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大唐侠客录 热门小说吧(www.rmxsba.com)”查找最新章节!
深藏在群山之间的灰雾终于完全苏醒了,它们不再迷惘徘徊,进食的欲望高昂着,刺激着它们化作波涛滚滚的大海涌进营地中间,成片成片地落在甲士的身上。
眨眼间有些人的皮肉就被啃噬掉一层。
灰雾消食血肉的速度极快,之前只是因为刚刚苏醒,怠惰的惯性压制了活动的冲动。
但是一段时间过去,它们被从沉睡的影响中解放出来之后,就变成了所有人的噩梦。
“冷静!冷静!”
曾元高举着钢刀向后腾挪,朝着所有人大喊。
但是没有人能停下来,他们拼了命地打滚、扑打、哀嚎,想把那些飞舞蠕动的虫子赶走。
那个奄奄一息的斥候躺在营地的缺口上,没有人及时救援,在灰雾涌入的一瞬间,他浑身上下就蒙上一层薄纱般的灰色。
“荷!荷——救……”
刘通朝着喧闹的人群伸出一只被灰雾包裹着的手掌。
那只手掌上的血肉一瞬间褪尽,变成了指节明显的白骨,紧接着白骨好像粉碎的风沙,从脆弱的指尖开始,渐渐消失。
先是五根白骨手指同时缩短、消磨,然后是掌骨,接着是小臂、胳膊、肩膀。
“咚!”
那个坚硬硕大的头颅最难消耗,当脖子消失的时候,颅骨仍然保存着半个,从空中掉下来,滚动两圈。
灰雾在漆黑的眼眶中进进出出,然后整个颅骨也消失了。
刘通,一个朱雀监的精英斥候,从刀山火海中走来,终于在天炉山中,被凭空抹掉。
曾元手掌一痛,他举起长刀,刀光映在他已经被吞吃得差不多的袖子上。
他的掌心有一块灰雾在撕咬着他的肌肉。
“嘶!”
他冷嘶一声,挥刀平切。
啪。
那片皮肉溅落在地,带着丝丝缕缕的鲜血。
但是他周围大片的灰雾已经浮荡起来,下一刻就要扑到他身上。
“火!”
所有人都听见那两个声音。
“它们怕火!”
只见铺天盖地的灰雾中间,突然产生了一阵巨大的骚乱,大片的飞虫慌乱地朝着旁边飞舞,有些躲闪不及的就被噼里啪啦地烧出一股焦味。然后两个闪亮的人影猛然冲破了灰雾重围。
两个人狼狈地紧靠着巨大的火焰,但是脸上、身上还是落了一层厚厚的灰烬。
但是灰雾对两人手中的火炬显得惊慌。
罗子清一抹脸上,他的脸颊上坑坑洼洼,大吼着:“火!快!点火!火要大!”
曾元猛然醒悟过来,他一下子丢掉手里的刀,朝着一边的火把扑过去,这些少数的火把插在队列的最尽头。
但是灰雾对这光亮微弱的火把显得并不是那么畏惧。
曾元抓起火把扫视一眼,白日里打下的枯柴正随意地堆在一边,他毫不犹豫地把火把丢进柴堆,跃到一边。
可柴火点燃实在是太慢了,反而有着越来越弱、将要熄灭的趋势。
灰雾环绕过来。
这个时候那两个失魂落魄的年轻人抱着火炬闯到他的身边,罗子清毫不犹豫地一翻手里的火炬,把里面正在燃烧的火焰倒出来。
但是火药烧焦以后黏在底部,曾元看看这两个面目残缺的年轻人,脸上尽是灰烬和潮红、汗水,他转到火炬背后一脚踢在铁皮的底部。
哗啦啦。
火焰像是岩浆一样从小水缸大的火炬中流出来,焦炭和燃料落进柴火堆中。
呼呼呼呼!
柴火堆一瞬间被点燃了,射出两人高的耀眼的光焰。
成片的飞虫一下子被火焰烧焦,剩下的雾幕骤然滚动激荡,从这片火焰笼罩的空地上离开,踌躇着徘徊在四周。
所有在这光芒周围的朱雀卫感到身上突然一松,如水的灰雾从他的甲胄缝隙中钻出来飞走了。
他们没有多少剧痛的感觉,但是当他们注视着自己的身体的时候几乎不能相信那是自己,有些骨头甚至可以看见。
“所有人镇定下来!围过来!”曾元努力地朝着四周呐喊。
“围过来!围过来!”唐双和罗子清跟着喊。
“围过来!围过来!”那些甲士们扑打着身上的飞虫,朝着火焰围绕而来,危难中的纪律性让他们自发地传递信息。
黑暗中一个又一个甲士踉踉跄跄地逃到火焰边上,飞虫从他们的嘴中、鼻子中争先恐后地逃逸出来。
越是后来到的人受的伤越重,好在这些灰雾对血肉并没有什么倾向性,大多数人的创伤还不至于相互之间不能辨认身份。
所有人在火焰边上从身上抖落那些灰烬般的飞虫。
火焰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终于没有人再往外走了。
曾元面色阴沉地扫视四周一眼,顿时对队伍的伤亡了有了数:一队加上巡逻放哨的人标准四十人,现在这里只有三十四个人,刨除刘通,还有五个甲士留在了黑暗中。
就在刚才短短的时间内,大名鼎鼎、高手如云的朱雀监就已经减员六人。
这大概比朱雀监经历的任何一场战争减员速率都高!
在这里,根本就不存在重伤这个说法——一旦失去行动能力,就只能眼睁睁成为这些东西的食物!
曾元看着每一张悲戚残破的脸,又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幸运。
他的目光终于又落在罗子清脸上:“这是什么东西?”
他手里捻起一些灰烬,像是极细极细的沙。
唐双和罗子清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侥幸逃生,都摇摇头:“不知道。山里巨响之后就出现了……我们看见的时候,老马死了。”
所有人都沉默着。他们心里的凄凉胜过同情,因为下一个死去的可能就是他们自己。
但是曾元对死亡显得不为所动,他眼神一晃:“巨响?”
“对,”罗子清说,“就是像、像龙吟的那个声音出现之后。”
“从哪里?”
罗子清想了想:“地上!是从地上飞起来的。”
这个时候火焰减弱了一些,那些灰雾在外面狂舞着,似乎随时准备冲进来。
所有人战栗起来。
“把所有能烧的东西拿过来,”曾元说,“维持火焰。”
众人忙不迭地在能碰触到的地方拾取柴火扔到火堆中间。
“大人,”有人犹豫着说,“我们不向姚大人报信吗?”
曾元冷冷扫他一眼:“你去吗?”他指指火焰:“大人智慧过人,看见我们这边的火光会明白的——我们反而要等大人的消息。”
……
姚师都看见北边耀眼冲天的火光的时候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他带着几个镇定的亲卫聚拢了所有的火把,同时拆除了周围的木制围栏用作燃料。
这些杂乱的火把放在一起虽然能给他们带来一丝喘息的机会,但是那些灰雾还是纷纷落下来企图吃掉围着这里的人。
因为他们没办法燃起大火!
他们缺少火炬那样轻易引燃大火的工具——用火把点火实在是太慢了!
他们围成一个小团。
天上的飞虫渐渐克服了对这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火焰恐惧,开始成片成片地宛如乌云般落下来,吸食人类的血肉。
惨叫声越来越大。
一个站在最外面的朱雀卫等不到火焰壮大了,突然哀嚎一声摔倒在地,滚落到黑暗中,等候已久的灰雾钻进他的甲胄中,眨眼间惨叫声渐渐微弱。
借着火焰的微光,所有人都能看见那具甲胄渐渐地瘪了下去。
在这之前他们已经亲眼目睹了灰雾落在粮堆上把所有的粮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吃尽。
甲士们慌了,谁也不肯呆在最外边,开始惊叫推搡,争先恐后地往火焰边上挤。
姚师都满脸怒色,但是情势如同雪崩,他根本不能阻拦,他迅速地在人群中扫视,转身走到一个人身边,伸手抓起他的衣襟,杀机凛然:“先生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陈老二神色狼狈,眉毛上落着灰烬般的虫尸,没有出声。
姚师都咬着牙,长剑出鞘,看着陈老二的双眼:“说啊!说啊!告诉我一些杀死这些妖魔的传说!”
陈老二脸色苍白,脖子上一凉:“大人,我没有听过……”
姚师都冷冷地把长剑抵在他的喉间,抹开一道血口:“那要你有什么用?”
他作势欲杀。
“慢着!大人!”陈老二惊慌失措,“但是我有一个猜测!”
姚师都眯起眼睛。
陈老二一刻也不敢停:“西边!西边!大人没有发现吗?只有西边没有点亮火炬示警!这是不是意味着西边和别的方向不一样?”
两人身边的骚乱越来越大。
姚师都收起长剑,皱起眉头。
陈老二话中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却在暗示一个方向——西边。
那是魔窟的方向。
但是时机不等人,大量的飞虫扑落下来,他感到脸上一阵刺痒。
姚师都猛然一转身,把长剑绑在背上,拿起两根火把:“所有人!双手持着火把,我们由北到西!”
没有人敢有丝毫的迟疑,每个人从地上的火堆中抓起火把引燃,跟着姚师都冲入茫茫的灰雾。
那一瞬间他们好像被淹没了。
……
姚师都和曾元会合的时候,曾元带着十几个人冲进夜幕,朝着南营的方向前进,去通知那里的朱雀卫。
当所有人抬着火炬、举着火把到达西边的时候,他们已经被折磨得失去了人样,一个又一个甲士在黑暗中掉队,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队在西营汇合的时候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他们前面的地方,滚动的灰雾一旦流淌到这里就立即瓦解飞散,好像那个方向上有什么令它们极其厌恶的东西,这也导致营地西边的灰雾极其淡薄。
所有人在扑打飞虫的同时惊喜地对视一眼。
……活路!
曾元和姚师都皱起了眉头。
曾元轻声说:“这是……魔窟的缘故吧?”
姚师都点点头。
“这些飞虫……要么就是为了吃掉人,”曾元战栗,“要么就是在把人往魔窟赶!”
“但是我们没有办法,”姚师都缓缓抽出长剑,“否则等火焰燃尽,我们就会死——无论前面是魔窟,还是地狱……我们不得不现在就走一趟!”
他剑锋直指前方:“前进!”
甲士们兴奋地敲击着甲胄,开始朝着前方奔跑,冲破混沌的雾气,路上的飞虫越来越少……与其说是这个方向上少,不如说是这条线上少!
好像冥冥之中有一条被划定了一条路,上面不允许大片的飞虫出现。
道路两边大片愤怒的灰雾席卷着,分分合合,似乎对这群侥幸逃脱的人类感到不甘,有些时候它们冲击下来,几乎像是繁密的雨滴,但是紧接着就被路上的某种东西吓得飞跑。
但是那一瞬间飞虫也给所有人带来了巨大的伤害,如果他们再多呆一会儿的话,灰雾照样将把他们吞噬殆尽。
当那个巨大的山洞仿佛一张巨嘴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的时候,没有了往日对魔窟的畏惧,所有人感到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他们迫不及待地冲进那个黑暗的山洞。
当啷当啷。
甲胄和钢刀掉落在地,所有人气喘吁吁地躺在冰冷的地上,感受着生命的气息。
姚师都举起火把四顾,面前众人个个儿带伤,竟然已经不足九十人——在刚才的逃亡当中,他们失去了将近三十个同袍!
他脸色阴沉。
“大人,”曾元满脸灰尘,“接下来怎么办?”
姚师都扫他一眼:“等。等天明。”
“等?”曾元苦笑,“这环环相扣的设计,会让我们等吗?”
他撩起来袖子,把手掌呈现在姚师都面前,那里有一个个小坑,里面是黑色的污迹——那是飞虫的尸体。
但此时那些尸体已经失去了颗粒状的质感,似乎在融化。
曾元凑近了姚师都。
他擦去一部分黑色污迹,却总也擦不干净,有一些像是脓血,渗进了他的皮肉下面。
“大人,这些东西的尸体……有毒。”
“如果找不到水清洗,我们会死的。”
姚师都目光如炬,压低声音:“你说什么?”
“大人,”曾元放下手,“你忘了吗?我曾经收集了天炉县的志怪传说,方才我没有想起来,只是隐隐觉得熟悉,但是现在我在记起这东西。”
“生,喜食血肉和草木,状如灰烬薄雾,常沉睡;死,如脓血,有毒,若不及时清洗,可杀人。”他盯着姚师都的眼睛,“大人,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姚师都霍然转身,看着深邃的山洞。
原来这根本不是退路。
只是别无他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