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杜若醒来的时候,边上空荡荡的,她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打着呵欠去了净房。
出来后听碧萝说陆五一早就出去了,还说不要打扰她睡觉,杜若想到昨天陆五的情绪不太好,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杜若去给靖安大长公主请安回来后,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坐在炕上发呆,出神,还有想着陆五,考虑要怎么样让他开心。
一直到午饭时分也没见陆五回来,杜若叹了口气,决定晌午后找点事情做。
她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决定把院子东边靠墙的一小块空地整理出来,正是播种好时节,可以种点天罗瓜,胡瓜等蔬菜。
等到夏天收获的时候,现摘现炒,有美味可以吃,还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呢。
说干就干,杜若叫上碧萝去大厨房问管事的要工具,把大厨房的管事问的楞住了。府里还没有一位夫人,不,满京城也没有哪位夫人会如同自家的这位五夫人一样。
想到杜若嫁入府里之前的身份,管事又了然,在杂物间里找出了几样工具,送到了凌云院。
碧萝见杜若换了身旧衣服,挽起袖子在院子里锄地,心里愁死了。
今天暗夜跟着陆五出门去了,平常院子里也就他们两个侍候的人,唯三的小秋轻易不敢出现在陆五的面前。
她想找一个诉说的人都没有,只能是跟在杜若的身后,不断的说:“夫人,我们要吃什么让厨房的人买,或让庄子里送上来也好,犯不着您亲自种啊。”
“那些都没有自己种的吃着香,而且等到绿色的藤蔓爬满围墙的时候,可好看了。等五爷回来,我让他在那里,帮忙搭一个葡萄架。”
杜若指指院子里的空地,搭一个葡萄架,等到来年夏天就可以在葡萄架下纳凉,多惬意。
碧萝没法体会她的想法,只能认命的跟着她一起翻地。
晚饭继续是杜若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桌上用餐,不见陆五的踪影,因着白天锄地累到了,于是杜若早早的上了床休息。
半夜半梦半醒间感觉到床榻下陷,一具带着点凉意的身躯贴住了她,然后把她往怀里带。
“你回来了。”杜若迷迷糊糊的嘟囔。
“嗯,抱歉,把你吵醒了。”陆五亲亲她的发,拍拍她的背,让她继续睡。
不过杜若一个骨碌坐了起来,努力睁开眼睛看向陆五。“有什么事吗?怎么这么晚回来?”
“有一点事情要处理,出城去了。”陆五把她拉回继续躺下,找好姿势准备入睡。
结果,杜若却睡不着了,她在陆五的怀里扭来扭去。半响,陆五声音低沉的对她说:“睡不着?那我们来做点别的事情吧。”
杜若推开他,头拼命的摇,终于还是任他搂着不动。
“墨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杜若忍了好久,感觉陆五也还没睡,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过了许久。久到杜若以为陆五其实是睡着的,只听他清越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你真的想听吗?”
“嗯。”杜若侧过身子,面朝他躺好,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虽然只朦胧的可以看到他的轮廓,他的事情她都想知道,就如她会把她的事情告诉他一样。
“因为祖母是大长公主,并且对皇上有扶持从龙之功。那个时候祖父,父亲,二叔他们也都在边疆拼杀。少年时的我,呼朋唤友。不可一世。那个时候我的脾气暴烈,甚至可以说是暴戾……”
陆五慢慢的回忆着往事,缓缓地讲给杜若听。
杜若想象不出眼前这个温润如玉,清俊雅致的人,暴戾起来是怎么样的。或者说,从前那样一个脾气暴烈的人蜕变成现在这样的温润,是多么的不容易。
只听他继续说到:“当时祖父他们在边疆杀敌,刚打退了一次蛮人,父亲继续留在边疆,祖父因为年纪渐大,于是准备回京修养,就在这个时候,我出事了……”
那个时候很多事情都忘记了,唯独那件事情那样清晰的印在他的脑海,也许是因为它颠覆了他平生的认知,直到现在,他偶尔还会在那样的噩梦中醒来。
“那次是京城里的一个权贵人家宴客,我和他家的一个子弟是酒肉朋友,是以也去了……”
他顿了顿,说:“昨天,你碰到的那个叫我表哥的女人,是我隔房姑姑的女儿,因为家里全是男孩,没有一个姑娘家,加上她嘴甜,哄的祖母很是高兴。那次宴会她也去了……”
杜若听出他言语里那种负面,阴暗的情绪,不忍的说:“你还是不要说了,事情都过去了,我不想你再去回想那样的痛苦。”
陆五手在她的背上拍了拍,继续往下说:“她经常出入公主府还有镇国公府,性格活泼,人也长的娇俏,家里的兄弟都对她很好,可是就是那样的她,却捅了我一刀。”
他闭了闭眼睛,脑子里都是当时那血流成河的一幕,“我在宴席上被一个皇亲子弟挑衅,控制不住脾气,先是把他打伤了,后来是谁拉架就打谁,在场的拉架的人,死的死,伤的伤……”
“暗夜想要制止我。被我伤的在床上躺了半年,还有明宝,他当时很小。也幸好当时他贪玩,溜到外面去玩耍了,否则,我不敢想象。不过也把他吓得烧了三天三夜……”
陆五的身体轻轻的颤了下,杜若紧紧的抱住他,想要给予他温暖。
“因为我以前脾气暴戾,所有的人都认定是我恃宠而娇,仗势伤人,京城里都能杀人。很多人要求衙门杀了我偿命。只有家里的人相信我是被陷害的。祖母,还有母亲,为了我四处奔走。母亲也是那个时候惊吓,劳累过度,后来才会……”
只不过那个时候兵荒马乱的,家人都在为他奔波,想要留下他的性命,而没有去追查真相,等到事情都平定了,再想查,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线索都已经被抹去了。
眼泪从陆五的眼中滑落下来,流入鬓发里,瞬间不见。
杜若紧紧的抱住他。那个时候他肯定很无助,很彷徨,很愧疚。虽然他呼朋唤友,夜夜笙歌,可是,他是一个好人,否则如何会对她好。
她心疼极了,她不知道该如何的安慰他,只是紧紧的,紧紧的抱住他。
“祖母强势了一辈子,那一次,她的脸面被那些人家给踩到了地上,受伤的人家一致要求我杀人偿命,我也以为我死定了的时候,边疆传来噩耗,祖父他们虽然挡住了蛮人的又一次进攻,但是他们也都战死了……”
“母亲听到父亲去了的噩耗,一下子就病倒了,没多久也跟着父亲去了,还有大伯母……当时我万念俱灰,任命的等候衙门的判决。这个时候,皇上发话了,说家里已经死了太多的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命衙门把我给放了。”
他当时虽然从囚劳里被放了出来,但是却没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丧夫丧子丧媳的祖母强撑悲痛,还要来安慰他,是多么不孝的一件事情。
还有明扬,他只比他大一点点。却能收敛风华,帮着家里打理庶务。
还有大哥,父亲他们去世后,轮到他撑起这个家,那个时候他的年纪也没有多大。
唯有他,说的好听是修心养性做居士,还不如说他在逃避。
“后来,师傅又出现了,他让我跟他走,当时我没什么想法,就跟他走了。本来想当时就剃度的,但师傅说还不是时候,只让我做个清修的居士……再后来,你都知道了,遇见了你。”
虽然陆五说的轻描淡写,中间有多少的艰辛,用言语怎么能说清呢?
她想到了那个一开始想要设计他的表姑娘,昨天看她的装扮,过的也不错的样子,迟疑的问道:“那个叫你表哥的姑娘难道就什么事都没有吗?”
陆五想到今天出城去见到的人,嘲讽的道:“她,开始大家都没有关注到她,是她见死伤那么多人吓的病了,被祖母看出端倪,一问,才知道她那天买通了那家的一个小厮,在我酒里下yao。”
“她说下的只是春。yao。但我喝了那个酒没有任何的邪念,杀念倒是有。不然也不会打伤那么多人。”
“当时祖母还想再逼问她的时候,她吓晕了,再加上叔祖那房人都过来求情,于是祖母当时放过了她……”
听到说蓉娘最后风光大嫁了,杜若皱了皱眉头,气愤的说:“为什么坏人还有那么好的下场。”
陆五安抚的拍了拍他,说:“现在她的日子也不好过。不过,那都是她自找的,怪不了别人。接下来她的日子会更加的难过。”
杜若听了嘴角翘了翘,说:“这样才对,坏人就得有不好的下场,不然谁还做好人?”
高兴之后又闷闷的说:“你别难过,事情都过去了,你还有我呢。”
陆五搂着她说:“我不伤心,我相信因果报应,好人会有好报,坏人会有他的下场。”
杜若点点头,爱怜的抱着他,将脸贴在他敞开的胸前蹭来蹭去,想要安慰他。
陆五见她脑袋乱蹭的样子,那些伤感的情绪瞬间都被她给治愈了,一颗心顿时变的宁静柔软。
他按住她乱蹭的脑袋,抬起她的下巴,在她的额上吻了下,然后是眼睑,脸颊,最后定在她柔软的唇上不离开,人也跟着压了上去……
第二天醒来,杜若不禁羞恼的挠了挠床,想安慰他的,结果把他给安慰的激动成那样。
她抬了抬酸软的腿,顺手拿起边上的枕当成某人恨恨的捶了起来。
陆五进到内室的时候看的就是妻子精神萎靡的在捶着他睡的枕。
他走过去,坐在床边,嘴角带着笑意的说:“阿若,你醒了。”
杜若抬头,不好意思的笑笑,这么幼稚的事情被他看到了。
他揉揉她原本就乱糟糟的头发,对她说:“今天十儿归家,我们早点去祖母那里吧。”
杜若这才想起今天是陆十休课的日子。点点头,想要起身去洗漱,刚下床还没站直,两腿酸软的跌坐在床上,她瞪了一眼边上的陆五。
陆五温润的笑了笑,按住还想站起来的她,出声唤碧萝打水送进来。
等到碧萝把水放在架子上的时候,他起身服侍她漱口,又拧了帕子仔细帮她脸洗干净。
他做这些的时候嘴角含笑,眼眸温润,动作轻缓,做完这些之后又蹲下帮杜若套好鞋子。
杜若仰着脸笑眯眯的,乖乖的看着他做这些。
一切都妥当之后,两人相携去了春晖堂。
林嬷嬷乐呵呵的把他俩迎了进去,只见陆十正神情夸张地同靖安大长公主哭诉国子监艰苦的学习生涯。
陆四摇着他不离身的折扇笑眯眯的看着陆十的表演。
见他们进来,陆四点了点头,又继续乐呵呵的看陆十的表演。
“若姐姐,你能不能给我做点可以存放时间长的小点心?我带到学堂里吃。”陆十见杜若进来,见好就收的停了在靖安大长公主那里的哭诉,转向同杜若讨吃食。
杜若最怕陆十那张精致的脸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她心软的点点头,倒是陆五呵斥到:“府里府外难道还能没你一口吃的?用得着这样可怜巴巴的指着你嫂子?”
陆十缩了缩脖子。嘟囔:“那些都不是嫂子做的啊。”而且,他还说要分给陈小三的呢。
一家人聚在一起用过饭,男人们去了书房商议事情,走的时候陆四把陆十给稍带走了,说他也大了,该知道这些了。
剩下陈氏,杜若,连着陈氏的两个孩子陪着靖安大长公主闲聊。
说着说着,陈氏就说起了昨天京城发生的一件大事。
“祖母,您还记得二房姑姑家的蓉娘吗?”陈氏问靖安大长公主。
靖安大长公主‘嗯’了声,听陈氏继续说。
“这次堂姑她家的脸都要被丢尽了。估计以后她家的女儿都要难嫁了。”
“怎么了?”靖安大长公主漫不经心的问了句,因为蓉娘的事情,她已经很多年不见二房的人了。
“她被赵家的人在京郊外给捉奸了,那个野男人还是赵王世子。现在被抓了,这样的事情,肯定是女方更吃亏的,再说赵王世子皇亲国戚,又是男人,只会被人说一句贪花好色,蓉娘则不一定了。”陈氏撇撇嘴说。
她做姑娘的时候很羡慕蓉娘能出入长公主府,只是没想到她有幸嫁了进来。而蓉娘……
靖安大长公主没说话,她知道蓉娘被赵子良送给了赵王世子,只是没想到快就被人给捉住了。
只听陈氏又说:“虽然蓉娘被捉住了,但是没想到赵子良竟然还不肯休妻,把赵大人气的半死。一挥手把夫妻两给赶出了赵府,也把赵子良除族了。”
靖安大长公主哼了一声,这样还太便宜他们了。
杜若听到说蓉娘被捉奸,想到昨天晚上陆五说蓉娘后面的日子还会更加的难过,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听到消息了。
坐在那里不禁暗戳戳的怀疑那个男人老早就想报复了,他可是常说:“陆家人有仇必报,不管时间早晚。”
等到晚上回到凌云院后。杜若不断的偷看沐浴洗漱后坐在炕上看书的男人。
一件月白色的中衣,就着灯光看书,头发到了晚上他就会随意的让头发披散在背后。
陆五被杜若看的忍不住放下书,长臂一揽,把她搂住,问她:“怎么了?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杜若眨巴着眼睛,说到:“那个,蓉娘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啊?”
陆五揉了揉她越来越粉嫩的脸,说:“赵夫人一直看赵子良不顺眼,早就想挑他们的刺了。我只不过是帮了她一把。”
杜若靠在他怀里‘哦’了一声。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狠了?连女人都不放过?”陆五表情有些微妙的问杜若。
杜若奇怪的回答到:“你怎么会这样想?坏人还分男女吗?而且,我还是喜欢今世恩怨今世了。”
陆五听了唇角咧出一个大大的弧度。她觉得他狠也没用。她已经是他的了。
自从那次陆五与她说了那件事情后,两人间的感情又升华了一个层次。
陆五做了多年居士,基本上没有什么朋友,是以除了必须出门处理的事情外,其他的时间都留在府里陪着杜若。
而杜若除了去靖安大长公主,陈氏那里走走,其他的时间就和陆五在院子里捣腾她的地。
她叉着腰指挥陆五在拢好的地上播天罗瓜种子,一边绘声绘色的与陆五描绘着以后藤蔓爬满围墙的美景。
“等这里爬满了,一片绿,不但养眼,还有菜吃。现摘的天罗瓜用瓦砾刮去外面的皮,切滚刀片,放一点猪板油清炒,出锅前放一把泉州的虾米,洒点香葱,清香四溢。”
又说到其他的菜,如何如何的烧,把在旁边帮忙的暗夜听的口水直流。
陆五听杜若说要在院子里搭一个葡萄架,空闲的时候果然丁零当啷的亲自动手给杜若搭了一个葡萄架。
靖安大长公主知道后,笑的乐不可支的和林嬷嬷说:“以后我们吃的菜,还有葡萄就指着他们两夫妻了。”
林嬷嬷凑趣说:“可不。种子才刚播下去,五夫人已经想好以后要做什么菜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到。”
府里的下人也都在猜测,这样的夫人,他们还是第一次见,亏得五爷还跟着她胡闹。
清晨透明的晨光寂静的落在爬满院墙的绿叶上,晨风轻轻拂过,绿叶轻轻的摆动,带着淡淡的花香。
陆五步履匆匆的从院外行至凌云院,鬓间因为急行微微发汗,还穿着昨天出门时的那件长袍,到得正屋廊下的时候,见碧萝站在那里,问她:“阿若还没醒吗?”
碧萝恭敬的福了福身,“五爷,夫人已经起了,正在内室呢。”
陆五点点头,掀开竹帘进屋,见杜若正坐在榻上发呆,他一撩袍子,坐在她的边上,“阿若,对不起,昨天急急忙忙的就出门去了,没来得及传消息给你,下次我再也不这样了。”
杜若原本就没有生气,昨天就在靖安大长公主那里听到消息了,见他愧疚狼狈的样子,她马上就心软了。
不过,总要让他知道她生气了,于是冷着一张脸,冷哼到:“随便遣个人回来传消息也可以,偏你什么都不说,害我白白的等了你一晚上。”
陆五一把抱住杜若,把她搂到怀里,连声道歉。
杜若原本腻在他怀里好好的,结果也不知道他是着急赶回来,还是怎么,身上还穿着昨日的衣裳,出汗后就有点酸味,杜若吸了一鼻子,顿时脸色苍白,推开陆五干呕起来。
陆五整个人都不好了,闻闻身上。确实有点臭,他又不敢上前靠近杜若,只能连身的唤碧萝送水进来。
好不容易杜若停止了呕吐,陆五一脸内疚的站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阿若,我这就去洗漱,你等着我。”
杜若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朝他摆了摆,只觉得肚子里翻涌不休。
陆五快速的去隔间里沐浴干净,换好衣服出来,见杜若面色苍白的坐在那里,心里不禁一阵抽痛,声音轻柔的问她:“好点了吗?都是我不好。要不叫胡大夫给你把把脉?”
杜若强忍着恶心,摇摇头,“大清早的叫胡大夫过来,吓到祖母怎么办?可能是没用早饭饿的。”
陆五又忙不迭的让碧萝上早饭。
用过早饭,陆五小心翼翼的问杜若:“现在好点了吗?”
杜若露出个笑容,朝陆五笑了笑,点点头。
陆五松了一口气,以后再也不这样半夜出城半事了。
因着早饭用了一碗糯糯的碧粳米粥,还吃了两块薄冰,杜若感觉好多了,陆五再要去找胡大夫过来的时候,杜若就不肯了。
在东江府养伤的那段时间,她吃过胡大夫开的yao,难喝的不得了,她可不想再来一次。。
陆五刚刚做了错事,也不敢过多的强求,于是也就随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