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亲王听出来了,他和刘家,牵扯甚大,避是避不过去的,怎么办呢?他不由沉思起来。
沈明昭静静地坐着,一口一口地品着手中杯子里的清茶,似乎那是天下少有的美味,他享受地忘记了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仁亲王的脑子转过弯来了,刘家人能活着,便是皇帝原谅了他们所犯罪恶的的一种表现,皇上都不追究,谁还敢多说什么呢?那,他就更有理由保全妻子了,对,赞成沈明昭的提议吧,这是最好的办法。
可,沈明昭为何忽然想起找自己?是要讨好自己的吗?他现在是清贵领袖,皇上肱骨,完全没必要想自己这个勋贵第一人低头呀?
这个问题不想清楚,仁亲王还是不能说话,沈明昭依然一口一口地喝茶,好像茶杯是个聚宝盆,里面的香茶无穷无尽,永远也喝不完似的。
仁亲王的眼光,无意地落在沈明昭的笏板上,脑中灵光一闪,明白了——这是皇帝的意思,沈明昭是为那位造势来了。
皇帝真的能放下心里的恩怨,留刘家一条活路?难道掌朝一年多,他的心胸竟然能够开阔如斯?仁亲王自信对小皇帝还是了解的,他虽然不至于睚眦必报,但绝不能算是心胸开阔的人。是什么让皇帝肯做出让步呢?
这一回,仁亲王左想右想,也实在找不到答案,明明想要表示赞同,又怕皇帝忽然翻脸,改变主意,便只能沉吟。
沈明昭什么人?刚入官途,便有人说他插个尾巴就成猴了——猴精猴精的,到了现在,经过几十年的历练,他已经幻化成不是精怪,而是妖怪,仁亲王再矜持,再稳妥,他还是猜出了对方的心思——既想同意,又怕吃挂落。
只要仁亲王不反对,沈明昭便达到目的了,他不再追问,东拉西扯说了几个小问题,便告辞离去。
仁亲王长出一口气,送走客人,便进了内宅,他不至于给妻子报喜,但好生安慰陪伴她,也是一份心意了。
仁亲王妃一副刚刚哭过的样子,两只眼有些红肿。
“这又是怎么了?”
“没事,妾身没什么事。”仁亲王妃连忙回答,她越是不说,仁亲王越是着急,这个那个的猜测半天,最后仁亲王妃什么也没说,仁亲王却猜出来了——为将来忧心。
仁亲王叹气,这个戏码,他的妻子每个月都要演出一两回,他都有些无力了,但看到那双泪眼,他还是忍不住心软,耐心劝解道:“世子虽然有些犟,但内心还是很善的,你不用担心,料他将来也不敢虐待你。何况,我一定会陪着你一起到老的。”
“是!妾身相信王爷说的,世子是个磊落男儿,这内宅事务,他肯定不会插手,贱妾,贱妾就是怕他的妻子,知道了他和我不和,变本加厉——”
“她敢!若是琰旻的妻子敢不孝,我若不在,还有宗室家法,这个你不用担心。”
“王爷,王法不外乎人情,我,都怪我伯父做事太过,现在,刘家是墙倒众人推呀,世子妃又必然是高门女子,我,我,我算什么呀。”
仁亲王为难了,为了妻子,不给儿子娶高门大户的媳妇?他虽然愿意,但太后和宗室肯定不答应啊。
仁亲王妃不说话,又开始掉眼泪,仁亲王心疼她,便柔声安慰道:“别难过,世子的妻子,我们一定选一个性子温良的。”
“嗯,王爷!”泪弹攻势总算告一段落,仁亲王心下一宽,差点说出皇上要给刘家留一线余地的话,最后勉强才忍住。
沈明熙终于从***回来,这一回,随他一起来的,除了梅雨荷,还有梅敦夫妇,他们俩是作为特使,来和亲的,苗王藩王的地位已经确立,只等巨荣派大臣去处理开启边贸、重新布置边军的具体事宜。
皇上不可能以迎娶皇后那么重的仪式让雨荷进宫,但也给了足够的面子,让礼部拿出一个纳妃的章程,他自己也沐浴斋戒三日,以示隆重。
虽然在园子里还有个刘雪娇,但永昌帝对这两个女人的感觉,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梅雨荷虽然看着娇憨可爱,但偶然流露出的精明睿智、杀伐果断,令皇帝在喜爱之余,对她是尊重的,甚至心理上,把她当成一个**的人来对待,梅雨荷就是一个和他产生了男女之情的爱臣,他是又爱,又倚重。
刘雪娇虽然也很能干,但她一开始,便是以可爱又柔弱的外表吸引的皇帝,并且,在相处的时候,是处处示弱、以期激起皇帝的大男人英雄主义气概来获得恩宠,这样的女人,男人会倍加呵护,却不会给足够的尊重,更不会静下心听你的意见。
刘雪娇对皇帝是有影响的,影响还很大,比如她的眼泪,便换来了刘家人活着的权利,虽然刘广众屯垦的提议很有见地,能打动皇帝的心,但从感情上接受这个建议,却是刘雪娇的功劳。
雨荷大胆和热情,比刘雪娇假装的被动和娇柔,更得皇帝的心思,尤其是她出现在刘雪娇之后,这男人么,哪个不是喜新厌旧的主儿?后来者,总比先到的有优势。
皇上虽然前面有了好几个女人,但那些全都是为了利益,不得不为,刘雪娇是他喜欢的女人,梅雨荷却是他爱的女人,两情相悦,这种感觉很让皇帝沉迷。
满朝文武都感觉到了皇帝的变化,永昌帝变得耐心和宽容,偶尔有臣子犯错,也常常小小惩戒,便放开手去。
沈明昭趁机在上上下下一片喜气之际,抛出了刘家的事情,果然事情通过得十分顺利,刘广众***总兵一职,交给萧逸,他带部分老兵往东南挺进,屯兵种田,皇帝撤销对刘家的圈禁,连翼王都放了出来,让他守先帝陵寝去了。
刘家人头顶的阴霾终于散去,但依然还得谨小慎微,不敢有丝毫大意,刘彩琴去娘家探望了一次,想起堂嫂们过去的肆意张扬,心里怜惜,以女儿玉凤的名义,请了娘家的侄女过府一叙,刘广众的妻子刘夫人,借口女儿不懂事,给仁亲王妃添麻烦,也跟着来了。
有句话叫侄女像家姑,刘广众的二女儿刘月娇,和昔日贵妃的容貌,足有***分相似,算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当年,若不是为了笼络五城兵马司都督,刘贵妃准备让侄女嫁给儿子的,就因为那一耽误,刘月娇现在已经十六岁,还尚未定亲。
现在皇上放过了刘家,刘夫人第一时间,便是急着解决儿子和女儿的终身大事。
她也仔细想过了,皇上不追究刘家的过去,不等于他们当年就没有犯罪,随时随地,皇上都可能心情改变要秋后算账,因而,必须赶紧抓紧时间,赶紧把事情办妥了。
一般情况,罪不及出嫁女,刘月娇又国色天香,若能嫁个好人家,这辈子也算有个好结果。
刘夫人盘算又盘算,看上了仁亲王世子这块金字招牌。
别的人家,能不忌讳她刘家吗?但仁亲王府是谁呀,皇上的亲叔叔,并且世子还有拥立之功,在皇上面前,是能被赐座的红人,他们府里,和谁结亲都不用忌讳。
事实上仁亲王父子十分谨慎,但刘府的女人若能勘破这一层,也不会把日子过成现在这个样子。
刘夫人之所以这么盘算,还有很重要的一条——刘彩琴就本身就是刘家女,她能忌讳了自己吗?而仁亲王又十分宠爱这个小妻子,几乎没有拂逆过她的心愿。
刘夫人越想越觉得有门儿。
仁亲王妃却十分为难,丈夫还会允许一个刘家女进门吗?她很清楚自己给这个家带来多少麻烦,丈夫为此吃了多少亏。
刘夫人蛊惑这位小姑子,还是十分拿手的,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便专往那个地方说:“王妃娘娘呀,这婆媳是天敌,可若是月娇进了你的门,既是媳妇又是侄女,孝顺这一条,肯定是没的说,这别的不亲,姑姑侄女还不亲?毕竟是一家人哪。”
最后这一句,是最打动仁亲王妃的,她怕刘家失势,男人若是走到自己前面,剩下她一个面对媳妇和继子,那日子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悲惨二字,但若是世子妃是自己的侄女,两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己不得意,她也走背字,谁也不说谁,到时候岂不相互怜惜,携手度日?
刘夫人看看火候差不多,便直说了:“王妃只要求了王爷答应,外面的事情就不用你管了,咱家,总还有仨核桃俩枣的人脉。”
“王爷肯定不会答应的。”仁亲王妃还保留了最后一丝理智。
“这不有你的吗?王妃娘娘,咱们上下,谁不知道仁亲王爷对你的心意?要说不答应,那就是你不答应了,你可要想好了,与其让一个忤逆你的狐媚子进门,还不如费点功夫,让你侄女进门好。”
“话是这么说啊,可,实在太难了。”
这就是答应了,刘夫人略略松口气。
永昌帝饶了刘家人性命,却不可能给他们留下很大的活动空间,为了让刘广众的长子刘永琦来京,他想起了刘广众曾经要萧逸履行的婚约,并把刘广众奏折里提到的人证之一威远侯宣进宫来,要他做媒人去萧家提亲。
威远侯仅仅是跟着刘林深去***受降的副手,当时刘林深和萧逸开玩笑时站在一旁,上一次被拿出来说事,就让他烦不胜烦,这一回,依然摆脱不了这个两头不落好的命运。
永昌帝还是担心萧逸和刘广众两下勾结,这一回,是在进行试探的,若是萧逸肯答应,那就验证了他的怀疑,那么,这次***之行,萧逸便是一个傀儡,一个招牌了。
这天萧逸正在家闲着,京防大营的比赛结束,他的差事也告一段落,因为要***一行,他尽量抽时间多陪陪儿女,陪陪新婚的妻子。
听下人回报威远侯来访,萧逸十分诧异,迎接进屋,两人又是一套寒暄,这才进入正题。威远侯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了来意。
威远侯竟然帮刘广众的儿子提亲,萧逸当时气得差点吐老头一脸,但看到他满脸苦涩,眼神里写满无奈,萧逸沉默了。
威远侯也是人精的,怎么会做如此煞风景的事情?既然被迫,谁能逼地了他?——皇帝,只有皇帝了。可,皇帝这是什么意思?他是不可能希望自己与刘广众结亲呀,为什么?
威远侯不敢明说,在心里一个劲地祈祷:“你快拒绝我啊,千万别答应。”
萧逸却没看懂,两人想拧了。
萧逸记得当时,他答应梅敦,是要把萧绮云嫁过去的,难道皇帝知道了这事?京城里和乔太淑妃有亲戚关系的女人,都要么贬为妾,要么直接做了奴才,她们的子女,有变成庶出的,有的直接变奴才的,只有自己家这三个,太后迟迟没有下旨,难道就是等自己把绮云和刘家的婚事定下来,才下懿旨的吗?那样,自己把庶出的女儿,还是暗害了太后的乔太淑妃的亲戚,嫁给刘家的嫡长子,让刘永琦休也不行,留下也不好,降为妾又打了自己的脸,刘永琦会对他这个老丈人什么看法?那就只有恨了,除了恨,还是恨。
这样一来,两家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这不是皇上最希望的吗?
萧逸的脑子也是个沟回比较多的,硬生生把问题复杂化了,他自认为想通了问题,便对着威远侯点了点头:“既然刘家要我履行当年的承诺,萧逸也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但长女流落民间十多年,吃尽了苦头,萧逸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把她嫁到***,再说,她在钱家时,还有太后要赐婚一说,不知现在身份改变,太后还肯不肯给这个面子。总之,萧逸只有二女儿绮云还算年龄相当。”
威远侯傻了:“你这是答应了?”
萧逸苦笑:“我不答应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威远侯提醒:你完全可以不答应。
萧逸心说,别得了便宜卖乖,皇帝逼着呢:“还是答应的好,你帮我转告刘家,请他善待绮云,她的娘虽然不好,孩子还是有善心的。”
威远侯又磨叽了多半个时辰,萧逸也始终没有改口,并且,他越是提示,萧逸越是坚定,老头最后实在没办法,告辞出来,直接进宫,向皇上复命。
“同意了?”永昌帝大惊,自己还是太相信萧逸了,果然啊。
“是啊,只是,萧国公说长女不行,他只肯把次女许给刘家,他自己都说,长女尚未定亲的,这个……”
“老狐狸,不信你不知道萧逸长女的事儿。”永昌帝心里明镜一般,萧逸这是把长女留给钱隽的,“想得美!还想和我皇室联姻,当我是什么?摆设吗?”
永昌帝气恼地摆摆手,似乎要赶走什么似的,威远侯都忍不住想要离开了,却听永昌帝又说了话:“既然女方已经答应,你这个当媒人的少不了得跑一趟,和萧逸一起去***,通知刘总兵送儿子来京完婚吧。”
“是!”
威远侯愁眉苦脸地退了出去,心里一个劲地哀叹:“怎么这么倒霉啊,我竟然领了这么一个三方都不讨喜的差事。”
就在第二天,满身风尘的沈隽回到京城,一路快马加鞭地急赶,让他变得又黑又瘦,但整个人看上去,却有了一股冷峭犀利的味道,比以前少了些俊逸,多了份沧桑和成熟。
“皇上英雄盖世,西疆一战,鞑子果然一蹶不振,现在边疆安定,军民齐心,请皇上放心。”
“哈哈哈哈,仁亲王世子辛苦了!”
“微臣不苦,为了皇朝永固,微臣愿意赴汤蹈火,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永昌帝微微动容,心里十分受用:“爱卿平身,赐座!”
“谢皇上!”
“仁亲王世子,你这一路到西疆,和上一次所见,可有何不同?”
“有很大不同,皇上对西线采用休养生息的政策,又派了几个清廉的官员,那边的民生状态有很大改善,不再是满目荒凉,这一路出现大片的绿色庄稼,前景喜人。”
永昌帝更是欢喜:“这么说,陇西道都督的确是名副其实的能臣了,不负当年先帝的期望呀,朕要嘉奖他。”
“万岁还是派官员巡视后再嘉奖,毕竟我匆匆一瞥,没有深入,所言没有实据,不足为凭。”
“嗯,好吧,是该按朝廷惯例,巡视之后再嘉奖,仁亲王世子处事越发周到了。”
“万岁过奖,微臣应该的。”
“好啦,你也累了,回家歇歇,等候好消息吧。”永昌帝现在左拥右抱,不亦乐乎,看到小堂弟的心情,和当时完全不一样了,他也不过爱的是文瑾的外表,现在有了雨荷,他没有必要再要个复制品了。
虽然雨荷是复制品,但现在在他眼里却是原装。
“谢陛下!”钱隽一本正经地行礼后退出,心里却是欣喜不已——他终于熬到云开雾散阳光照耀了吗?永昌帝听到钱隽在外面走路的脚步,没有一下虚浮飘渺,心里叹了一句:臭小子才多大点,竟然就熬出来了,比你老子还沉稳,哼,不是我偏不给你赐婚,只是眼下,不能给萧逸这么大的面子,谁知道他有没有和刘广众联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