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继刚与高树勋、刘昌义等将领在崤山群峰中同日军周旋的时候,他们没有想到,由于洛阳的失守,大批日军潮水般涌入豫中平原,按照他们对占领区平民一贯的方式,烧杀淫掠,无所不用其极,把这一地区变成了地狱。开战之初,日本驻中国派遣军司令部发布的赈济灾民的命令,不过是暂时的政治策略,军事上一旦得手,当初的抚民措施便荡然无存。日军所到之处,官兵们都被一种疯狂的情绪所支配着,平时被军纪强力压抑着的兽性,突然像地下沉睡的岩浆,以千百倍的力量爆发出来。
驻扎在伊川县城的日军是第63师团的一个步兵大队,这个大队在进攻洛阳外围阵地时伤亡了近三分之一兵员,大队长吉村秀野少佐的弟弟也在洛阳巷战中阵亡。这些日子,吉村秀野两只眼睛变成了血红色。
吉村秀野少佐认为,古代成吉思汗大军每攻下一座城池必然大索三日,除了将有手艺的男人编入随营工匠队,其余全部杀光。女人和财物按军职高低、战功大小进行分配,这是很有道理的,没有女人和财物的诱惑,军人就会失去作战的动力。历史上十字军八次东征,历时200年,开始是出于争夺圣地等宗教原因,后来十字军的弟兄们尝到了甜头,原来通过战争手段可以增加财富,这才是进行战争的真正动力。吉村秀野从来不是个国家主义者,至于日本帝国为什么要进行这场“圣战”,他很少考虑,他只是因为热爱战争才选择进入军校做个职业军人。在吉村秀野看来,世上没有比攻城略地更富于快感的事了。他喜欢打仗,更喜欢杀人。但凡有这种嗜好的人在和平时期都活得不大如意,只有在战争中,在嗜血的愿望得到满足以后,他们才有幸福感,才觉得活得有意义。世上这样的人并不多,吉村秀野肯定算是其中一个,这是因为他的身体里有着武士家族的基因。
吉村秀野的第12步兵大队因为在洛阳之战中伤亡惨重,因此被联队长指令在伊川县城进行休整,这使吉村秀野感到很烦躁。他不喜欢休整,这样成天无所事事,简直是浪费生命。吉村秀野渴望战斗,特别是弟弟战死后,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复仇冲动,中国人一定要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这天吉村秀野处理完军务后,便开始擦拭他的军刀。这把军刀并不是统一配发的制式军刀,他一向对制式军刀嗤之以鼻,那简直不算军刀,只能用来切西瓜。吉村秀野的军刀是祖传的真正***,传世时间要追溯到德川幕府时代,如今已经三百多年了。吉村秀野仔细观赏着刀身,从刀脊到刀口满是密密的像海浪一样的花纹,刀身在日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泽,这是钢坯在反复的折叠锻打中形成的云纹,此谓折叠打造法。
日本古代的制刀工艺相当讲究,在高温和锻打的过程中,钢坯中的杂质不断被去除,又在每一次锤打中加入硫化汞和稀有金属粉末,使之均匀地渗进刀身里,这种方法的现代专业名词叫渗碳。古代日本武士的等级随战刀的叠打层数而异,叠打层数越多,武士的身份等级也越高。上千次甚至上万次的折叠锻打才能制成上千层薄如蝉翼而又紧密咬合的刀片。这样的战刀锋利异常,无坚不摧,而且刀身具有极好的韧性,在格斗中与对方刀剑相击能火花四溅而不折裂。
吉村秀野仔细用绒布蘸着酒精擦拭着刀镡上方镌刻的铭文,这是三个汉字“三胴切”。按传统日本制刀业的规矩,但凡刻有这样铭文的***都有一段令人恐怖的血腥历史。日本制刀史上有一种独特的“祭刀”礼式——用人体试刀。“三胴切”是将三个人绑在一起,用***拦腰挥去,一刀将三人的胴体齐齐斩断,这样的***才有资格镌刻“三胴切”的铭文。能够一挥而腰斩三人的***自然是价值连城的名贵之刀,这样的刀传世并不多。吉村秀野曾在一个有着皇室血统的世袭男爵手里见过一把***,那把刀的刀身上竟然刻着“七胴切”的字样,这意味着这把***曾经创造过一刀腰斩七人的纪录,实在是惊人。
吉村秀野望着刀身上的云纹在思考着一个问题:传说毕竟是传说,一刀腰斩数人的事他还真没见过,什么时候也用人体来试验一下?看看究竟能不能达到“三胴切”的程度。
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吉村秀野手下的几个中队长走进大队部,他们的情绪很激动,好像正在争论着什么。
吉村秀野把***插入刀鞘,抬起眼皮问:“发生了什么事?”
第3中队中队长中岛治方大尉满脸怒气地说:“长官,我的士兵在岗子村附近遭到袭击,一死一伤,是中国军小股散兵干的。”
吉村秀野感到很意外:“哦,你确定是中国军散兵干的?据我所知,这一带不应该再有中国军了,即使是被打散的小股敌人也应该向南跑了。”
“据在场的士兵说,他们穿着中国军装,一共五个人,手里都有武器,我的士兵和他们进行交火,击毙了两个,其余的都逃走了。”
吉村秀野抚摸着刀鞘默不做声,他在考虑着什么。
第1中队中队长小川义雄怒火中烧地说:“长官,我认为这些中国兵藏身在周围的几个村子里,我们有必要对那一带进行扫荡。”
军官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个个情绪激昂,都很愤怒。
吉村秀野倒是很冷静,在他看来,死伤一两个士兵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他在想另外一个问题:在休整期间如何安抚他的部队。这些从战场上幸存下来的官兵都需要放松,下一步的作战任务马上就要分配下来,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加激烈的战斗。吉村秀野需要一个理由,他手下的官兵们为什么要打仗?他们在战争中能够得到什么?如果说这些军人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那么他有责任去提醒他们,占领区里不光有抵抗,还有财物和女人。吉村秀野不反对士兵们发点小财,也不反对他们适当解决一下**,这是人类诸多欲望中最起码的一点欲望,否则他们为什么要去流血拼命?当然,要解决这些问题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吉村秀野不会授人以柄,不会用下达命令的方式让部下去抢劫去强奸,这一切都应该以作战命令的形式来贯彻。
吉村秀野走到地图前,用手指在岗子村周围画了个圆圈:“诸位,为了强化治安,我们需要对这一带进行军事扫荡,一切敢于对抗皇军的行为,都应该受到严惩!拜托了,请各中队立即执行!”
“是!”军官们拔腿就走。
“等等……”吉村秀野再一次看看地图上的岗子村,“记住,岗子村有个中医叫陈家兴,告诉部队,不要骚扰这家人,叫翻译官送上我的名片,请陈家兴先生到县城来为我治病。”
吉村秀野患有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每当天气变化就十分痛苦。西医认为,这种在关节及周围软组织产生的慢性疼痛,其形成的病理原因尚不明确。这种疾病因关节疼痛而造成患者的活动障碍,严重时会导致患者肌肉和血管萎缩,出现关节致残和内脏功能衰竭。多年来吉村秀野四处寻医,却久治不愈。占领洛阳后,吉村秀野听说城中“德慧堂”中药铺的东家陈家兴医术高明,曾特地上门去求医,没想到“德慧堂”中药铺已在巷战中毁于战火,陈家兴将伙计遣散,自己回了岗子村。
吉村秀野一向不相信西医,却非常尊崇传统的中医,他认为,中医唯一的缺点就是在理论上和传授上缺乏量化概念,同样的草药医治同样的病症却因医生的经验不同而异。由此说来,中医本人的悟性和经验才是最重要的,一个优秀的中医可以创造出很多让西医们目瞪口呆的奇迹。可惜的是,真正医术高明的中医极为稀少,如果能够遇到,当是你本人的造化。
根据吉村秀野的命令,第12步兵大队一千多官兵倾巢出动,对伊川县周边地区进行扫荡,其扫荡的重点地区是岗子村一带。于是巨大的血光之灾降临了,岗子村是最先被日军血洗的村庄之一。
日军是上午10点多冲进岗子村的,第12步兵大队的每一个士兵都知道,军事扫荡不过是个幌子,抢劫财物和寻找女人才是真实目的,这是经过大队长吉村秀野默许的。日军士兵们此时都进入一种疯狂状态,他们砸开每一家院门,冲进去大肆抢劫,奸**女,稍遇抵抗便立刻开枪射杀,然后点燃房屋,岗子村被淹没在血泊之中。
佟春富家的院门在重击之下被直接撞倒,一个日本军曹带着两个士兵闯了进来,见院子里没什么可抢的东西,便端着枪进了屋。
日本军曹一见到翠花便两眼放光兴奋起来,翠花吓得尖叫着扑到娘的怀里,她浑身颤抖,惊恐地看着步步逼近的日本军曹。满堂娘本能地把翠花揽在身后,一步步地后退。
佟春富上前拉住军曹的胳臂,苦苦哀求:“孩子太小,求太君放过她吧!”一个日本兵抡起**砸在佟春富的脸上,佟春富仰面跌倒,他的鼻梁被打断,牙齿也被打飞几颗,鲜血糊了一脸。日本军曹一把抓住满堂娘的头发狠命一甩,满堂娘被甩出屋外,头部重重磕在墙壁上,顿时血流满面昏迷过去。
日本军曹抓住翠花的双脚倒提起来,重重摔在炕上,另两个日本鬼子按住翠花,军曹迫不及待地解开裤带,翠花发出绝望的嘶喊……
佟春富本是个老实的庄稼人,对使用暴力的人一向是躲得远远的,他没有胆量也没有能力进行哪怕是轻微的反抗。但任何事情都有限度,一旦超越了底线,把人逼得无路可走,就是兔子也会变成猛兽。
眼下日本兵的暴行早已突破了底线,佟春富的怒火终于爆发了,他扑到炕沿下抓起一把劈柴的斧头,狠命向军曹的后脑劈过去,随着一声闷响,军曹的鲜血和**喷溅在墙上。佟春富毫不迟疑,再一次举起斧子向另一个日本兵砍去……两个日本兵大惊,连忙松开翠花,闪身滚开,佟春富的斧子砍在炕沿上,斧刃深深卡在炕坯里。他使劲拔出斧子想继续拼命,但已经没有机会了,一个日本兵抄起步枪扣动了扳机,子弹击中佟春富的胸膛,他双眼圆睁靠着炕沿慢慢滑落到地上……
两个日本兵喘息着,呆呆地望着佟春富的尸体,他们本以为中国老百姓不会反抗,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两个日本兵一边挪动军曹的尸体,一边商量着该如何向长官交代,却没料到懦弱的翠花也拼命了,她在炕上的针线筐里摸出把剪刀,一跃而起将剪刀插进一个日本兵的脖子,那日本兵发出一声惨叫,双手捂着脖子,痛苦地在炕上滚动着……另一日本兵向翠花扑来,又被翠花的剪刀划伤了脸,翠花疯了,她号叫着挥舞着剪刀,使日本兵奈何不得,那日本兵火冒三丈,抄起步枪用刺刀将翠花钉在墙上……
翠花的手无力地垂下,剪刀落在地上。她背靠窗台半坐着死去,鲜血像条红色的小溪沿着打翻的炕坯流进炕洞里。
岗子村在这场浩劫中死亡87人,重伤一百多人,房屋大部分被烧毁。死亡的村民中有很多人都参加过满堂组织的支持日军行动,也都得到过日本军队赈济的粮食,这些村民到死也没搞明白,为什么日本人翻脸翻得这么快。
陈家兴也没逃过这一劫,10天以后,他死在伊川县城吉村秀野的大队部。
日军血洗岗子村的时候,陈家兴的家没有遭到洗劫,吉村秀野的命令被一丝不苟地执行了。坐在客厅里的陈家兴听到村子里的惨叫声和枪声,他打开院门想出去看看,谁知院门外站着两个日本兵,他们客气地把陈家兴堵了回来。
陈家兴沉默了片刻,便对儿子陈少林说:“夹壁里有个木匣,里面有一部宋版的医书,那是祖上传下来的,你要把它保护好。”
陈少林说:“爹,不用担心,鬼子好像对咱家挺客气,没事的。”
陈家兴似乎没听见儿子的话,他像是交代后事,又像是自言自语:“洛阳的铺子毁了,这两年家里的积蓄也都救济乡亲们了。这样也好,没有家产拖累,人会活得轻松些……”
“爹,没关系,家产没了可以再挣,反正咱们有手艺,饿不死的。”
“我走了以后,你也不要在岗子村住了,还是想办法到后方去,听说昆明的西南联大办得不错,出了不少人才,我看你可以考虑去西南联大完成学业。唉,要不是打仗,你这会早就该毕业了。”陈家兴还在唠叨。
“爹,说啥呀?别说这不吉利的,我哪也不去,就在你身边尽孝……”
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陈少林打开院门,见一个日军中尉站在门外,他向陈少林恭恭敬敬鞠了一躬:“你好!我是第12步兵大队的翻译官武山信哲,奉吉村秀野少佐之托请陈家兴先生到伊川县城做客。这是吉村秀野少佐的名片,请收下!”中尉双手送上名片。
“对不起,我父亲病了,他恐怕去不了,你请回吧!”陈少林不客气说。
陈家兴走上前来,他推开陈少林站在日军翻译官面前:“先生,请告诉我,你说的这位吉村秀野先生与我素昧平生,他找我有什么事?”
日军翻译官又鞠了一躬说:“哦,是这样,吉村秀野少佐患有风湿性关节炎,已经很多年了,他遍访名医却久治不愈,早听说陈家兴先生出自中医世家,医术精湛,所以,他想请您去县城为他治病,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陈家兴摆摆手:“看病的事一会儿再说,先生,我想问问,贵国士兵正在我们村里干什么?”
“哦,我们的士兵正在搜查抗日分子。不过,这不关陈先生的事,您和您的家人不会受到打扰,吉村秀野少佐特意交代过。”
“翻译官先生,我可以为吉村秀野先生治病,但我有一个要求,我想在村里走一走,看看贵国军队是如何惩治反抗者的。对不起,请原谅我的好奇心。”
翻译官有些迟疑:“这……请原谅,您还是不看为好,军事行动总是有些残酷,没办法,这是战争……”
陈家兴摇摇头:“先生,那就恕我不敬了,你们长官的病,我治不了。少林,送客!”
“等等……如果先生执意要看,当然可以。我再一次向您重申,我们的军事行动是针对一切胆敢反抗皇军的人,而保护您这样的良民是我们的责任,请您对我们的行动给予谅解。”翻译官又鞠了一躬。
“你前边带路吧!”陈家兴已经走了出去。
很多年以后,陈少林回忆起父亲的时候,总是感到不可思议。在陈少林的印象里,父亲是个极为儒雅的书生,他这一生过得很平静,没什么大起大落,更没有目睹过血腥残忍的事。可是那天,他走在血流成河的街道上,眼看着横七竖八、残缺不全的尸体,呼吸着充满血腥味道的空气,他老人家竟然神色平静,毫无恐惧之态。陈少林看到各家的惨状浑身颤抖,好几次忍不住哭出声来,而父亲的脸上居然没有一滴泪水。
回到家里,陈家兴请翻译官在客厅稍坐,他去准备一下,马上就可以动身。
翻译官说:“陈先生,您不必费心,我们那里什么都有,到时您只管开出药方就可以了。”
陈家兴沉下了脸:“你懂什么?你们要是什么都有,还请我干什么?告诉你,有那么几味药你们恐怕永远找不到。”
陈家兴走进后院的一间厢房,这里是陈家配药的房间,外人从没有进去过。10分钟以后,陈家兴拎着一个木匣走了出来。
陈少林站在大门前,目送着父亲坐进日本人的汽车。在汽车开动的一瞬间,父亲面色平静地向他扬起手摇晃了一下,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陈少林顷刻间泪流满面,他知道,父亲永远不会回来了。
在伊川县城的日军第12步兵大队的队部,陈家兴为吉村秀野号了脉,然后默不做声地开始研墨,看样子是打算写药方。吉村秀野瞪了一眼翻译官:“信哲君,怎么能让陈先生亲自研墨呢?我可担待不起啊!”
翻译官连忙接过陈家兴手中的墨,卖力地研磨起来。
吉村秀野期待地望着陈家兴:“陈先生,我的病能治好吗?”
“应该可以,不过治风湿病需要时间。从你的脉象看,你这两天受了风寒,头痛发热,咳嗽咽干,还伴有腹泻,是这样吗?”
“是这样,您诊断的一点不差,陈先生真是名不虚传!”
陈家兴淡淡地说:“吉村秀野先生,您还不太会恭维人,诊断这类小病,一个走江湖卖草药的山野村夫都会。这样吧,我开个方子,先把你的风寒治好,明天再治风湿病。”
“您的意思是,服了您的药明天就会好?有这么快吗?”吉村秀野有些不相信。
“你不是有枪嘛,你的风寒病明天要是不好,你可以照我脑门上开一枪!”
吉村秀野有些尴尬:“陈先生开玩笑,您为我治病,就是我的恩人,我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陈家兴不再说话,他提笔写起药方。
一边的翻译官用日语说:“长官,这个人城府很深,令人难以捉摸。我们的士兵在岗子村的行动他都看到了。坦率地说……当时的场面是有些残酷,可是他居然没有丝毫的恐惧。”
吉村秀野若无其事地用日语回答:“信哲君,请照这个药方去抓药,等草药煎好后,我们应该找个中国人来试服一下,你说呢?”
“遵命!”
吉村秀野是个多疑的人,他也觉得这个中国人有些可疑。陈家兴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一般来说,目睹了这种血腥的场面,是个人都会有比较强烈的反应,或恐惧或愤怒,或悲痛或惊慌,这些反应都是正常的,很少有人会无动于衷。而陈家兴的表现令人困惑,他面无表情,沉静如水,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块厚重的岩石,谁也猜不透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陈家兴开出的草药煎好后,翻译官武山信哲带着士兵在街上抓了两个乞丐,把他们绑在柱子上捏着鼻子灌了一肚子药汤。试验的结果表明,陈家兴的药方应该是安全的,因为那两个乞丐直到第三天还是活蹦乱跳的,吉村秀野宁可晚几天服药,也要确保安全。
为了确保安全,那两个乞丐被多留了几天。吉村秀野是在五天以后才开始服用治风湿的草药,在他正式服药前,那两个乞丐照例充当了试验品。在等候结果的时候,陈家兴见到吉村秀野,他的第一句话就使吉村秀野很是尴尬:“吉村秀野先生,我的药方已经开出三天了,你为什么还不服药呢?”
“陈先生,您怎么知道我没有服药呢?”吉村秀野反问道。
“这不奇怪,从你的脸色就可以看出来。一个好中医用不着与患者用语言交流,他是哑巴都没关系,可以通过其他的方式得出判断。我就是通过‘望’的方法得知,你并没有服药,能告诉我原因吗?”
吉村秀野知道,他的一切生理反应都瞒不过这个名医,如果编造一些理由会更显得画蛇添足,不如索性把窗户纸捅破,让他知道,在草药上捣鬼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吉村秀野笑了笑,嘴角上显出一丝狰狞:“陈先生,我知道,你心里充满了仇恨,因此,我暂时还不能信任你。”
“仇恨?何以见得呢?”
“理由很多,我就不一一陈述了,我想解释的是,战争是一种极端状态,在这种极端状态下,人性随时可以转变为兽性。要是你理解这种转变,我们就可以找到一种能够互相认可的沟通方式。”
陈家兴微笑道:“吉村秀野先生,难道你也怕死吗?”
吉村秀野凝视着陈家兴的眼睛:“不,我不怕死,但军人希望的是战死沙场,而不是吃错了某种不该吃的东西,像狗一样死掉。”
“噢,我明白了,那我们的治疗能否结束呢?”
“不能,医生不应该抛弃病人,这有违职业道德,所以,我们还要继续合作下去。”
“你刚说过,人性随时可以转变为兽性,野兽之间好像不需要道德。不过,你既然还要治病,那就应该按照医嘱服药。如果还是觉得不安全,我可以和你一起服药,除此之外,我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吉村秀野眯缝起眼睛:“陈先生,我还没问过,你怕死吗?”
陈家兴不作正面回答:“我当然不想像我的乡亲们那样死掉,你的士兵把他们弄得支离破碎,我看到很多人的内脏被挂在树上,那种景象……很怪异。吉村秀野先生,你在暗示什么吗?”
吉村秀野阴冷地点点头:“不是暗示,是提醒!我也不希望我的医生会遇到这种不愉快的事。陈先生,从明天开始,我们正式服药治疗吧。”
陈家兴的医术果然高明,吉村秀野正式服药两天后感觉就不一样了,他的膝、踝、肩、肘、腕等关节所呈现的局部红肿、灼热、疼痛都在逐步减轻。吉村秀野很高兴,他认为自己和陈家兴之间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拿破仑说过,世界上只有两根杠杆可以驱使人们的行动,那就是利益和恐惧。吉村秀野认为,拿破仑先生还不够狠,其实有一根令人恐惧的杠杆就够了,至于利益,那可不能给别人,这是留给自己的。
吉村秀野正式服药的第三天上午,他突然感到不太舒服,他有些头晕,心动过速,四肢微微麻木,这种感觉以前可从来没有过。吉村秀野叫来陈家兴,想问问陈家兴的感觉,因为早晨他是和陈家兴一起服的药。
陈家兴没等吉村秀野问话就告诉他:“你有些头晕,心跳加快,手脚微微麻木,是这样吗?”
“是的,这是怎么回事?”
“这很正常,是药物在起作用,我现在的感觉比你还强烈一些,你少安毋躁,再等一会儿,还会有些新的变化。”
“陈先生,这都是些什么草药,怎么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好,我来告诉你一些中草药方面的知识,你刚才服的汤药里有四种主要成分:曼陀罗、钩吻、乌头和番木虌。曼陀罗又名山茄子,钩吻俗称断肠草,番木虌也叫马钱子,《本草纲目》上说,这四种草药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其性味辛、温,有大毒……”
吉村秀野一听就蹦了起来:“什么?有大毒?你……给我下了毒?”
“你不要激动,否则药性发作得更快,很多草药都有此特点,既可以治病,也可以杀人,关键在药量的控制上。如果我猜得不错,你现在又出现一些症状,瞳孔开始散大,视力出现障碍,还感到恶心腹痛,我说的对吗?”陈家兴汗如雨下,他的面部肌肉在痉挛,但他极力控制着。
吉村秀野挣扎着扑到墙边,摘下挂在墙上的家传***,他刚刚把刀拔出一半,就止不住浑身痉挛,嘴里流出了涎水,“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吉村秀野喘息着瘫坐在椅子上,望着陈家兴说不出话来。
大队部里几个日军尉官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气急败坏地抽出军刀……
吉村秀野举手制止住他们,他努力支撑着身体,吐字困难地问:“陈先生,告诉……我,我……还有……多长时间……”
“不到10分钟……你……什么也来不及做了,你和我……都会……因呼吸肌麻痹……死亡……你马上会出现……番木鄨碱惊厥症,惊厥发作时……头后仰,脊柱后弯……牙关紧闭,颜面肌痉挛呈‘痉笑’状……吉村秀野,你作恶多端,应受此报!我很高兴……和你一起下地狱……”陈家兴的头无力地垂下。
一个日军中尉看了看陈家兴:“长官,他……他已经死了。”
吉村秀野一头从椅子上栽倒在地,他浑身抽搐,头部后仰,脊柱向后弯曲,身子呈弓状反张,显得极度痛苦……
几个青年尉官束手无策地看着他们的长官在痛苦中慢慢死去。
自从蔡继刚指挥217团在崤山天爷庙打了一场漂亮的伏击战,全歼日军两个中队后,日军的第5、第59两个旅团认为他们就是蒋鼎文集团的主力,于是死死跟定了他们。由此看来,中原战场上的交战双方都呈现出一片混乱状态,双方的情报系统也都有些迟钝。
新8军和暂15军的残余部队彼此交替掩护,且战且退,部队的编制已经被打乱,一些担任掩护的部队在完成任务后没有归建,大概是自谋生路去了。几场遭遇战下来,部队越打越少,最后一场大战发生在崤山南坡的官道口,部队在这里与日军第5旅团迎头遭遇,战斗在几分钟之内便进入白热化,双方围绕着五个山头展开兵力,拼命争夺制高点,这五座山头在两个小时之内反复易手。
随同高树勋的第39集团军总部行动的只有新8军的217团,而刘昌义的暂15军手头的部队只剩下两个营的兵力,这仅有的一个半团兵力投入战斗后,第39集团军和暂15军都各剩一个警卫连的兵力,再有就是蔡继刚的警卫班。
趁着217团和日军打成胶着状态,高树勋、刘昌义和蔡继刚等人带着警卫部队迅速脱离战场,向豫西卢氏县城方向撤退。
卢氏县城为第一战区驻豫部队的后方补给基地和兵站所在地,到了那里就可以得到补给。蔡继刚等人早已从电台得知,驻陕西的胡宗南第34集团军已经出动,目前正向卢氏靠拢,一旦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谁知祸不单行,蔡继刚等人向西走了不到50公里又和日军第59旅团的一个联队迎头撞上,高树勋的警卫连几挺轻机枪率先开火,消灭了日军的尖兵,暂15军警卫连抢占了制高点,还没来得及构筑掩体,整个制高点就被日军的炮火所覆盖,又是一场激战。两个警卫连加上蔡继刚的警卫班总共不到300人,他们的对手则是三千多人的一个联队,兵力如此悬殊,就这么打下去恐怕连两个小时也坚持不下来。
蔡继刚和高树勋、刘昌义等人商量,目前只能留下警卫部队拖住敌人,总部人员先撤离,四个小时以后,担任阻击的警卫部队可以上山分散行动,全体人员最后在卢氏集结。
高树勋很不甘心地骂着:“妈的,老子一个集团军如今只剩下我这个光杆司令啦,我实在没脸往陕西撤,让胡宗南看我的笑话!”
蔡继刚劝道:“高司令,你的部队并没有被敌人消灭,不过是暂时脱离了建制,早晚都会撤到陕西的。”
刘昌义黑着脸说:“要走你们走,我不想走,我要和我的部队在一起,部队打光了,我回到后方也没什么意思。”
蔡继刚急了:“我说两位长官,你们是在意气用事,我们没有时间争论了,这一会儿工夫阻击部队又不知道要增加多少伤亡,你们要真是爱兵就赶快走,我们安全了,阻击部队才有生存的可能。”
蔡继刚这一吼,高树勋和刘昌义都不吭声了。事情是明摆着的,现在正是万分危机的关口,如果不尽快撤离,第39集团军总部和暂15军军部就会被敌人彻底消灭。
蔡继刚主动站出来组织了两个总部的撤退,当他随总部人员退入山谷时,还不时回头遥望那渐行渐远的两座制高点,那里传来的激烈枪炮声仍然不绝于耳。蔡继刚颇为沮丧,他的心情从来没这么恶劣过。昨天接到军委会命令,要他尽快赶往西安述职,军委会准备在西安召开一次军事会议,检讨一下在豫中会战中的失误,这更令蔡继刚尴尬不快,仗打成这样,检讨有什么用?一战区的两位司令长官若是在战前稍微考虑一下下属的建议,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蔡继刚强打起精神,跟上总部,以急行军的速度向西南方向的卢氏县城赶去。
满堂的警卫班和暂15军警卫连守在南边的制高点上,日军的炮火很猛烈,阻击战斗打响不到一个小时,部队已经伤亡过半。谁心里都清楚,仅靠手里的轻武器和有限的弹药,这个山头守不了多久,不过是为了让总部长官们走得远一些,能拖一分钟是一分钟罢了。
阵地上军衔最高的是暂15军警卫连连长赵长山上尉,赵连长没进过军校,是从士兵直接提拔成军官的。这是个参加过淞沪会战的老兵,从1937年到现在整整打了七年仗,也算是久经沙场了。赵连长实战经验很丰富,他完全放弃了山坡正斜面的防守,而是经验老到地把前沿工事设在山坡棱线部,作为反斜面阵地的支撑点,这样在日军炮击时,守军士兵们能够在反斜面阵地上躲避低弹道的炮火,大大降低了伤亡。总之,一个军官该做的事他都做得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好说丧气话,一点也不考虑士兵们的心理承受力和士气。
日军的第一次进攻被打退后,赵连长立刻命令士兵们抓紧时间加固工事。满堂在山坡后面的灌木丛中发现一条流水沟,这是雨水长期冲刷山顶形成的,沟底没有任何植物,很光滑。满堂兴奋地报告:“赵连长,俺仔细看了,这条流水沟从山顶一直到山脚,一会儿撤退的时候,弟兄们顺着沟滑下去就中。”
谁知赵连长没好气地说:“撤?撤个屁!实话告诉你们,今天咱这一百多号人哪儿也去不了,全得埋在这儿。”
满堂吃了一惊:“不至于吧?把鬼子挡住一会儿,长官们走远了,咱不就可以撤了吗?”
“你想得美!我看要不了一个小时咱们就得全完蛋。你看刚才的炮火,都是大口径重炮,只有鬼子师团所属的炮兵才有这种炮,今天咱们兄弟算是撞在阎王爷的裤裆上啦,谁也别想活命,我说弟兄们,认命吧!”赵连长一边往驳壳枪里压子弹一边回答。
赵连长没什么文化,是个粗人,他怎么想就怎么说,全然不顾士兵们的心理感受。满堂注意到,不少士兵听到赵连长的话已经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半天没说话的铁柱忽然开口了:“反正也要死,那还挖啥掩体?挖个毬吧,弟兄们就坐这儿等死啦。”
赵连长瞪起了眼:“嘿!我让你什么都不干等死了吗?知道是死也得给老子干,趁没死之前多拉几个鬼子垫背,有赚就行!”
正说着,日军又开始了炮火准备,第一批炮弹呼啸着落在阵地上,猛烈地爆炸开来,阵地顷刻间被烈火和硝烟所笼罩。
满堂和士兵们连滚带爬跑到山坡的反斜面去躲避炮弹,这里虽然是低弹道炮火的死角,但也防不住雨点般垂直落下的****,这种曲射火力非常可怕,迫击炮的最大射角可以达到85度,炮弹几乎是垂直地飞出去,令人防不胜防,从天而落的炮弹随时可能直接砸到你的背上。
士兵们趴在地上,尽量把身子紧贴在地上,仿佛这样就安全了,其实这是自欺欺人。满堂透过硝烟看到,离他七八米远的一个士兵被一颗82****直接命中,那颗炮弹正好砸在他背上,随着一声爆炸,那士兵变成了一片粉红色的血雾,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铁柱吓白了脸,他小声嘟囔着:“乖乖,这么大个铁疙瘩砸上,不炸也活不了啊。”
满堂发现老兵们防炮都有一套方式,他们不会在一处地方待得太久,只要附近有一颗炮弹落下爆炸,他们立刻跃进新弹坑里,就这样不停地变换自己的位置。老兵们都知道,理论上每门炮多次发射的炮弹不会落在同一个点上,因为炮管受后坐力影响会产生移位,炮弹受风力、装药量、炮膛温度等影响也会产生误差,所以老兵们认定追着炮弹落点隐蔽,生存率会高一些。
赵连长对此嗤之以鼻,他大声嘲笑道:“傻小子,这么干没用,就这么屁大个地方,人家好几十门迫击炮盯着你打,我看哪个弹坑也不保险。哼!该死屌朝上,怕也没用,看谁命大吧!”
满堂和铁柱紧挨着赵连长卧倒,他们认定赵连长命大,既然这老兄打了七年仗都没死,不是命大才怪嘞,跟着他准没错。赵连长果然是一副老兵风范,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半空中不断落下弹片和被气浪扬起的砂石,赵连长竟然掏出纸烟点燃,面不改色地过起了烟瘾。
赵连长看看满堂和铁柱的脸色,心知肚明地说:“吓着啦?莫事,习惯了就好啦!我第一次赶上炮击时还不如你俩,不怕你们笑话,我当时都尿了裤子,尿完了自己还不知道,光顾着哆嗦了,炮声一停我才发现……他奶奶的,老子裤裆里咋热乎乎的……”
赵连长正说着,日军的炮声突然停了,赵连长向掩体外看了一眼,他吃了一惊,原来日军的散兵线离堑壕已经不到20米了。赵连长狂叫一声:“鬼子上来啦,弟兄们,抄家伙!”
铁柱的机枪疯狂地叫了起来,阵地前的山坡被密集的子弹打得烟尘四起,冲在前边的日军士兵被扫倒了几个,尸体顺着山坡骨碌碌滚了下去。
阵地上残存的国军士兵们刚刚从被炮击的懵懂中清醒过来,他们纷纷扔出手**,满堂一口气甩出了五六颗,日军的散兵线一头撞进弹片横飞的弹幕中,被炸得血肉横飞……
日军这一次进攻又被打退,山坡上留下了几十具日军尸体。
赵连长统计了一下人数后叹了口气:“没多少人了,鬼子要是再来一次进攻,我们就守不住喽。”
满堂问:“赵连长,我们什么时候撤?”
“被鬼子缠上了,现在我们想走也走不了,恐怕要等到天黑才有机会。现在的麻烦是,我们没几个人了,弹药也快打光了,照这样子,我们根本守不到天黑。”赵连长躺在掩体里抽起了烟。
满堂的脑袋被爆炸掀起的石块砸了个大包,他随手捡起一个日军钢盔戴上,铁柱看着他说:“哥,不中,不中,你戴上这铁帽子跟鬼子差不多,太他娘的难看了。”
“管他像什么,先把脑袋护住是真的。这铁帽子挡挡石头还行,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挡住三八大盖的子弹。”
赵连长抽完烟从掩体里爬出来:“嗯,鬼子咋没动静了?我看看……”
赵连长慢慢把头探出掩体向山坡下观察,只听“啪”的一声枪响,赵连长的脑门上中了一发子弹,他猛地向后跌倒,半倚着堑壕的胸墙不动了。
满堂扑过去想扶起赵连长,但他发现赵连长圆睁的双眼已经失去了光泽,他的额头上有个黑黑的弹孔,脑后的胸墙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看样子日军改变了战术,他们在进攻之前布置了狙击手,想先干掉守军指挥官和战斗骨干。
满堂怒火中烧,他把步枪架在胸墙上,探出脑袋想寻找打死赵连长的日军狙击手,这时“啪”的又一声枪响,满堂的钢盔顶部中了一枪,他只觉得头部受到强烈的震动,鲜血从脑门上流下来,瞬时就糊住了双眼,他的思维出现一片空白……
日军急于在天黑前结束战斗,发动了最后一次攻击。进攻前的炮火准备非常猛烈,****铺天盖地砸下来,把阵地炸成了一片火海。满堂模模糊糊感到一股猛烈的冲击波将他掀翻在战壕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渐行远去,他渐渐地丧失了思维。
铁柱一声狂叫:“哥!你咋啦?”他不顾一切地扑到满堂的身上大声哭叫起来……日军的炮火冰雹似的砸下来,阵地上的树木残片,砂石黄土被气浪搅得腾空而起,遮天蔽日。铁柱的哭叫声立刻被淹没在爆炸声中……
日军的这次炮击是毁灭性的,当阵地上的爆炸声停止后,国军的这支阻击部队已经不复存在了。
铁柱艰难地抬起身子,抖落掉身上厚厚的一层泥土砂石,他手忙脚乱地把满堂从土里扒了出来。满堂满脸是血,他的钢盔顶上斜穿了个弹洞,铁柱急忙摘掉钢盔,只见那颗步枪子弹竟然在满堂头顶上划出一道沟,头皮被划开,流了不少血,所幸的是没有伤及颅骨。铁柱从军服上扯下布条,把满堂的脑袋厚厚地缠了几圈。这时满堂已经醒过神来,只是浑身无力,站不起来。
成群的日军冲上阵地,他们在检查尸体。这些日军士兵显然不打算抬受伤的俘虏,他们发现重伤者就毫不犹豫地用刺刀挑死,见到伤势较轻的就猛踢一脚喝令俘虏自己站起来,如果站不起来就一律用刺刀解决。
铁柱趴在满堂的耳边小声说:“哥,不能再躺着了,站不起来的都活不成,咱得咬牙站起来!”满堂在铁柱的搀扶下,慢慢地站了起来,难堪地举起了双手。
三个日军士兵立刻跑来,用刺刀顶在兄弟俩身上,喝令他们站到一边。满堂看清楚了,除了自己和铁柱,还有三个国军弟兄站在路边,他们都受了不同程度的轻伤。
满堂沮丧地想,娘的,这仗是怎么打的?刚才还有二百多人,这一眨眼的工夫,就剩下五个人了。至于是否有人突围,满堂不知道,只有一件事是明摆着的,他和铁柱成了战俘。
黄昏的时候,羊街机场发生了一件大事,不知从哪里钻出了四架日军九六式轰炸机偷袭了机场,给机场造成重大损失。
这件事又把蔡继恒卷了进去,这一次他成了羊街机场的大明星。
由于藤野内五郎不合作的态度,蔡继恒一时还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耐心等待他改变主意。陈纳德虽心急如焚,但考虑到此事的难度,还是给了蔡继恒极大的宽容。
于是蔡继恒成了羊街基地时间最富裕的闲人,整日插着裤兜在基地各处闲逛。凑巧的是,蔡继恒又喜出望外地与老杰克重逢了。
蔡继恒走过停机坪时,突然发现灰头土脸的老杰克刚好从一架P-40战斗机的座舱里爬出来。
蔡继恒高兴地大叫起来:“响尾蛇,你怎么跑到这儿来啦?”
老杰克看到蔡继恒一点儿也没有表现出惊奇,他不紧不慢地用棉丝擦着手上的油污说:“哦,是鳄鱼呀,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是陈纳德将军把我调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响尾蛇是14航空队技术最好的飞机维修师,哪个机场有了技术难题,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本人。鳄鱼,你根本想不到我这条响尾蛇有多么重要,这两年我把所有的机场都跑遍了,这么说吧,当我乘坐C-47降落在某机场时,他们都以为是上帝降临人间了。”
“亲爱的响尾蛇,你就吹吧,空勤灶最近总吃牛排,就是因为你把牛都吹死了。来来来,拥抱一下,我他妈的太想念你啦!”蔡继恒夸张地向老杰克扑去。
老杰克躲避着蔡继恒的拥抱:“鳄鱼,你离我远点,我他妈不喜欢男人的拥抱……”
“嘿嘿,我也不喜欢,可对你例外!喂,老伙计,我那架零式机呢?”
“也弄到羊街机场了,是陈纳德将军的命令,他要在这里组织几个王牌飞行员试飞,找出一些规律性的东西。你知道,那架零式机的维修只有我能对付,别人都不行,所以我只好跟来了,就像个保姆一样。”
“响尾蛇,你来了太好啦,今晚我请你喝酒,我们这儿的俱乐部办得不错,不光有好酒,还有美女呢,有来自盐湖城的,还有洛杉矶的……”
老杰克一听就来了精神:“有西雅图来的么?我太想见到家乡人啦!”
蔡继恒揶揄道:“你看,你看,见到老朋友你无精打采,一听说美女你就两眼放光,我们中国人管这叫重色轻友,你明白吗?”
“是吗,中国人还有这样的看法?那我该怎么办?假装不喜欢美女?可我他妈的的确喜欢美女,这你知道啊。”
“算了,算了,反正说什么你也不懂,这架飞机怎么了?”蔡继恒打量着那架P-40,飞机的机身和机翼上有不少修补过的弹孔。看样子,这架飞机参加过激烈的空战。
“这是23大队一个叫汤姆的座机,他是宾夕法尼亚人,这家伙在武汉上空的空战中,飞机中了43发子弹,飞回来时简直像个马蜂窝,这小子一下飞机就马上宣布,他正好飞满400个飞行小时,现在一分钟也不想待了,要回国度假去。正好这里有一架C-47要去印度加尔各答,这小子连衣服都没换,穿着飞行夹克就上了运输机。你猜怎样?这架C-47前天在飞越‘驼峰航线’时失踪了,你说他有多倒霉!”老杰克叹息着。
蔡继恒登上扶梯,朝驾驶舱的仪表盘上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道:“唔,油料还有三分之一,弹药连一半都没打完,他自己的飞机倒成了马蜂窝,这小子是怎么玩的?”
老杰克指指停机坪旁的一辆手推车,那手推车上高高的不知装了什么东西,上面蒙着一层帆布,他得意洋洋地说:“鳄鱼,看看我的新式武器……”他一把掀开了帆布。
蔡继恒这才看清楚,原来是一挺P-40战斗机上的点50航空机枪被焊在手推车的铁架上,成了一挺类似高射机枪的东西,机枪上还垂着金光闪闪的弹链。
“有一架P-40报废了,我把上面的机枪拆下来改装了一下,不过还没试射呢。”老杰克解释道。
蔡继恒笑了起来:“响尾蛇,你可真是个外行,这种气冷式机枪只能在空中使用,因为空中的低温可以随时冷却枪管,但在地面常温下,你打不了一会儿,枪管就会因冷却不良变得通红,除非你在枪管外再套个装水的桶子,用水进行冷却,就像马克沁机枪那样。”
“噢,原来是这样,机枪射击还有个气温问题?我从来没听说过。”老杰克感到很扫兴,“我他妈的费了一上午时间才把它装好,闹半天是个废品。”
“也不能说是废品,还是能打个百十发,万一这百十发子弹碰巧打下一架飞机呢?”蔡继恒安慰着老杰克。
老杰克一边收拾自己的工具箱一边说:“鳄鱼,咱们晚上在俱乐部见吧,我还要去检查一架P-51,失陪了。”
蔡继恒点点头,准备走开。他环顾四周心想,蔡某什么时候变成个闲人了?机场上所有的人都在忙碌着,油料车在停机线上来回奔跑着为飞机加油,几个军械士蹲在战斗机的机翼上忙着安装机枪子弹,一个穿飞行夹克的美军少校站在吉普车上,指挥几架刚刚落地的P-51战斗机缓缓滑向疏散道……
正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声音划破天空,蔡继恒下意识地浑身一震,不由惊呼一声:“空袭警报!”
羊街机场毗邻昆明市,属于后方的二线机场,自1943年2月建成以后还从没有遭到过空袭,尽管日军大本营把这个机场当作眼中钉,要想尽一切办法摧毁它,但组织了几次空袭行动都没有得逞,中美空军的战斗机始终把他们拦截在安全圈以外。时间久了,人们心里便产生了错觉,认为这是真正的后方机场,无论如何不会遭到空袭。
而今天的空袭来得太突然,拉响空袭警报不到两分钟,四架日本九六式轰炸机就已出现在东方的天际线上,随着机群的出现,远处传来轰炸机双引擎发出的刺耳轰鸣声。顿时机场上的地勤人员都慌了手脚,他们扔下工具四散奔跑着,那个站在吉普车上的美军少校大声喊叫制止,却无济于事。
此时蔡继恒已经离开停机坪大约100米,他在第一时间里作出了反应,毫不犹豫地向停机坪狂奔过去……
第一拨双机编队的九六式轰炸机接近机场后立刻进入俯冲,机腹、机翼下的机枪和20毫米航炮发出耀眼的火光,三合土跑道被弹雨打得飞沙走石,烟尘四起。
23大队几个刚刚返航的飞行员本已经离开飞机,正在等候吉普车送他们回宿舍,一见情况紧急,便不顾一切地背着伞包冒死冲向停机坪,一阵弹雨袭来,飞行员们的身体被子弹打得飞腾起来,又重重地落在跑道上……
第一波的九六式轰炸机从跑道上一掠而过,几颗黑乎乎的**从机腹下翻着跟斗落在停机坪上,火光一闪,爆炸声撕裂了空气,几架P-51战斗机顿时被烈焰包裹起来,爆炸产生的气浪像飓风一样掠过,把奔跑中的蔡继恒掀出几米远……
蔡继恒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儿又蹿起来继续奔跑,这时他听见点50机枪的射击声,远远地望见老杰克正用那挺不伦不类的机枪,朝跑道上空没头没脑地疯狂射击。蔡继恒跑到汤姆那架P-40战斗机前,他爬上梯子跃进驾驶舱。
正在射击的老杰克急得大喊:“鳄鱼,危险,你没带伞包!”
蔡继恒顾不上回答,他“砰”的拉上座舱盖,随手发动了引擎。飞机缓缓绕过几架正燃烧着的飞机驶向跑道。他心里盘算着,真得感谢那个叫汤姆的美国飞行员,这架飞机居然还剩有三分之一的油料和将近一半的弹药基数,P-40N战斗机上的六挺机枪配备的弹药基数一共是1686发子弹,看着很多,其实若连续射击,不到两分钟就会打光。蔡继恒遗憾地摇摇头,真便宜那些九六式了,这点弹药只够打一架飞机的。
不过这不重要,只要能顺利升空,蔡继恒就是撞也要撞下一架九六式。
由两架九六式轰炸机组成的第二攻击波又出现在跑道上空,一颗250公斤的**在蔡继恒左侧100米处爆炸,强烈的冲击波使飞机偏离了疏散道,差点撞在一堆燃烧的油罐车残骸上。被爆炸掀到半空中的飞机碎片纷纷落下,砸在蔡继恒飞机的座舱盖和机翼上,他看着机头上螺旋桨的转速,心里焦急不安。对于战斗机飞行员来说,没有了高度就没有了任何主动,最窝囊的事莫过于被敌机击毁在跑道上,因为此时你就像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毫无自卫能力。
飞机的引擎终于达到了理想转速,蔡继恒把油门一下子推到了极限,飞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沿着跑道疾驶,速度越来越快……
蔡继恒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他想起当年和那个绰号“金枪鱼”的美国飞行员玩“俄罗斯轮盘赌”的情景,那个游戏死亡的概率是六分之一,那么今天他准备迎着弹雨起飞,死亡的概率恐怕是要大于六分之一。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再赌一把,战争中充满了偶然因素,不可否认,能生存下来的人没有别的解释,靠的就是运气。
蔡继恒认为自己的运气还不错,能在如此频繁激烈的空战中活下来,没有运气保佑着他是不可想象的,今天他还想赌一把自己的运气。
老杰克的机枪终于打不响了,这挺航空机枪的枪管已经被打得通红,枪管变软,出现了弯曲。老杰克对枪械就算再外行,他心里也明白,要是再继续打下去,枪膛内的弹药会发生自燃,弹头也会卡在枪管内,最后会危及射手的安全。老杰克无可奈何地扔下机枪,嘴里不停地咒骂着。
这时蔡继恒的飞机已经在跑道腾空而起,老杰克看着他一个上升小转弯,然后以几乎垂直的角度向上爬升,转眼消失在云层中。
老杰克惊慌地抹去脸上的汗水,大声咒骂着仰头四处观望,他不能确定此时机场上空是否有日军零式机护航,要是有的话,那这条鳄鱼算是死定了,就凭他那架P-40还跟人家零式机比爬升和转弯半径,简直他妈的一点胜算都没有。
蔡继恒这时可管不了这么多,他一心一意以最短的时间爬升到高空,以抢占攻击的有利阵位。大角度的爬升使飞机剧烈地颤抖起来,似乎随时有散架的可能。蔡继恒的眼睛死死盯着仪表盘上的高度仪,500米、600米、700米……只要能爬升到1500米以上的高度就可以寻找目标进行攻击了,蔡继恒的心里在焦急地祈祷着:上帝,只要给我一分钟,一分钟……
当高度仪指向1500米高度时,蔡继恒猛推操纵杆把飞机改为平飞,冲出一片云层,他突然惊喜地发现,下方100米处出现一架两翼涂着血红膏药标志的九六式轰炸机,它庞大的机身侧面有一排醒目的飞机编号:0854。现在这架轰炸机正在进入俯冲状态。
蔡继恒对九六式轰炸机可说是了如指掌,这种长程双发轰炸机设计得非常糟糕,为了追求长航程,日本航空设计师省略了很多必要设置,它的机身结构很薄弱,一旦遭到攻击极易起火燃烧,因而有“空中打火机”的绰号,成了盟军飞行员的理想猎物。
后来一个美国情报军官告诉蔡继恒,这是因为在战争初期,日本陆海军航空队一些掌权的少壮派之间,流行着一种愚蠢的理论,叫战斗机无用论。他们认为保护轰炸机最好的办法是加强轰炸机的自卫武器和提高飞行速度,而不是用战斗机护航。这种荒唐的理论坑苦了轰炸机的空勤人员,使他们在战争中付出惨重的代价。有关方面曾作出过统计,在作战中阵亡的日本轰炸机空勤人员,大部分是因为飞机被击中后在空中烧死的。
在1937年8月14日的笕桥空战中,中国空军与日军九六式机群遭遇,大队长高志航首开纪录,击落了日机领队指挥官新田慎一中佐。新田绰号“凶猛之熊”,是日本著名试飞员,也是“战斗机无用论”的狂热信徒。在这次战斗中,他为自己的理论付出了最合理的代价。
蔡继恒经常百思不解,那些绝顶聪明的日本航空设计师,为什么在设计九六式时脑袋进了水,设计出如此糟糕的轰炸机?
说白了,号称军事强国的日本并不是样样都行,他们的强大实际上不过是相对于中国而言。
蔡继恒暗暗庆幸自己的运气,没费什么事就抢占了一个有利阵位,这架九六式正好撞在自己的枪口上。他一推操纵杆压下机头俯冲下去,与此同时,九六式轰炸机的中部机枪塔率先开火了,一串闪亮的曳光弹从蔡继恒座舱上掠过,他不为所动,两眼死死盯着瞄准器,最先进入瞄准器光环的是九六式中部机枪塔,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个戴风镜的机枪射手近乎扭曲的脸,若是此时开火,只需几发点50子弹就能把他打成一堆烂肉,但蔡继恒不想在他身上浪费弹药,他略微调整了一下俯冲角度,这时九六式的透明驾驶舱出现在瞄准器光环上,驾驶舱里并排坐着正副驾驶员,那个副驾驶员正在惊恐地回头观望,蔡继恒嘿嘿冷笑起来,他的理论向来如此,打飞机的任何部位都不如直接消灭驾驶员的肉体,其效果是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驾驶者死了,飞机自然会坠毁。
蔡继恒猛地按下射击钮,两侧机翼上的六挺机枪同时吼叫起来,密集的弹雨刹那间将驾驶舱的玻璃击得粉碎,两个日本驾驶员顿时血肉横飞……
这架“空中打火机”这次倒是没有起火燃烧,可它一旦失去了驾驶员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一头扎向地面……
蔡继恒驾机穿过低空云层,在距地面300米时改为平飞,他看见那架九六式坠落在一片水田里,燃起冲天大火。其余的三架九六式已经爬升到一定高度,正在向东南方向逃窜。他摇摇头,遗憾地想,刚才的一轮射击已经打光了全部弹药,否则还可以追上去再干掉一架。
蔡继恒这时才发现,自己升空以后居然忘了打开通讯电台,他随手打开电台,里面传来23大队指挥官罗伯特上校的呼叫:“鳄鱼,鳄鱼,你听到了吗?为什么不回答?”
“对不起,上校,我刚刚打开电台。”
“小伙子,你干得太漂亮了,我代表第23大队全体空、地勤人员向你致敬!现敌机已经逃走,不过,你还得待一会儿才能着陆,因为地勤人员正在修补跑道。”
蔡继恒在机场上空兜了一个圈子,他发现跑道上布满了弹坑,像蚂蚁一样的地勤人员正开着翻斗车来回往返,把沙土填进弹坑。
蔡继恒看看油料表,发现上面的指针已经接近零,他心里暗暗叫苦,心说这下麻烦了,以往出航,如果油料耗光至少还有两个办法补救,一是找块平坦的地方迫降;二是弃机跳伞。可今天这两个办法一个也用不上。据蔡继恒所知,羊街机场附近都是水田,飞机在水田里迫降基本上是找死。至于跳伞就更没法考虑了,因为他根本就没带伞包。
电台里传来罗伯特上校的声音:“鳄鱼,你怎么不回答,有什么问题吗?”
蔡继恒回答:“上校,拜托地勤的弟兄们快一点,我的油量已接近零,还可以勉强支撑五分钟,顺便提一句,我登机时比较匆忙,忘了带伞包。”
罗伯特上校大惊:“上帝啊,是这样?鳄鱼,不要慌,你还可以爬升得高一些吗?譬如爬到三四千米高度?”
“我试试吧,上校,我明白你的意思,在油料完全耗尽之前抢占高度,然后靠滑翔着陆。”
“是这样,这是唯一的办法了,跑道上大家正在拼命干活儿抢时间,连空勤人员都动手了,马上就会好,应该来得及!鳄鱼,赶快爬升,祝你好运!”
“是,上校。”蔡继恒猛拉操纵杆,飞机以六十度角向上爬升,他心里明白,飞机做大角度爬升是最耗油的,可事已至此,没有别的办法,能多升高100米,就多一分活命的可能,这恐怕又是一次“俄罗斯轮盘赌”式的赌命。
和蔡继恒估计得差不多,飞机爬升到2500米高度时,引擎骤然停车,这意味着油料已经全部耗尽。谢天谢地,命运再一次给了蔡继恒一个机会,这2500米的高度就是生与死的界线。
现在没有了发动机的轰鸣声,四周立刻变得静悄悄的,蔡继恒觉得失去动力的飞机,轻得像一个风筝,在空中飘浮着,感觉还是很轻松的。他自从当上飞行员以后,经历过各种复杂条件下的飞行,但唯独缺乏的是滑翔飞行的经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空军军官学校在战争中培训的飞行员都是速成方式,只要能应付战争的需要就可以了,绝不会再拿出时间对飞行员进行滑翔机训练。
蔡继恒在脑子里搜索着,以前学过一知半解的滑翔与空气动力学知识。有一点是绝对的规律:失去动力的飞机在空中滑翔,除非碰到上升气流,否则空气阻力会逐渐减缓飞机的速度,升力就会愈来愈小,重力大于升力,飞机就会愈飞愈低,最后降落至地面[1]
。
可是,这该死的P-40可不是滑翔机,它没有滑翔机那种细长的机翼,自身重量也大大超过滑翔机,它的滑翔比能达到20∶1就不错了。蔡继恒在紧张地计算着自己的留空时间,但愿那条该死的跑道能够迅速修补好,否则几分钟之后他只能一头扎进水田了。
还有个要命的问题,飞机必须在100米以上高度时对准跑道,高度与方向要绝对统一,拿捏得极为准确,不然失去动力的飞机会跃过跑道尽头,最后扎进机场外的水田里。
“鳄鱼,鳄鱼,好消息!跑道已基本修复,但你一定要特别注意,所有弹坑里只是暂时填埋了沙土,而来不及用压路机碾实,因此在你降落时有可能会出现一些小麻烦,你要特别小心!”
蔡继恒回答:“明白,上校,要是我有什么不测,请替我把那支‘司登’式***交给我哥哥,那是我向他借的。”
“明白,我会照办的,不过情况还没有这么糟糕,你会成功的。鳄鱼,注意高度,对准跑道!”罗伯特上校的声音里竟然有了一丝温情。
地面上的景物越来越清晰,机场上被摧毁的飞机残骸都被推土机推离跑道,几辆红色消防车和白色救护车在停机坪待命,很多空、地勤人员都站在跑道两侧的草坪上,蔡继恒能清楚地看到有些人不住地在胸前划着十字。他顾不得多想,打开减速板,对准角度,压下机头,飞机以二百多公里的时速落在跑道上,轮胎接触跑道的一刹那发出一声刺耳的怪叫,飞机风驰电掣般在跑道上疾驶……
老杰克驾驶着一辆吉普车停在跑道旁,吉普车的引擎还在运转,他已经作好准备,随时冲上跑道去抢救朋友。
这时蔡继恒的飞机在跑道上已经冲过了三分之一的长度,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机场上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蔡继恒看着仪表盘上的时速表,80、70、60、50公里……还好,有惊无险,总算是平安着陆了。他想起今天晚上还要和响尾蛇一起喝酒呢,不过得让这小子请客……蔡继恒正这么想着,只觉得飞机猛地一颠,似乎跳了起来,他一头撞在仪表盘上,整个飞机竖了起来,终于停在跑道上。蔡继恒心里明白,这是由于填埋弹坑的沙土太松软,飞机轮胎陷进了弹坑里,幸亏速度降了下来,要是在200公里时速时碰上这个弹坑,那就彻底完蛋了。
蔡继恒头昏眼花地看见黑压压的人群从四面八方向飞机涌来,他解开安全带,绷紧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感到一阵眩晕……
他觉得有人将竖起的飞机慢慢放平,登机梯也靠上了机身,座舱外第一个出现的是老杰克那一脸的硬胡碴子,他猛地拉开座舱盖,满脸坏笑地一把将蔡继恒拎出座舱,迷迷糊糊的蔡继恒大头朝下栽向地面,他还没来得及骂出声来,就立刻被无数双手接住,并且被高高地抛向空中,数百名中美空、地勤人员爆发出一阵狂热的欢呼和掌声,蔡继恒的身子被一次一次抛向空中……
沈星云像是刚刚哭过,她两眼红肿,满脸泪痕,在人群中声嘶力竭地喊着:“求求你们,不要扔了,不要扔了,把我们的英雄摔坏了,你们负得起责吗?”
[1]
滑翔机的留空能力强,是因为它具有大展弦比的狭长机翼和光滑细长的机身,从而获得很高的升力阻力比,其滑翔比与同是固定翼航空器的飞机相比要大很多,因此有些滑翔机的滑翔比可达到50∶1,即在无风条件下,滑翔机每下降1米的高度就可在水平方向上滑翔50米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