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安目送车队走远,举目四望片刻,辩准方向后,向着苍梦山跑去。
苍梦山是晋州最高的一座山,高近千丈,山间树木丛生,多是百余年的松柏,郁郁葱葱遮天蔽日。传闻山顶多有虎狼长虫,所以罕有人去,当地居民都在山下居住,只敢在半山以樵猎维持生计。
苍梦山西麓,益县东门以东二三里紧挨着山脚的地方,有一片大约六亩的田地,虽是寒冬积雪覆盖,也有不少耐寒的草药,如当归、天冬、还魂草、黄芪等多年生的草药依然存活,只是因为半年多没人侍弄,像光果甘草之类的落了果没人摘,生地之类的埋在地下的块茎已顶出了土,懂药材的人一眼便知这些草药都误了采摘期。
腊月二十五未时,史安此时正站在药田旁。
史安颇有些心疼的看着这些草药,喃喃道:“若师父见到此情景,定会气个半死,大骂李四不尽心。”眼前蓦地浮现出师父暴跳如雷的情形,心中不免再次伤感。师父带第一次自己来药田认识草药的情形,如昨日之事历历在目。
“安儿,这绿色长叶的草药叫柴胡,喜阴畏阳,要种在高大木本药材之下,入药部位为根。春、秋二季采挖,要除去茎叶及泥沙,洗净,润透,切厚片,干燥,方可使用。味辛、苦,性微寒,归肝、胆、肺经。主要用于感冒发热、寒热往来、胸胁胀痛、月经不调、子宫脱垂、脱肛。你可记下?”
“你再来看这个长着有刺的果子的草药,名叫苍耳,它有散风除湿、通窍止痛的功效,味苦、甘、辛,性温,归肺经,肝经,可散风寒,通鼻窍,祛风湿,止痒。但有小毒,入药需慎重,血虚之头痛、痹痛忌服,同时也忌猪肉、马肉、米泔。”
师父滔滔不绝的指着每一种草药为他细细讲解,小史安往往不理解师父所讲的药性、归经之类的含义,可把每句话都牢牢记在心里,以后再慢慢揣摩学习。
物是人非,而今师父已然仙去,空留下谆谆教导,史安不由心头一惨。
抬眼处,药田边靠近山脚的地方有一座新坟,他脚步加快走到近前。
坟头所立的墓碑上刻着:“庚子岁次辛巳月吉日立
好友赵公景旭赵杨氏之墓
友沈慧才牛旺林杜金平祀”。
史安在坟前跪倒,不由悲从中来,师父师娘亡故时自己不在,收殓尸首时自己不在,埋葬时自己不在,立碑时自己也不在。师父师母待自己如亲生儿子,自己却没来得及尽哪怕一丁点的孝心,甚至都没能见师父师母最后一面,想到此处史安不由嚎啕大哭。
哭罢多时,他起身将坟头墓碑上的雪扫净,准备祭奠。沈慧才准备的贡品不少,他只拣了四样师父师娘平日里爱吃瓜果糕点,整齐摆放,穿好孝衣,点燃香烛纸马,按照子女的三拜九叩之礼进行祭拜。
祭奠完毕,史安正准备起身离开,忽闻得身后远处传来车马行进的声音。回头一看,一驾车马正向药田驶来,细看之下驾车的正是狼头帮的马夫,车也正是停放在驿站的狼头帮的车,那坐在车里的也必是孙帮主。
史安心道疑惑,孙朗怎么来了?
金焕死后,金家大事小情全落到了金夫人肩上。虽说家中还有孙朗这个男人,可偏是个女婿,又看不上金家的家产,所以根本指望不上。孙朗拿到地契,此行目的就已达到,所以也不管礼数是否周全,腊月二十五下午时分就撇下哭哭啼啼的金小姐,自顾自地离开金家,准备看一下到手的药田,然后去益县有名的凤仪楼好好逍遥两天再打道回府。
孙朗让车夫老刘驾马车出东门,门口兵丁认识这是金家姑爷,便没人阻拦,马车直奔药田方向。
史安暗自盘算,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打是打不过孙朗,不如先逃离此地再说。来不及多想,拿起包袱就拔腿向山间密林跑去。等马车到达药田边上时,史安已跑出百丈有余。
“帮主,到地方了。”车夫老刘毕恭毕敬地对车轿里的人说。
轿帘一挑,闪身跃下的正是孙朗。
“哈哈哈哈,”孙朗仰天大笑,“这灵脉到手,那刘老头就该教我启蒙口诀了,从此我就可以升仙了!”
志得意满之时,孙朗举目四望,满眼尽是夹杂着深绿色草药的白茫茫雪地,与此很不和谐的是十几丈外竟有一处坟地,贡品整齐摆放,未完全烧尽的纸钱元宝还在冒着缕缕白烟,自己脚下还有一串脚印直通坟前。
“这是谁的坟墓?怎么不是清明,不是盂兰盆节,还有人来祭祀?这祭拜的人现在又哪去了?”一连串的疑问浮上他的心头。史安一身孝衣白服,又早早跑开,以孙郎的目力是看不到他的。
“走,随我过去看看。”孙朗吆喝着车夫,自己则几个纵身到了墓地前。
“赵景旭?是那个郎中的墓地?”孙朗暗自寻思,“来祭拜的一定是那赵郎中的亲朋好友。可如今是腊月,也非那郎中的忌日,那一定是以前没有来祭拜过的人,想来可能是那四个漏网之鱼。”
仔细端详了坟前的脚印,印迹虽零乱,但仍可辨认出是一个人的。“不应该是那三个外乡人,要来他们会一起来的,估计是那叫做史安的小学徒。这个小兔崽子还敢回来?欺老不欺小,今天如不趁他孤立无援的时候将其灭了,日后还是多少会有些麻烦。”想罢,便趁着天色尚明,循着史安的脚印一路追寻下去。
史安没练过功夫,速度本就比不过一身好本事的孙朗,虽早早跑出去,但苦于腿脚无力,山林间又雪深路滑,虽仗着有白色衣服与雪地浑然一色,但脚印是做不了假的。孙朗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近,一炷香的功夫,他回眼看去,那孙朗距自己也不过二三百丈了,自己再往前丈把远的距离便是苍梦山的一处山谷,悬崖峭壁,深不见底。前无进路,后有追兵,这便如何是好?史安暗自叫苦不迭。
距离不过十来丈时,已模糊可见前面踌躇不能前行的史安。孙朗定睛一看,这人正是从金家跑掉的金贵,心中一喜,停下脚步,高声喊道道:“我还以为是赵郎中的徒弟呢,金贵原来是你,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现在看你往哪里跑?”
史安心知一旦被他抓住,绝无生还可能。即使孙朗不知道自己是史安,不打算斩草除根,便是当做金贵抓回县衙也绝难逃出生天。罢了,跳下山谷吧,或许上天眷顾还有一丝生机。
史安回身惨然一笑:“孙老狗,爷爷我就是史安,金老狗先你而去了,你的狗命权且留下,爷爷我要跳下去了。我若能活着,你就数着日子过吧,你有生之年我必取你狗命。若老天爷不开眼收了我的性命,我变成厉鬼也日夜缠着你,让你不能安生。”
史安眼望黑蒙蒙的天空说道:“师父师娘,安儿无能,不能为您手刃仇家,待我到地下再向您和师娘尽孝吧。”说罢,转过包袱放在胸前,然后纵身一跃,跳下山崖。
孙朗急赶几步,冲到山谷边向下张望。借着暮色尚未完全覆盖天地的一点微光,只依稀见得山谷深不可测,下面又云雾缭绕,松木丛生。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想来史安定就算不摔成肉泥,必定也是重伤,深夜必成山中猛兽的口粮,孙朗不断如此安慰自己。
这会儿他的心中谜团逐渐解开:金贵就是史安,装成佣人在金家潜伏,不知用何方法弄死金知县,又不知用何方法逃出戒备森严的益县城。孙朗暗道,此子果然不是个易与之辈,但愿他已摔死在此山谷,不然自己早晚会有麻烦。待返回门派后,定要多派些手下门人到山谷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方得心安。
车夫老刘这会儿刚刚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孙朗便说:“老刘,你记下这个山谷的位置。”
“是,帮主。现在我们去凤仪楼?”老刘问道。
“还去什么他妈的凤仪楼,先回益县驿站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回介县。”孙朗有些心神不宁。
说罢,二人转回药田,随后驾着马车回到益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