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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汉铁路的最终端丹水池机修段，在短短几十年的时间里造就了大片的新生市集和居住区。

有机修段就有配套工厂，就有更基础的农业渔业人口以及各种小买卖，延铁路两边和包夹着机修段而新生的市集，往南一直到江边的是传统的渔村、农田、工人住的棚户区，往北一直到张公堤尽头的地段都是小型工厂、各种作坊和店铺、以及大小官员和商人的公馆。

汉口市区内早已不宵禁了，但是因为这片地区的复杂和混乱，入夜二十时之后，丹水池警备队严命除了工业作业的必须之外，任何私宅或行业都不得亮灯、更不准无故出行，所以现在除了丹水池机修段还灯火通明、几个小型配套工厂里还传出了水锻捶打和机床切削的作业声，已是万籁寂静，无论官贾的大宅还是工人渔民的棚户，就算是必须室内在亮灯也得用厚重布帘或是木板遮挡透光处，否则以协助反日分子的罪名论处，于是除了几道刺眼的探照灯四处扫视之外，丹水池和别的荒芜地带也没什么区别了似的。

凌晨一点，多达十几个明亮的车灯从夜幕中疾速而来，令路口检查岗的日军警备队的官兵提升了一股莫名的紧张感，六个日本兵都不约而同地打开了步枪的保险。

头车的五十铃停在了栏杆前面，驾驶座上的气质坚毅的男子掏出了证件递出窗口：“辛苦了，太君，特工总部临时公干。”

“是这样的吗。”警备队的曹长随口说着，低头往车内看看，副驾驶座上那个无精打采的瘦子也打开了特工总部的证件，又是个处长，好像还比较有名，只是忘记在哪里听说过了。曹长用手电筒再一扫后排座上明显是阴狠彪悍的三个男子脸上，就见着中间那个男子很不耐烦地将眼睛一眯，将汉口宪兵队本部的证件展开挡在了自己的脸前。

照片姓名军职在明亮的灯光下一目了然，警备队曹长立即关闭了手电筒，腾地立正敬礼。既然是宪兵队本部与特工总部的两个处长来丹水池协同公干的，那就不是区区一个警备巡逻队的曹长可以过问细节的了，曹长礼毕之后立即打手势命令抬起路障放行。

五十铃汽车重新启动，但是才滑了一米就停住了，驾驶座上的司机探出头来说道：“我们一共是六辆车，不包含跟在我们车队后面的一辆摩托车，我也不为这辆摩托车的目的和行为负责。请太君注意。”

曹长扫了眼车队的尾部，随口说道：“我知道了。”曹长收回视线再看向车后排座上的三个便衣宪兵，毕竟同为日本陆军的宪兵队的态度更为可信，但是后排座上的三个宪兵目不斜视也不吭声。

不明确反对那么就是默认了，曹长明白了，让六辆小汽车重新启动进入了丹水池，暗示五名部下提高戒备，拦下了最后那辆日产陆王vl1200式边三轮摩托车时，仔细一看车牌竟然是宪兵队的，而车上又是一个身着便衣的壮年汉子，于是曹长的眼神登时有点迷蒙了。

尚稚面无表情地说道：“王彦朗一个人至少顶你两辆车的部下，你不让王彦朗跟着，真要是撞上了目标时——我可不保证目标身边有多少兵力火力啊。”

燕景宗咧嘴一笑，从后视镜里看向车后座上的村下勇：“村下曹长，丹水池一片的警备兵力有多少？”

村下勇的任务很简单，也很单一，绝不是来参与这两人之间的争斗的，保持沉默。

燕景宗也不觉得尴尬，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在几百军警密布的地区，我要是能撞上目标，那才真是奇怪了。”

五十铃并没有直入肖雄伟的宅邸，而是先到了机修段，尚稚不等车停稳就跳了下来直接过去拍门，燕景宗在车上没下来，但是已经掏出了手枪上膛，眼中的神色遍布期待，村下勇等三个宪兵官兵紧跟着尚稚站在背后。

机修段门房里的窗户和窗帘拉开，值班门卫借着车灯的灯光看见了外面的架势，愣了愣就赶紧出来了，隔着铁栅大门媚笑着打招呼：“请问各位，这么晚来是有什么贵干？”

尚稚随手出示了一下证件，冷漠地问道：“今天谁值班，山本段长，松尾嘱托？”

值班门卫：“今天是李副段长值班，李副段长在。”

尚稚：“去叫出来。”

值班员一路小跑着叫出了副段长李继承，听说是特工总部的处长亲至，稍有点身份的的李继承也不敢怠慢，赶紧带着驻段警戒的几个伪军士兵跑了出来，亲眼见是这副阵势也是暗惊，对有过几面之缘的尚稚问道：“尚处长，这是……”

尚稚一副死人脸地说道：“李段长开开门，我要进去看点东西。”

李继承：“这恐怕需要请示……”

尚稚已经顾不上给谁面子了：“需要我开张搜查证来吗？到时候我就连你李段长家的搜查证也顺便一起开了。”

见尚稚来者不善的模样，李继承只能屈服，命令值班门卫打开了铁栅大门。燕景宗一见李继承开门就下了车，朝后打了两个手势，跟上尚稚和村下勇等宪兵的脚步向机修段内走去。

等下达了拦截命令的燕景宗的背影也消失在了机修段里，于桂民转眼看向来时的路上，一个圆形的车灯正在迅速接近，于桂民立即带着上十个特务上前拦截。

在于桂民的眼睛里，燕景宗让日军警备队的检查岗扣下同样有着正式身份的王彦朗是不可能的，但是这么大片的复杂地区也足够让王彦朗找上一阵子了，找不来更好，但那不大可能，不过找来了也奉处长的命令拦住，不准去帮助尚稚。

果如于桂民所料，王彦朗就算摆脱了检查岗上严密盘查的日本警备队，已然失去了车队的踪迹，这隔了上十分钟才找到了机修段大门这里，于是于桂民掏出手枪提在大腿边枪口指地，举手示意停车。

王彦朗也只能停车，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一众特务，说道：“小于，咱俩也算是交情匪浅了，真要赶尽杀绝吗。”

于桂民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真心地说道：“王哥，咱俩是咱俩的交情，但咱俩的老大这么些年已经是斗得个这么你死我活的了，能是咱俩可以决定个什么的？至少我老大不是对你，只对……王哥，别叫弟兄们为难了。”

王彦朗默然了一会，无声地准备转过车头原路返回，但是已经有一只手用力的抓在了车龙头上连刹车一起捏紧了。王彦朗看看伸手的闻畅，再看看确实是脸色为难的于桂民，问道：“连我也要扣下？”

于桂民叹道：“全特工总部上下谁不佩服你王哥的战术素养？只要你一消失在夜幕里，用不了几分钟就翻里面去了。所以处长的意思是……只要没什么事情发生的话，就让咱弟兄几个陪王哥在外面聊会儿闲天等他们出来。”

王彦朗扫了一眼面前的十来个特务，虽然都是把手枪垂在大腿边上指着地面，但是和自己没交情的那几个人的手指，有点在枪柄上轮流弹点的动作，那是代表着兴奋和期待呢：“看来我没选择了。”

于桂民无法直接答话，拍了拍闻畅的肩膀示意松手，然后把手枪插回套里，再拿出来时已经顺便从怀里掏出小一瓶白兰地递了过去：“这是处长请的，可不是咱弟兄几个想到的。”

“有心了。”王彦朗不做无谓的事情，顺手拔了车钥匙揣兜里下车，接过酒瓶拧开喝了一大口，淡淡说道：“咱们就这么一直待一块儿闲聊着？”

于桂民：“当然不是，只要相安无事，大家重新开车上路走人，王哥骑着车上哪儿也没人拦着，只是开始办公事了的话……如果王哥觉得不方便，那么只要不出现在咱弟兄的面前，咱们大伙当然也就两便了？其实……处长都能惦记着王哥就好这一口……”顿了顿，于桂民干脆坦率地接道：“王哥的本事就不提了，全特工总部上下更没人不服王哥为人的。王哥大概也看出来了，尚处长这一关八成是过不去的了，王哥要是肯屈尊到机动处来，兄弟我的位置奉迎王哥高坐，这也是处长的意思。”

“噢。”王彦朗轻轻应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又喝了一大口。

“把枪都收了！瞎摆个屁的架势？当自己是在吓唬小商贩呢！？”于桂民转头对着一众小特务低吼：“王哥真不给面子的话，你们手上端着机枪现在也都满地乱爬了。”

尚稚来过机修段一次，知道里面的建筑布局，比李继承走得还快地先抢到了检修车间一看，灯火通明的车间里一群工人正在不同的轨道上检修着两台德国汉诺威车辆厂制、一台沙俄叶卡捷琳车辆厂制车头，尚稚在检修车间里迅速逛了一圈，看清了每个人的面孔，回头对向李继承问道：“李段长，就这三台？”

李继承点头：“就这三台。”

尚稚：“他们都是你段里的工人吗？”

李继承：“都是都是。”

尚稚：“去你办公室说。”话落，尚稚拔脚就走。

李继承无奈地跟上，转身时看见那个脸色冷漠、跟在尚稚背后寸步不离的大个子愈发地觉得奇怪，一路过来，这个大个子的神态表现得哪里像是尚稚的部下，反倒像是手握着尚稚的生杀大权的上级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