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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金翅的大鸟扇动着翅膀，暗金色的羽毛在阳光下发光，在那双翅膀下面，是无边无际莽莽的枯树丛林，孤枝无叶，飘散着隐约不去的雾气，四周群山环合。
接近天炉山的地界。
金翁敛着翅膀，从半空中降落下来几乎紧贴着钩子般的树梢，又掉头回去，开始在半空中盘旋、转圈，像是在犹豫。
它踌躇不前，似乎在忧虑什么，但是和人类相处之下的信赖终究战胜了那种恐惧，金翁猛然一振双翅，冲上高空，像是一支怒箭一样射进了天炉山中，那里面，一队甲士正稳步前进，头顶上飘扬着朱雀的大旗。
正是午后，太阳因为一层愁云显得黯淡无光，这对行军的甲士来说算得上一件好事。
姚师都皱着眉头四处扫视。
突然前面一匹骏马返回，马上的骑士穿着轻甲，很是年轻，正是军中斥候。
一到姚师都面前不远，斥候勒缰翻身下马，行了一礼，沉声禀报：“大人！前面不远就是神机府前锋的营盘，营中空无一人，没有异动。”
姚师都眼前一亮，当即下令加速前进，警戒四周，刀剑出鞘，不得妄动。
不一会儿，他们遥遥地看见那一片寂静空荡的营地，再往前走就真的是被群山包围的地带。
神机府的先锋人员为了保证安全，把营地修在了最外围的地带。
当然后来证明这没有什么用。
营地中虽然没有任何异常，陈列稍显凌乱但是绝对称不上狼藉，没有明显的打斗和冲突的痕迹，没有血迹，只有一杆孤独而苍凉的大旗垂在营前。
甲士们握紧了刀剑，不由地屏住了呼吸，更不用说那些被征调民夫，低着脑袋，恨不得这就放下辎重，闭着眼睛跑出去。
他们像是一群潜入王母娘娘蟠桃园的小毛贼，听说过这里的许多传说，但是当他们涉足其中的时候，最先感受到的不是好奇，而是一种如同兴奋般的恐惧。
先前在他们的路途上的景象，虽然显得荒凉诡异，与世俗不同，但是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而一到这里，那座大名鼎鼎的荒山光秃秃的，巨大无比，在前面突然拔起，耸入云霄，其后山影隐隐，四周寸草不生的景象让这些不得不猜测是不是连人类在这里也一定活不下去……似乎觉得空气都充满了死亡的燥热。
汗水把甲胄下面的衣襟打湿了。
姚师都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示意第一队先行进入。
那些得到命令的汉子呼吸急促，但是没人出声反对，稳住身子，沿着大营的一侧进入。
所有人都远远伏着，注视着凝滞的营地中的人影，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事情发生。
但是，没有惨叫。
没有刀光。
没有示警。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一面小旗子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带着一种激动，朝左边挥舞了三下，又朝着右边挥舞两下。
安全。
姚师都松了口气，但是却没有放松警惕，示意第二队进入。
依旧是安全。
于是众人放下心来，入营。
那只金翅的鸟儿落下来，这在没有任何活物的天炉山里面显得有几分怪异，但是姚师都抚着大鸟的羽毛，抽出那张纸卷儿，看了之后神情一动，没说什么。
……
“大人，”曾元是第二队入营探测的队长，已经粗略地把营地检查了一遍了，趁着朱雀监正在搜索和修整，给姚师都介绍他们的发现，“营地一切正常，猜测确实发生了紧急的状况，但是绝对没有人来袭。”
姚师都点点头。
空荡荡的营地给他的感觉就是驻扎在这里的人慌乱之中突然撤出去了，好像发生了什么一样。
“大人你看。”
曾元指着地上的一团黑色的污迹，糊成一层，目测质地发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周围散落着几支火把，想必是火烧什么东西留下的。
但是两人想了半天也没明白其中有什么线索可言。
除此之外，再无痕迹。
两人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远处的农夫们和被征调的吏员已经安置好辎重，现在一个个脸色苍白，不安地在营地里等待，什么也不敢碰，生怕沾着什么不祥的东西一样。
农夫们小心翼翼地试图弄出一些声音，向朱雀监的各位大人说明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想返回县城。
他们实在是被吓破了胆。
不说别的，那个追狗进山的屠夫现在还在家里整天瑟瑟发抖，据说是被吓得掉了一魂一魄！
类似的传说放在以前众人都是半信半疑，但是呆在山里面，九成假的传闻变成了十成真的事实，农夫们越想越怕，鼓噪着推举出来那个颇有名声的陈姓小吏，代为发声。
鹰目的青年眉头一挑，看见那个略显畏缩的小吏朝着两人走过来。
“好戏来了。”他嘴唇翕动。
“姚大人，”陈老二显得仓促而踟蹰，似乎有些为难，看看两个地位不凡的大人，又看看自己身后的乡亲，鼓起勇气一般，“有些事情……”
曾元不明所以，闭着嘴巴不出声。
姚师都微笑起来，笑容友善和蔼：“陈同事尽管说便可。”
陈老二得了鼓励，大喜，作了一礼：“大人也看到了，我这些乡亲父老，说白了没有什么见识，都是些愚民百姓，打小儿就听那些山里的荒唐说法，给各位大人效力，是半点怨言也不敢有，可是……现在运粮的事情已了，他们这些人实在是怕得要死，这边想先回城里……”
他低着头瞥了一眼鹰目青年。
姚师都微笑着，点点头：“应该的！各位乡亲实在是仁至义尽，我哪有强留的道理？你们即刻便去吧！”
陈老二脸上涌起一阵喜色，连连作揖，“谢大人！谢大人！”
小吏转身要去和百姓说这个好消息。
姚师都盯着他的背影，低声念：“三、二、一……”
那个数字刚出口，前面那个穿着长衫而略显老态的中年人突然想到什么一样站住，又转过头来，满脸忧色。
姚师都看着他似笑非笑，开口问：“陈同事还有事吗？”
陈老二看着他脸上一闪而逝的笑意，突然心里一突。
但是当他再去看的时候，姚师都的脸上只是浓浓的关心。
难道是我看错了？
陈老二一咬牙，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得这么干……
他长叹一声：“姚大人！我家县老爷来之前特意嘱托我一定要帮助两位大人，牺牲性命，在所不惜。”
他咬咬牙：“我们这些百姓没有武功、不通学问，别的帮不上什么忙，唯独就是有一肚子天炉山的传说，可能还有一些作用……我们要是这就走了，大人们要是有疑问想问我们，却找不到人，我们难以交代啊！”
姚师都嘴角一勾，眼中却满是忧色，顺着他的话说：“你说的这个确是啊，这可如何是好！各位乡亲归心难阻啊！”
陈老二眉头一拧，多了几分凛然之色：“这样吧！乡亲们推我出来，也是信任下官，不若大人就让他们回去，我留下来为大人尽一份绵薄之力！”
他这番话说的密不透风、大义凛然，实在是让一边的曾元暗自点头。
姚师都更十分感动，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把手搭在陈老二的肩膀上一阵念叨：“好啊！好啊！陈同事一心为为了陛下的事业，令人敬佩！我若得一队陈同事这样的队伍，天下还有什么事做不成！”
陈老二松了口气，但是身子还是在姚师都手底下一僵。
姚师都道：“那就这样！此事不论成与不成，我必然为陈同事请功！”
陈老二感激涕零，又表了一番忠心，回去通知农夫们了。
百姓们得了允许，又是对陈老二一番感谢，什么也不敢带，战战兢兢地相互携着出迎直奔东边的天炉县回去了。
曾元咂咂嘴，就连他都从方才两个人的表演中品出了一丝丝不对劲儿。
他越想越觉得这两个人没一个心思简单的。
假！
真是太假了！
他斜眼瞅着远处百姓，又看看姚师都。鹰目青年抿嘴一笑，抽出一张纸条扔在他怀里，转头去了。
曾元捋开那张金翁送来的纸条，脸色一变。
……
接近了傍晚，天炉山沉浸在一片昏暗中。
朱雀监已经稳步探索，把营地和周围的地带清理出来了。
意外？
什么都没有，哪里来的意外？
除了沙子和石头，没有草，没有树，没有虫。
这里就是一片白地。这就是结论。
燃起灯火的帐篷中，姚师都皱眉端坐着。
没有任何异动反而让他感到心里难以安定。
好像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一盏油灯燃着摇晃而明亮的火照着桌子上一本册子。
粗犷的墨字显示着作者豪放的性格——虽然他在尽量保持章法。这是在营地里发现的少数有价值的东西之一——神机卫的行军手册。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神机卫是在仓促中撤出营地的，竟然把行军手册都落下了。
姚师都翻了一页，到了天炉山的部分了，直到失踪之前，这支队伍在天炉山里面呆了三天，除了最后一天的没有写完，前面两天都十分详尽地记录了他们在外围探索的过程。
“天炉山，第一日，营地修建完成，无异常，以营地为中心清理五里之内，值夜正常。”
“天炉山，第二日，无异常，向内探索至八里到十里的范围，根据《神朝遗录》所指，发现‘魔窟’，按计划不进入，值夜正常。”
“天炉山，第三日，无异常，继续清理，仍旧没有发现活物，甲队返回天炉县反映山内的温度似乎要比外部稍微高些……”
后面是一团墨迹，似乎发生了什么，执笔者扔下墨笔，再也没有回来写下一个字。
姚师都摸着那个“魔窟”和最后一句话。
“魔窟”就是《神朝遗录》中记载的，作者推测出来的“龙吟声”的传出之地。
也是他们这些人最终必将要深入的地方，但是在这之前，他们必须清理魔窟周围，保证四周无异常。
温度较高？
山里的温度比外面的温度高一些，疑问着什么？
营帐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曾元把帽子拿下来，撩开营帐进来：“大人。”
姚师都点点头。
立秋之后的夜晚还是有一丝凉意的，曾元搓了搓手，坐在桌子对面，探头看看姚师都面前的手册，道：“有什么发现吗？”
姚师都不置可否地颔首。
曾元活动着身子，突然想起来什么，往前靠近：“大人，我俩分享一些猜测？”
“你说。”姚师都笑着挑挑眉。
曾元皱起眉头，意味深长地说：“啧，你说，这一队神机卫不知所踪，到底是去了哪里了？”
姚师都早有猜测：“各个朝代进来不少人，但是外面一具尸体也没有，神机卫和他们没什么不一样……魔窟。”
“对对对，”曾元点头，“那么大人，这些人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姚师都摸着手边的行军手册，那最后一行戛然而止，宛如半曲歌谣。他眼睛一亮，行军手册照例是在一天结束的时候记录的：“是晚上！”
这最后一笔，就是在晚上写下的，然后事发突然，他们匆忙撤出了营地。
“是的，”曾元语气幽深，“大人，三更半夜的，这些人发什么神经往魔窟里面窜？有什么事情发生不能往丛林外面撤？还有，他们不知道贸然进去，保准活不下来吗？”
姚师都突然寒毛倒竖！
好像有一把火在他的心底燃烧！
曾元的一番话猛然点醒了他，他一直遗漏了一个点！
他猛然站起来，盯着曾元：“曾大人，他们在营地中留下了什么东西吗？”
曾元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中了什么重要的事：“没有，没有任何异样。”
“是的，”姚师都低声说，烛火在他的眼睛中燃烧着，“连粮食都没有。”
曾元的脸色变了。
“第一，”姚师都说，“他们的撤出是有组织的，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叛乱——这和我们发现的相矛盾。”
他指指桌子上的行军手册：“这支队伍的领队表现出来的，不像是‘有组织’，除非首领并不是叛乱者——但是那样意味着对立、冲突，这两者同样不可能，因为没有打斗的痕迹。”
姚师都鹰目如炬，皱着眉头：“所以说同样也不是外来者——那么粮食去哪里了？”
曾元迷惑地皱起眉头：“除了人，这里什么都没有……”
“不！”姚师都打断他，“你忘了，你忘了吗？那十几具尸体身上，有蛇咬的痕迹！”
“这座山里……是有某种活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