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寄越看着罗渚的笑,呼吸一滞。
神奇地,他觉得今天忙碌了这一天,也不是那么累了。
“罗渚,你怎么过来了?”
罗渚笑笑:“我有点担心殿下你,就来看看。”
百里寄越一瞬之间错开了与他对视着的目光。
“殿下,你怎么不坐下?”
百里寄越抬目看他,总觉得今天的罗渚有些不对劲,他模糊地应了一声,然后便迎着罗渚,走向他身旁的那把雕花木椅上。
他坐下,眼神始终盯着罗渚。
罗渚见他坐下了,便开门见山:“殿下,你打算怎么处置百里晋杨?”
百里寄越心中一顿,面不改色道:“皇兄他身体每况愈下,我便让他住在了静回宫里养身体。”
听着百里寄越这番冠冕堂皇的话,罗渚心里有点发疼,叹百里寄越是真的没有把自己归到他那边的人去。
静回宫是一个久置的冷宫,虽然是叫个“宫”,但真的是一点宫殿的样子都没有,里面因为长时间没有人住,处处都透露着一股腐朽而残破的味道。
让百里晋杨住在那种地方,和软禁又有什么区别?
而且百里寄越不杀百里晋杨,显然也是为了给天下人塑造出一个仁义宽厚的形象,百里寄越的这般用心,让罗渚不由得有些错愕。错愕的同时,又觉得这也是情理之中。
罗渚笑着应了:“那挺好的。”
他年纪虽小,比不上他师尊和穆书凝以及晏青时的老谋深算,但他的眼界其实很开阔,吴莫虞又有意让他多出去历练历练经历事情,故而罗渚有些道理也是一想就能想明白的。
百里寄越沉默着没有给出回应。
这个问题罗渚并不打算深究下去,他开口,又问:“殿下,你能跟我说说,你从哪里弄来的那些灵石,还有那张禁制网的吗?”
这个问题一出,百里寄越的脸色就变了,他自认为一切都做得隐蔽,不该会有任何纰漏,罗渚他,是怎么发现的?
问题被摆在了明面上,百里寄越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事事都不在他掌控中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很是恼怒,而且来质问他的人是罗渚,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他心中都生出了几分难以控制住的恐慌。
自己苦心掩藏的事情被拆穿,他一边苦恼自己手段不干净,一边又担忧着罗渚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对他胡思乱想什么。
百里寄越面色沉凝:“罗渚,这些事情与你无关。”
罗渚脸色一下子就白了:“殿下,做这些事情要承担的风险,你不会看不清楚。”
百里寄越脸色一暗,他确实很清楚。
他是王室的人,大殷和修真界那种敏感的关系和那些弯弯绕绕他全都明白,可那又怎么样呢?遗臭万年,被后世的人骂,当反面教材,可这又能如何?
顶多是死了之后被人从地底下挖出来,挫骨扬灰,但那个时候他身死魂消,这一切于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别说后世的人了,就算是现在的人骂他,他都不怕。
心中想着,百里寄越释然道:“罗渚,我很清楚我在干什么,我也知道我想要什么,这些事情,轮不到你来操心。”
话脱口而出,百里寄越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伤人了,他略显急迫地朝罗渚看过去,在世人面前习惯戴着的冰冷与冷酷的面具在罗渚面前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与罗渚的视线对上,却被罗渚眼里的一丝狰狞血光给镇住。
他没见过这样的罗渚。
很快,罗渚眼中的那抹狰狞就消散了,转而换上苦涩:“殿下,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
百里寄越沉着脸,不发一言。
“殿下,既然你不惧那些人如何看待你,那你能不能尝试着,接受我?”
百里寄越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拧着眉头后退两步。
罗渚眼神暗下去:“殿下,你怕我?”
百里寄越想要否认,唇瓣已经张开一丝缝隙,可话到嘴边,又让他咽了回去:“罗渚,我想,能说的我已经都和你说明白了。”
罗渚却忽然扑上去:“百里寄越,你没说明白!”
“我喜欢你,是想和你厮守一辈子的那种喜欢,我可以为你抛弃我所有的东西,我知道我在你心里比不上你的国家,比不过你的子民,但我可以等,百里寄越,你就是喜欢我的吧,你不敢说,你只会一直找借口来搪塞我,你这个懦夫!”
百里寄越怒气也上来,释放出王者的威严,呵斥道:“胡闹!”
罗渚双眼通红:“我怎么胡闹了,我就是喜欢你,喜欢你我有错吗?”
百里寄越冷着脸,淡然地看着他。
罗渚看着百里寄越冷漠的眼神,愈发委屈,眼里一瞬间有些湿润,视线变得有些模糊:“殿下,我真的喜欢你,你信吗。”
“话我也都说过好多遍了,殿下,我的真心已经给你捧出来了,我会对你好,你说什么我都听,我真的好喜欢你,你怎么不信呢?”
百里寄越垂眸不语,良久,才低声说道:“信,但不可能。”
罗渚的笑容近乎狰狞:“那怎样才会可能?”
百里寄越不吭声。
罗渚有些激动,他举起毋毒,雪亮的刀刃映着烛火的光。
百里寄越心中忽然有些不祥的预感。
霎时间,罗渚转身,面对着墙壁,毋毒刀尖轻轻抵在墙上,他挺直了脊背,转头冲着百里寄越笑:“殿下,你看,我这把刀怎么样?”
百里寄越脸色大变:“罗渚,你想干什么?”
罗渚充耳不闻,他忽然将灵力灌输进去,刀尖刺进墙里面去,刀身迸发出刺耳的嗡鸣。
百里寄越似乎看出了罗渚的想法,他脸色大变,疾步冲过去:“罗渚!”
罗渚真的想做什么,百里寄越阻止不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修长漂亮的剑身缓缓弯出一个弧度来,然后耳边传来罗渚的声音:“殿下,你说你我身份悬殊,地位不同,不是同一路人,但我就是想跟着你,怎么办啊?”
百里寄越平日温和斯文的模样早已不见,他额角青筋爆出,对着罗渚吼道:“罗渚,听我的,住手!”
罗渚轻声一笑,这个笑声在此刻听来竟然有几分诡异。
“殿下,我以后会听你的话的,但这个时候不行。”
他手上愈发用力,刀身不堪重负,竟然发出了剧烈的嗡鸣声。
百里寄越面上的担忧愈发明显,他想一手攥住罗渚的手腕,可罗渚周身灵力全部外放,辟谷巅峰期的修者的灵力威压,也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凡人所能承受的。
灵压压得百里寄越口鼻溢血,他毫不在意,仍旧顶着夺命的威压,一步一步向前冲。
罗渚看见百里寄越此刻的状态,他面色一变,转身将百里寄越大力推开,手中在刀上的力道却愈发加大,照着这个架势下去,毋毒的下场只有一个,断。
百里寄越也看了出来,他匆匆抹了一把口鼻上的血,仍旧想要往罗渚那边冲。
可罗渚不给他那个机会,灵力潮水一般向毋毒涌去,他神色决绝,看不出一点犹豫来。
罗渚说过:“我们玄月毒教未及冠的弟子要是被看见了全脸,是要对那个人以身相许的。”
刚刚他又对百里寄越说:“我想跟着你。”
百里寄越以江山社稷,以天下己任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拒绝了他,他说过,他们两个命运不同,身份不同,连责任都不同。
百里寄越他背负的是整个王朝的兴亡,还有天下百姓的平安喜乐。而罗渚,他需要背负的只是自己的命运。
若是罗渚也把自己的命运加到百里寄越身上,那百里寄越肩上的担子更加沉重。
百里寄越也说过,他不想背负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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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渚对着墙壁,手中握着那把当年他用半条命换来的长刀,手中劲力不减,精铁长刃的韧度令人吃惊,到最后,刀身弯折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也终于弯折到了尽头,听得“砰”一声,刀折。
百里寄越的表情很混乱,脸上的样子又有些狼狈,他似是有些不忍:“罗渚,你……何必!”
罗渚惨笑:“你说过,我们的身份相差太多。”
说完,他不顾百里寄越的表情,趁着百里寄越不注意,一手抢过掉落在地的毋毒刀尖,直直刺入自己的丹田。
血流如注,修者丹田受损,是最痛苦的一件事,身体痛到极致,罗渚手都握不住刀尖,他忍着痛,闷哼一声,倒在冰凉的地上,蜷缩在一起,似乎这样能减轻些疼痛。
罗渚自毁前程,选择和百里寄越一起做一个凡人。
百里寄越猛冲过去,扶起脸色惨白痛到神智昏聩的罗渚。
罗渚丹田那里破了一个血洞,百里寄越双目赤红,他异想天开地想用手堵住那个洞,就连他都感受到了罗渚体内灵力的迅速流失,还看到了那汹涌的血流。
罗渚偏偏不依不饶,勉强睁开眼,握住百里寄越的手:“殿下,殿下,我现在是个凡人了,你能接受我了吗。”
百里寄越心里密密麻麻地痛,他艰难呼吸,却吐出最绝情的话语:“罗渚,不可能,永远不可能。”
罗渚有些失望,他拽着百里寄越的手缓缓松下去,眼睛疲惫地闭上。
百里寄越仿佛受了什么惊吓,他忽然高喝:“罗渚,我警告你,你要是敢这么睡过去了,我就恨你一辈子。”
你恨我,那又怎么样呢……罗渚昏过去之前,自嘲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