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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河豚肉塞进嘴里仔细咀嚼着，尚稚不禁赞道：“果然好吃！武鸣园的这道金字招牌还真是鲜美无比！不过好像做起来太麻烦。”
李伶笑道：“可不是？外子前几天就接到了尚处长要回武汉的电报，就吩咐我定下最好的席面替尚处长洗尘。我一打听尚处长竟然和我是近邻，立即就想到了武鸣园的河豚三味。但是我要自己尝尝也就罢了，为尚处长洗尘就必须用镇江扬中河豚，可我记得去年的报纸上说江南抗日义勇军——江南的土匪军打跑了顾仙痴的队伍，我就说坏了，这没办法了。结果外子又说皇军刚好在前几天又夺回了扬中，叫我赶紧派人去定，这才赶紧又紧的今天早上运回了汉口，又让我饱了一回口福。”
“感谢韩部长韩夫人费心了！”尚稚再次颔首，继续说道：“不过还得感谢皇军。要不是皇军逼着武鸣园开了门，要不是皇军打回了扬中，我，还有大家伙儿，又怎么能吃到这么好吃的吃食？”
高江生已经喝得半醺不醉的了，听着这套拍得连自己都瞧不上的马屁话，借酒盖脸稍有点不耐烦地说道：“哎呀，不就是个吃的嘛，至于尚处长这么感慨嘛，前后都多少话了，还在河豚车轱辘着河豚。嫂夫人赶紧的，吩咐厨子再给做上几份，送到特治部尚处长的住所去。”
“高处长，您这就有所不知了。”尚稚指着河豚说道：“我没吃过也听说过，河豚好吃，但是剧毒。饲养河豚要专门的环境，养河豚要专门的人，宰杀河豚要专门拿证的刀工，做河豚更要顶好的厨师。就不算韩部长韩夫人还有皇军的功劳，高处长算算，咱们大家伙儿能吃上这碗好饭……得多少人的共同合作？这差了其中任何一个环节的合作，咱们可就全都吃不着了啊。”
高江生听都不听，一摆手说道：“哪儿有那么多个事情，有钱有枪，还没口吃的？明天我……呃！噢，明天，明天我再请你。”高江生桌子底下挨了韩畏一脚，立即闭嘴。
韩畏听出了尚稚话里话外的意思，废话这么多，无非就是阐明两点：一，日本人给的这碗饭，日本人说了算。二，大家想吃好吃的饭的话，就好好合作。
第一点自然是废话，都是替日本人卖命的，饭岛才是真正的主子。但是韩畏在第二点里听出了两层意思，这劝大家合作的意思，是殷石愚叫尚稚传达的意思，还是尚稚自己本人的意思，想带个说和，叫大家别再继续窝里斗了？否则，别说好吃的饭了，连饭都没得吃了？既然尚稚当着殷石愚的面这么说，多半应该是殷石愚的意思，殷石愚表现出服软的意思的话，是知道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内情？
再一眼扫向了苦米地大造，好像苦米地大造的表情也有点纳闷，不知道尚稚会说出这番话的样子，而殷石愚充耳不闻似的动作优雅地品菜喝茶，韩畏的疑虑更甚。
韩畏还在盘算时，燕景宗默不吭声地伸出筷子，将盘子里还有小半条的河豚全夹在了自己碗里，边大口吃着边说道：“确实美味，不过就是太少了，如果这河豚多得跟白面一样的话，大伙儿天天都能拿着当饭吃，也就不觉得这么好吃了。”
燕景宗的一句话提醒了韩畏，权也好钱也好，利益就这么点，不争的话就得平分，分到每个人头上那就少了，少了也就谈不上什么利益了。相由心生，韩畏本来极力展现出来的温和笑容，稍稍有点敛起了。
席间的气氛立即又变得诡异了，原本还只是微妙，现在已经就有点剑拔弩张了，就连已经半醉的高江生都明显感应到了，只是在等着韩畏的决定，要不要发作。
毕竟来之前韩畏已经做了交代，如果情况不妙，由高江生出头，就拿半个月前林力田故意扣着行动处经费不发的由头借题发挥，大家把脸撕破了算了。撕破了脸，不管尚稚提出的要求是情报处处长还是保密文件销毁员，想重新回到特别治安部里帮殷石愚，干脆就把这个事情打回，就这么拖下去吧。
但是现在，尚稚也把话挑明白了：‘日本人说了算。’又不知道尚稚昨天去见饭岛龙马面谈是取得了什么结果，韩畏实在无法下得了这个决心。
殷石愚还是没有任何态度，但尚稚好像是因为热脸贴了冷屁股而有点恼火，半眯缝着眼睛瞅着大吃大喝的燕景宗也不吭声了。
林力田倒是还想调解气氛，不至于在场面上太过尴尬，说着笑话劝着酒，但是除了陈锦隆之外也没人搭理了。
仿佛是责怪自己的丈夫不该不经商议就多话、替三人小集团的决策者私自做主，于谨剑白了燕景宗一眼，转过脸去对荻野绘理笑道：“来，请尝尝这个菜。关于这个黄酥饼，听说孝感人还有一个有趣的故事……”
荻野绘理哪怕不太懂得汉语也觉察得到气氛，在场的太太们都不是傻瓜，尽量装得听于谨剑讲得绘声绘色的笑话很是开心，不时笑出声来，就连荻野绘理都不懂装懂的跟着笑。但不管太太们怎么努力，席面上也很难再恢复一团和气了，两派之间的暗争已经快浮在了水面上。
正当高江生不怎么给面子的挡回了林力田的敬酒，特别治安部在门外的警卫传进来的一声高唱打破了这幕僵持：“饭岛队长到！……”
咯啦啦一连阵桌椅凳脚摩擦红砖地面的响动，除了几个已经真喝得有点歪歪扭扭的科级干部之外，参与酒宴的全体人员立即起立立正，高江生都硬生生地把一个酒嗝给吞回了肚子里。出席的众女眷面面相觑，还是李伶见的世面多，招呼全部女眷去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
饭岛龙马带着宪兵队的几名军官、以及宪兵队序列之外的几名佐官和尉官快步流星的进来，抬起胳膊摆了下手算是向所有人打了个招呼，立即径直走向高级干部的这一桌，一反以往的气度，音量压得很低，语调急促地说道：“打扰了，各位，尤其是对尚处长表示抱歉，但是公务紧急，不得不冒昧了。”
众人都没有多话，站得笔挺地稍一颔首，算是作答。
饭岛龙马再对韩畏和殷石愚说道：“我知道今晚是为尚处长接风洗尘的宴席，各位中国同盟者肯定会聚得很齐，所以就不浪费时间再通知各位去哪里碰头了，直接来了这里。但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就不太方便让更多人现在就知道了。请韩部长下命令，处级以下的干部暂时回避，不知道殷总监是否同意。”
韩畏答道：“谨遵吩咐。”
殷石愚也说道：“保密需要，那是当然。”
命令小声的一桌桌的传达下去，当下除了高级干部这一桌之外的全部人等撤出，包括女眷，韩畏吩咐李伶带上警卫，把女眷们集中邀请到自己的府邸里喝茶聊天，不要出现意外，立即就转头回来了，正见林力田和陈锦隆也跟着往外走，却被饭岛龙马伸手拦住：“林处长，陈处长，二位也是处级干部，不用回避。”
林力田讪笑着说道：“饭岛队长，说白了，我只是个管后勤跑腿的打杂，涉及重要机密的会议……我还是不参加了吧。”
陈锦隆也要说类似的话，饭岛龙马已然先行说道：“不，这次的会议，需要全部人的力量集中，也必不可少二位的辛劳，还是请留下吧。”
等所有无关的人撤出了，饭岛龙马招招手，两个尉官抓起桌布的四角，直接把全部碗碟盘盆一古脑地包起来移到一边，服部八重藏在桌面上摊开了一张五万比一的军用地图。
在场众人一看，哪怕是林力田这样对于军用地图最不熟悉的人，都能一眼看出这是湖北省的日占、国统、新四军根据地、加上一些会道门或是土匪等杂牌势力占据区的军事形势图，以及各方势力互相拉锯的锋线，都用红蓝绘图笔标注出来了，其中以京山地区和随襄地区标注得最为复杂，这分别是新四军李先念部和国民革命军张自忠正在激战不休的战区，而鄂西地区不过标注了日军和国民革命军的对峙，但鄂中地区的标注就密密麻麻得盘根错节了，一眼看去还真看不清楚。
等众人围拢了观察军事形势图，饭岛龙马朗声说道：“今日，即昭和十五年一月三日，于今日晨十时于京山县新市镇八字门村，共产党新四军豫鄂独立游击支队李先念部，改编为豫鄂挺进纵队，下辖五个团、三个总队，总兵力一万人！十一军司令部命令，立即消灭李先念部！”
饭岛龙马的声音不算太大，远不急服部八重藏宣布什么事情时那种能震破耳膜的轰鸣，但在全部中国人脑袋里砸响了重重一锤。
当然，不管是冈村宁次也好还是饭岛龙马也罢，当然不会叫特别治安部开赴京山跟李先念去拼个你死我活，毕竟特别治安部本身就不是干那种事情的，应该只会干一些策应的情报工作，还是特别治安部的老本行。
但仅仅只是干情报工作，就已经要了众人的命了，因为：对手是李 先 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