，没人保护，皇上和太后哪里放得下心？立马发了敕令叫沿途的大老爷们帮着寻，但偏偏就是一直没得着个信。永王殿下便说带人在城外等着，什么时候到了京城，先请在行营里歇上一歇。谁知这一等就等了十多天，去请老夫人和小将军的护卫同行头车都到了，却只不见人影。唉，到如今还不知将军夫人和小将军到底如何了。咱们私下里都说呢，那位去接引的大老爷办起事来，也实在有点糊涂，怎的就不知悄悄派个人跟住呢？”说完摇头晃脑地一叹，告辞而去。

办事糊涂的大老爷一张圆脸白了又红，最后索性装作什么都未听见，“既然永王殿下在此，老夫人与少将军不妨入营歇息一晚，明日再入京城不迟。”

姜涉道：“大人说的极是，只是姜涉还需禀过母亲才可。”语气里似乎含着微微歉意。

王侍郎丝毫不以为怪，点一点头，道声“理应如此”。他这一路行来早就心灰意冷得过且过，望见京城都无力兴奋，只是望着少年人往马车前轻声细禀，还是不由再次生出这对母子真正奇怪的念头。

他若是有个这般出众的好儿郎，那得恨不得将他捧到天上去。纵然防他骄傲，却也不该由始至终连个好颜色都无啊……何况本应慈母严父，母亲便是稍稍溺爱些，又有何妨？

奇怪。奇怪。

或许杜家人就是如此？太后也……呸，罪过罪过。王侍郎在犯下大不敬罪过之前及时拦下了自己，这等念头呀，最好连想都不要想。

他理一理衣裳，笔直地站好，和颜悦色地看着那小将军向他走来。

“少将军，如何？”

小将军脸上的笑容有点歉疚，“王大人，母亲说了，就不在城外多耽了，直接进宫。”顿一顿又道，“还请王大人指路。”

果然。王侍郎面无波澜地点了点头，这老夫人若是真的答应了，他反倒要觉得奇怪呢。

就可怜了他那顶子和项上人头，不知两样是否都能保得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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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总带着几分疏懒，午后挨上了微醺的暖意，更叫人容易生困。

偌大的殿宇里光线寂寂，摆一只古铜色的陈旧丹炉。一抹青烟袅袅地从炉侧的双耳里起来，绕着炉身慢慢地旋着，转着，渐渐地漫散到空里去了。被这烟气一笼，近旁围屏上的八仙影照鲜亮得像要活转过来，一倏儿晃进了榻上青年人的梦里。

这青年人只穿着一件牵丝软袍，袍子是金灿微软的颜色，给雪白的天蚕丝被盖去一半，露着有点单薄的肩和眉目周正的一张脸，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梦着了八仙过海的奇境，嘴角带了些恍惚的笑意。

榻旁有两个宫人各执一扇，一动不动地垂首立着。另还有个道士打扮的年青人站在一边，手里拿一把拂尘，轻轻扬起来，又轻轻落下去。忽而他似听见了什么动静，抬起头来，顿了一顿之后，无声而快速地绕过屏风，便看见同样快而急地行来的总管太监郑谙。

道士的笑容里稍稍带了点刺，“郑公公如何来的这般突然？”

大太监的神情古井无波，只细声道：“邓大人，老奴有要事禀报皇上，不知圣上何在？”

道士同样细声道：“炼了一晌午的丹，陛下方才睡着，郑公公若是没什么要紧事，还是莫要打扰陛下了。”

郑谙眼中闪过一刹不耐，正待再说，屏风后面那青年人却忽然出声道：“是郑谙来了？有何事要禀，直接说就是，朕听着呢。”

道士将拂尘一扫，立到一侧去，不再启言。

郑谙提高声音道：“启奏皇上，护国将军夫人与小将军由王大人陪着，已到宫门前，老奴等不敢擅专，故来问过皇上，该当如何处置？”

“哦——这便来了？”青年人倦怠地睁开眼睛，声音里带些许困惑，“怎的永王不曾早来禀报，也不同来？”

郑谙略略一迟疑才道：“回皇上的话，据说这是老夫人的意思，急于进宫，才未在行营停留。此事……想来殿下尚未知晓。”

“哦？”青年人淡淡地应了一声，不知是喜是怒，“朕这位姨母的做为，倒是真不枉母后一番挂念。”

道士含笑道：“陛下，终究是姊妹情深呐。”

郑谙垂着头，默默无言。

青年人若有若无地笑了一声，而后道：“郑谙，将人请到长信殿去罢。再差人去告诉母后一声。还有，叫御膳房备席。”

郑谙应道：“是。皇上可还有别的吩咐？”

“没有了……等等。”青年人沉吟后再道，“差人去告诉永王，叫他不必再等，回城来罢。”

“是。”郑谙再应，听屏风后半天无声，小心翼翼再问，“皇上，那王大人？”

“王宣华？”像是才想起这么个人来，青年人眉头微微皱起，“劳苦功高，回家休息。”

郑谙心里一颤，面色神色不动，应个是字。

“得了，你下去吧。”青年人揉一揉眉头，听着郑谙应声出去，才起身着履下床，由着宫人替他披起外袍，绕着丹炉走了一圈，再仔细盯着那袅袅青烟，不转头地道，“邓卿，你说，这一炉可能成吗？”

道士恭谨道：“陛下，成与不成，已尽人事，还在天意。”

青年人不辨喜怒地嗯了一声，“听说姨母笃信佛理……佛道本是一家，应无冲突，邓卿你说可是？”

道士仍然恭谨答道：“精诚所至，自然金石为开。”

青年人终是回头扫了道士一眼，道士不卑不亢，执拂尘而立，由他打量，神色分毫不变。

青年人收回目光，再度凝着那古旧丹炉，忽地，轻轻一笑，再轻轻一叹，“朕终归尽朕所能，只盼君心似我心……只盼君心似我心啊。”

说罢，大笑三声，又转入屏风之后。

道士仍然恭谨地站在原处，目光却也飘在那青烟之上，笼而又散，不知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