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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山山林中，百人的师行正急速跃进，静默而有秩，正是戎胥族师。

如今天下，以氏族师旅为战杀主力，辅以大量平民，战时征调，闲时为农工。

戎胥一族子弟，自幼修习族传巫武，各个身强体硕，腿脚轻快有力，崎岖山路上腾挪间自有章法。

戎胥仲牟安静地靠在大哥的背上，突然前方一阵嘈杂，抬眼望去，只见路边横斜着十余具尸体。

从前面走来的淳夏对母子三人道：“少夫人、小君子无需担心，此处全是周人的尸体，想必是被清晨山中巨响引来探查，正巧与戎胥老大人的师行遭遇，为戎胥甸杀败。如今老大人必然已加急行军，袭取岐城。”

这时领军的百夫长也来到近前，正是仲牟的四伯父戎胥季广。

“可悲啊，这一战看来是没我的份了。”他叹道，郁郁之情溢于言表。

“是我母子拖累了四哥。”骊戎氏打趣道。

“弟妹说哪里话？四哥就是有点手痒，嘿。”戎胥季广讪笑，转眼瞧见小侄儿疑惑的眼神道，“当然，咱们小牟的安危比起这仗可要紧多了，等到了山下，四伯便派人到附近村邑给你打听那扁甚么的巫医去，对，扁鹊，若按戎胥止的说法，那扁鹊可是黄帝时的大巫，这传了两千多年，肯定能治好咱小牟的虚症。”

少夫人早习惯了四哥这跳脱的性子：“四哥，我看这一带也不太安稳，不如先去岐城与爹会合，反正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求治，倒也不急于一时。”

此时淳夏笑道：“我看四君子倒不必遗憾错过这一仗。”

“啊～怎么讲？”戎胥季广疑惑道，“我说淳夏，爹常夸你心思细密，善于断事，有甚么高见，就直说，别含含糊糊的！”

淳夏回道：“四君子，此番袭城之策怕已是难以奏效了。老大人虽强，却未能留下所有周人探子，此刻那周昌该已得到我师偷袭的消息，做了防备。”

“你怎知道？”背着弟弟的戎胥伯来听到淳夏在说阿爷的不是，很是不满道。

淳夏并未直接回复伯来，而是对着他背上的仲牟道：“小君子牟，你看高处横枝是不是多有折断，那是为箭所射，可见对方必有擅长轻身提纵的巫武高手在场。”

说着他用手指着不远处的高处，栎树粗壮，却赫然露着几支箭尾。

“数箭连发，力透树干，若非箭尾卡在树中，怕是早已穿树而过，军中唯有老大人有此能为。”

“阿爷好厉害。”戎胥伯来兴奋道，完全忘了一瞬前的气愤。

淳夏点点头：“戎胥甸威震西北，自是厉害，但那周遭树身树叶全无血迹。面对老大人的近射，对方依旧能避开，这等轻身之术，怕是我军无人能将其留下。我适才查看过所有尸身，并无高处坠落的摔伤，足见那人并未身死此地，怕是逃回岐城报信去了。”

仲牟闻言心中一亮，只觉这等言断，以小见大，句句相连，让人不禁信服，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该是被淳师教授过，于是心下不停揣摩。

“厉害啊淳夏，按你的推断，我估计是南宫氏的高手。听说周伯早年收服的南宫一族，便是擅长轻身提纵之术，曾夜袭暗取过戎部首领的头颅。”戎胥季广恍然道。

“所以四君子赶到岐城，仗怕也才刚刚开始。”

“不错不错，我这就传令大伙加把劲，不行不行，小牟的身体怕会吃不消。”

“四哥，不必担心牟儿，我也赞同加紧行军，周人既然能探到这里，我怕夜长梦多。”骊戎氏有些担忧道。

“少夫人顾虑不差，我等确需尽早与老大人会合。如今袭城不成，必会屯兵在岐城以东。一来可与崇国援兵接应，二来也不必担心西征西戎昆夷部的周师回兵夹击。但岐山在岐城西北，如此一来，我等一行便隔了岐城，一旦被周人探知，周昌怕是不会错失少夫人和小君子这般好的人质。”

“那可不成！爹非刮了我不可！”季广对着周遭兵士喊了起来，“加快加快，都快些，再快些，跟父甸汇合了再休息啊～”

之后再他的催促下，师行以最快之速走出岐山，尽可能避开村邑田舍，也顾不上打听巫医消息，一路疾行，向岐城东绕去。

直到路遇前来接应的族人，才松了口气，果如淳夏所言，周人已有防备，戎胥甸只得陈兵城东。

仲牟一行临近岐城时，远远便听到南面战鼓和喧杀之声。登上小丘俯瞰，只见两师正对阵于城外。

岐城并不高大，城头隐约可见无数平民与弓箭手混杂在一起，那些平民大多粗衣无甲，手持镰刀、斧子、锄头等农器，乱糟糟的。

倒是城下虽千人却师容齐肃，以周族为首的岐城各族精英子弟组成，人人持戈矛佩铜甲，战力不凡。

数十辆战车列在阵前。

战车铜木合制，一车两轮，双马双人，左为御驾，职司驾驭马匹，右为执射，手持弓箭或戈矛。车后跟随戈矛甲士八人。

车阵前尚有十余辆大战车，车身高大宽阔。其上可乘五六人，有护栏，一乘四马，有御驾居前，主将和副将两人持兵刃站在车上，或执射，或执戈矛刀盾。

再看两里外，最前方是三千戎胥师旅，列阵齐整，阵后尚有五百精壮打着大商玄鸟㫋（zhan）旗，是子姓子弟。

大商军制是宗伯制，战时由各国君伯或各族宗子征募统辖。

上下大致分有七级，师、旅、㫋、大行、行、什、伍。一伍五人，两伍为一什，十什为一行，由百夫长统领。三行以上为大行，千人为一㫋，由千夫长统领。三㫋以上为旅，由旅亚统帅。过万人为师，师亚统御。再往上便是名义上最高的牧师之职，可统领多国之师。

战场中，损毁散碎着数驾战车，更有十余战马喋血倒地，上百具兵卒横尸，无不述说着双方刚刚经历了惨烈的阵战交锋。

小丘上的仲牟只觉自己眼神出奇的好，相距虽远，却看得清楚，不无担忧道：“阿爷能胜么？”

“阿爷必胜！”大哥来抢道。

戎胥季广见不少族内子弟倒在城下，不禁悲戚道：“用我戎胥子弟的性命为吴伯泰那老儿争周伯之位，太不值了，淳夏，你说他好好的吴伯不做，偏要回来争甚么。”

淳夏接道：“以夏观之，他当年早被周季历杀破了胆，从西北逃到东南，如今不是他想争，是托王要他争。”

骊戎氏道：“只望能速速拿下岐城，减少族人伤亡。”

“少夫人心愿虽好，怕是难以成真。”淳夏摇摇头。

“怎么说？”季广急问，“三倍于周师，爹还拿不下岐城？”。

淳夏回道：“先前大王子用了跟前使吏商容的计策，翻岐山袭城，戎胥的上千战马大都被留在了山北。如今正面对阵，兵数虽占优，但车马不足。听说周季历少年时便承悟了姬族秘传的轩辕车阵之道，又与善于造车的薛氏分宗挚氏结为姻亲，数年前便已车阵大成，不然单凭个人武勇，如何能纵横西北，一扫周亶在位时对西戎的颓势。”

“车阵之道如此厉害么？”仲牟忍不住问道，话出口又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暗想自己或许经常这般讨问淳师问题。

淳夏回道：“车阵冲击对步卒杀伤很大，除了少数铜骨境的将领，氏族兵士几乎都只是甲肉境，不足一鼎之力，在铜车冲撞下，难逃骨折筋断的下场，人心畏惧，战阵必散，更要被分割杀灭。”

“我也甲肉，不怕战车！”此刻伯来昂起脖颈不服道。

四伯季广用手抚着伯来的头道：“小来，四伯知你天生力大，但你那是没见过周国的战车，与我戎胥的真是大大不同。当年两族联师征讨羌人部落时，我曾偷偷击打过，结实得不得了，你四伯我那时虽说是初入铜骨境，也有超过一鼎之力，竟连木车轮都没能一击击断。后来听你阿爷说那是薛氏的秘法所制。”

淳夏点头道：“不错，虽说战车大多是由铜黄和硬木混制，但薛氏用的乃是一种东海岛上的扶桑铜木，其坚硬堪比铜黄，再辅以巫血秘法。”

“甚么是巫血秘法？”仲牟问道。

“这个问四伯我，我熟！咱们百姓诸族，传说啊都是继承着上古娲神的血脉，咱血中藏有无穷的神力。你看看小来，打小就神力过人。老祖宗们呢，几千年，还传下了巫法，以秘法激发族人血中的神力。咱习炼的巫武也算是巫血秘法。淳夏我说得没错吧！”季广侃侃说道。

“四君子说得不错，这是这秘法千奇百怪，巫武只是其一，而刚刚说起的薛氏制车之法也是。还有巫士烧灼甲骨的贞卜之法，传说仓颉造字，也有秘法相传。此外还有无数巫法，大多隐世秘传，外人无从得知的。”淳夏补充道。

“字也有秘法吗？我怎没听说过？”季广不信道。

“传说是有，但数千年传承下来，秘法大多传失，而且氏族的血脉也已薄杂不纯，纵有秘法也难移激发。只看如今的巫武，想炼到铜骨境何其艰难，而之上的罡身境就更是凤毛麟角。小君子来这般小小年纪便能激发近鼎之力，已是异数，但也仍在强身锻体之属，再不能如古时传说那般肉身不死、呼风唤雨、搬山倒海……”

淳夏的解说让来牟两兄弟对上古传说的种种神力不禁生出向往。

就在师徒说谈秘法的同时，岐山城下的周阵中也有人在论战。

“散宜贤弟，你觉得你们周师可敌戎胥多久？”

唤做散宜的青年自信道：“可惜了，戎胥一族自扎根西北，便与义渠戎、骊山戎结好，学了戎人马战精粹，从小培养子弟骑乘之术，虽说还是不敌车阵的力势，但灵快却胜出了许多，配上良驹神骏，人借马力，倒是能大大补足力道，可算是我周国车阵在西土的劲敌。只不过如今弃马而来，是以己之短攻我之长。我周国主力虽西征在外，但也绝不是这几千步卒便能轻易占到便宜的。”

“所以大君子昌才会出城迎战？但那戎胥甸与周伯同为罡身境强者，最少也有四、五鼎之力，罡劲外附，不惧戈矛，怕不是车阵能挡住的，大君子是否有些轻敌了？”

“熊大哥且宽心观战，君伯虽不在，但留守岐城的各族铜骨境高手，怕是还要多过戎胥，大不了以众敌一，又有轩辕车阵之法，何惧戎胥老贼一人，磨也磨死他了。”

就在两人论战时，战场中已有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