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前,腊月二十七午时。
孙朗坐车赶回了介县的狼头帮。一进门,守在门边的当值弟子跑进来,一边端茶倒水,一边问安:“帮主,没过年您就回来了,怎么没见三夫人?”
孙朗面色一沉:“这是你该问的吗?”
当值弟子本想讨个好,却讨了个没趣。得了训斥自不敢多言,躬身站立一旁。
“这几天有什么事情需要禀告吗?”孙朗收敛心中烦闷,摆出帮主应有的架子问道。
“这几天一切正常,各堂口将岁银都收缴回来了,苏副帮主命人都存在招财钱庄了。”
“嗯,好的。”孙朗突然又想起什么,命令道:“叫苏副帮主前来见我。”
不多时,副帮主苏俊到了。苏俊今年三十九岁,虽然年龄上大了孙朗足足一轮,可见到见帮主仍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苏俊,今天有些迟了,明天一早你带两三个弟兄去趟苍梦山,找一个跳崖的后生小子,不论死活都给我带回来。具体地点问问车夫老刘便知。”孙郎没有寒暄,直截了当下了命令。
“是。”苏俊转身走了。
孙朗在堂前端起茶碗嘬了一口,又独坐一会儿,命当值弟子道:“去后宅请刘老爷子到大堂来。”
弟子知应一声便要走,孙朗突又说道:“且慢,算了,没你的事儿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说完起身离坐,向后宅走去。
说起来这孙朗也不容易。他本不是庆县的,而是晋州蒲县人。自幼家境贫寒,母亲早早过世,与父亲两人相依为命。他的父亲没有什么手艺,家中也没有土地,全靠给当地的王财主家做佃户,收入微薄,糊口都有些困难,所以孙朗刚七八岁就与父亲一起下地干农活。
父亲脾气暴躁,又好喝酒,有点闲钱就买酒喝,不高兴的时候或者酒喝多的时候就打他泄愤出气。孙朗白天与父亲一同下地务农,回家后还得做饭,弄不好就是一顿暴打,日子过得很凄惨。
他九岁的时候,邻家搬来个在私塾教书的张先生,识文断字,饱读诗书,有一肚子的故事,于是每天晚上去他家听故事就成了孙朗一天中最快乐的事情。张先生虽已人到中年,但没有成家,在私塾教书以严厉著称,对人不苟言笑。偏偏孙朗能说会道,也懂得察言观色,屡屡哄得张先生开怀大笑。张先生也打心眼里喜欢这小子,把他当儿子看待,家中常备些零食,等着他来家中听自己讲神鬼仙道的故事,讲完故事还总不忘教他识几个字。这孙朗也是聪明过人,懂得举一反三,一来二去,他也认了不少的字。
孙朗十岁那年,一次张先生在私塾教书时,因对几个顽劣的纨绔子弟惩罚严厉了些,几个孩子便纠集一帮混混将张先生打伤了。带头的孩子就是王财主的儿子王然,张先生气不过去了他家,希望王财主能更严格管教孩子。王家不但没有惩戒王然,反而怪张先生无事生非妄图讹诈他家钱财,被轰了出来。
张先生气伤交加,回家后就一病不起,尽管请了郎中,孙朗也每晚过来照顾,可还是没捱过几天就撒手人寰了。孙朗这时已经懂事,知道是那几个孩子间接害死张先生,于是便去找王然说理,没想到理还没说,反遭到王然一顿暴打,甚至连父亲也受了牵连,被王然家辞退了。
唯一的生路都被断了,父亲借着酒醉又是将孙朗暴打一顿。孙朗恨透了这为富不仁的一家子,于是脑子一热,趁着夜色翻墙进入王家,一把火将整个宅院烧了个精光。回家后知道事情不妙,也没告诉父亲,连夜就跑路了。
一路北上,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又没钱没物,只能偷鸡摸狗溜门撬锁。运气好点能过上几天吃饱肚子的日子,运气不好被逮住,就免不了一顿暴打。为防止屡次被抓挨打,孙朗就对别人打架斗殴的事情倍加留心,久而久之他对于如何躲避、如何偷袭、如何落井下石、如何逃之夭夭颇有心得,就像他后来帮派众人所说“如果没有武力上的强势,就要靠脑子来搏杀”。就这样两年后他逃到了庆县。
庆县是晋州的交通枢纽,来往客商不断,也带动了整个县城的酒楼、客栈、赌坊、青楼甚至是澡堂的发展,与周边地区相比算得上比较富裕,当然黑恶势力也更加猖獗。
两年的磨砺,使得孙朗在此地如鱼得水,先是混迹在庆县的小街巷中,只对势单力孤的小混混下手,靠连哄带骗加武力征服带出一班小弟。带着小弟们冲击大街道上的小帮派,还是那一套,又笼络了一批死党,于是三年后,他的十五岁生日当天成立了后来赫赫有名的狼头帮。
此时势力大了许多,于是就去挑衅酒楼、客栈的大混混,单挑干不过就群殴,群殴还干不过就暗地使绊子出阴招,要不就挑唆大混混间的争斗,两败俱伤时再逐个吃掉。就这样不到十年的工夫,孙朗便成为庆县黑道上一个响当当的人物,狼头帮也成为庆县屈指可数的大势力。羽翼丰满之后的他就在城中一繁华之地建一所三进院落的房屋,以此作为狼头帮的总部。还算一帆风顺的他意气风发,打算一统庆县江湖势力。
与逍遥帮争斗的胜利应该是狼头帮或者说是孙朗黑帮生活的巅峰。逍遥帮曾是庆县最大的黑道帮派,帮主赵刚就是一介武夫,靠拳头打下偌大产业,庆县的赌坊、青楼都有其势力在其中,势力之大连县府也让其三分。眼见得狼头帮渐渐得势,隐隐有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势头之时,赵刚便安排帮众不断进行打击。强龙不压地头蛇,逍遥帮毕竟盘踞庆县多年,各种关系盘根错节,孙朗一个外来的小子怎敌得过?眼见得狼头帮渐渐势衰,孙朗便做出一个重要决定,就是借助白道力量。其实早在帮派成立之初孙朗就意识到,如果没有得到县府的支持,地盘再大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银子是最好的敲门砖,经人介绍孙朗认识了庆县的牢头,厚礼之下牢头又引荐他结识了知县。与强势嚣张的赵刚不同,孙朗还是知道如何真正掌控白道的,不是压制,而是逢迎。知县喜好古玩,孙朗便四处踅摸来名人字画、古董玉器之类敬献;知县夫人过生日,孙朗便用厚礼拜寿;知县公子好猎,孙朗重金买下良弓骏马送去;甚至连知县的管家母亲去世,孙朗都能率众料理,并亲自披麻戴孝守灵。总之,知县家上下大事小情都由孙朗包办,知县全家人无不喜欢这个出手阔绰又非常懂事的孙朗。于是不到半年工夫,孙朗俨然成为知县家的第二管家。
朝中有人好做官,这话不假。孙朗自从背靠了知县这棵大树,也开始在庆县的白道中培植势力,金钱铺路加安插亲信,使其在庆县府内办事外无往不利。
白道上的风生水起逐渐扭转了在黑道上的颓势。尽管此后多半年的时间里,狼头帮在与逍遥帮正面交锋中节节败退,地盘退让殆尽,但就在两年前的一天,狼头帮发起全面反攻。
先是官府以逍遥帮所辖青楼中存在大量逼良为娼、赌场有庄家出千为由出面关停,接着狼头帮率众打砸抢逍遥帮控制的各类产业。只要逍遥帮众一有反抗,官府就出面,以打架斗殴扰乱社会为由羁押其帮众,反而奖励狼头帮见义勇为。逍遥帮所控制的产业主也不是傻子,见狼头帮能够黑白通吃,纷纷改旗易帜,转而投靠了狼头帮。短短半月时间,逍遥帮已根基尽失、摇摇欲坠了。
赵刚见大势已去,就准备带些人马远走他乡另立山头,孙朗岂能放虎归山,于是在半路拦截。只是孙朗低估了赵刚的实力,也没想到做困兽犹斗的赵刚这么勇猛,半个时辰的打斗下来,狼头帮没占到多少便宜,孙朗反被赵刚及弟兄伤及筋骨,四处逃窜。赵刚等人也不敢追赶,自顾逃亡去了。
那孙朗带伤没跑多远就晕倒了。醒来时却见一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在自己身上指指点点,孙朗以为那老人是赵刚同党,正欲加害自己,便要拼上性命起身反抗。岂料这老人点击自己哪处的穴位,哪里的血就不再出了,疼痛也有所减轻,虽身体虽然没有康复,但性命却是保住了。
孙朗心知这老人是个高人,救了自己,忙起身下跪谢恩。老人自称是修仙之人,偶然路过此地见孙朗伤重,起了恻隐之心,出手搭救时发现他是三灵根,便顿有收徒之意,希望他能继承衣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