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六日便是孟老夫人的八旬寿辰,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备了贺礼来为老夫人贺寿。平乐侯府门前车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身着华冠丽服的达官贵人们相互见礼,府上的管家下人们更是脚不沾地、忙得不可开交。裴家的男子们跨着骏马走在前面,身后跟着的是女眷们的马车。到了门口,一位身形魁伟的中年男子上前拱手,朗声道:“裴大人、裴将军,贵客盈门真是有失远迎!”“侯爷不必客气,此番来着一众家小多有叨扰了。”裴济、裴桉兄弟二人两人忙还礼客套了一番。“诶,裴兄如此说就是拿我当外人看了。上一回在朱大人家的宴席上咱门还没有喝尽兴,今日定要一醉方休!哈哈哈。”浮光闻声与若薇交换了个眼神,也会心一笑,打起帘子来看时,见那人一手抓着裴济的手臂,一手拍着裴桉的肩膀。在京城的王室贵胄中,如此性情爽朗、不拘小节的人不是平乐侯又是谁?丫头婆子们见状忙扶着夫人张氏和姐妹二人下了马车,在门外与诸位见过礼,府上又有人来领着夫人小姐们穿过垂花门进了内院。几人到了孟老夫人堂前,见沈蔓君正立在屏风外同丫头们说着话。听到外面的人禀报,她连忙欣喜万分地迎了上去。沈蔓君给张夫人施礼问安后,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拉着姐妹两人兴致勃勃道:“前两日我二叔从西南运了几只奇珍异兽,就在后面新开的园子里,正好咱们也去瞧一瞧。”浮光轻握蔓君的手道:“五姐姐,先带我们前去给老夫人问安吧。”蔓君笑道:“这是自然,走吧!”说着便带着几人进了正厅。浮光微微抬头看去,只见壁上挂着一副松鹤延年图,案上摆着一个鎏金的兽形香炉,几个小孩子们围在老太君周围祝寿,堂下衣着华贵的夫人们也相互说着吉祥话。沈蔓君迈进去,笑道:“祖母,您看谁来了?”张氏忙带着姐妹两人上前施礼,“祝老祖宗,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老夫人笑道,“好好好!快快快,来我身边坐!”又对着身后的人道:“李妈妈,快给客人们看茶。”沈蔓君拉着若薇、浮光坐到祖母身边,又陪着老夫人说了会儿话。不多时,一个婆子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望了望堂上的客人欲言又止。老夫人神色肃穆地看了她一眼,那婆子连忙会了意,又施了一礼退了出去。孟老夫人回头对儿媳刘氏吩咐道,“你且在此照看诸位贵客,我去去就来!”说话间,嘴角虽仍带着几丝笑意,眉眼间却是掩不住的忧虑。刘氏见状脸上神色也变了变,扶着老夫人的手微微发抖,“母亲,要不派人先去通知老爷?”孟老太君按了按她的手,“此事我自有分寸。”刘氏只好点头称是。沈家人有意隐瞒,故而有意将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堂下的妇人们仍然是欢声笑语一片,但浮光姐妹连同沈蔓君位置本就挨着老夫人,是以将方才的情形瞧得一清二楚。浮光关切地望向蔓君,却见她笑了笑俯身说道:“不碍事。”说着便起身到刘氏身边说了什么,刘氏点了点头,又对着她吩咐了几句。蔓君拉着姐妹二人拜别了长辈们说要去院子里逛一逛。裴大夫人拉着若薇的手正要嘱咐些什么,刘氏有些无奈地劝道:“妹妹莫要挂心,园子里自有下人们照看,况且孩子们在咱们跟前实在拘束,随他们去吧!”张氏只好笑道:“让夫人见笑了。”姐妹三人出了厅堂,穿过游廊,行至一处僻静的院墙外。蔓君拉着姐妹俩的手顿住了脚步,轻轻地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不多时忽听得阵阵咆哮声,浮光只觉得背脊发凉,细细听去似有野兽圈禁在院中。“这墙内关着的可是一只猛兽?”若薇的眼睛亮了亮,莫名地有些热血沸腾起来。蔓君点了点头,“正是我二叔的部下从南边猎来的白虎,说来这东西也是精贵,前几日关在笼子里不吃不喝,瘦得皮包骨头。有人便提议开辟一处园子,把它放出来活动活动。”浮光道:“若是白虎倒也真可称得上奇珍异兽了,只是但凡林中之物大多野性难驯,将如此凶悍之物圈养于宅院之中,若是一个不慎让它逃了出来了,可就了不得了?”若薇也笑道:“非是我这个妹妹胆小,寻常人家不过养些雀儿、麋鹿之类的也就罢了,五姐姐府上为何要供着这样大一尊猛兽?”蔓君笑道,“妹妹们有所不知,这白虎原是要进献给宫中供春猎观赏的,也只是暂时养在我们府上罢了。”浮光点了点头,当今圣上素来崇尚文治武功,年少时又以骁勇闻名,尤其热衷丛林狩猎,每遇奇珍异兽,都必定要亲自引弓持剑与之搏斗。据说当年成帝为了追逐一只白虎,在林中策马疾驰了一天一夜,最后非但没有追到猎物还在山间迷了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件事偶尔被人提及,不知那位高高在上的君王是否依然会觉得有些遗憾。时过境迁,如今这位天子曾经求而不得的那只白虎已是唾手可得。深宫高墙隔绝了市井也囚禁了人心,不知那位天子想起年少时的恣意畅快,是否会觉得自己与那笼中的困兽无异。“想什么呢?”若薇见他没有跟来,便冲她挥了挥手,“快走吧!”浮光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便也快步跟了上去。三人穿过一叠奇形怪状的太湖石,正要去湖边赏花。谁知五六个小厮、婆子火急火燎地迎面跑了过来,石洞下路径狭窄,谁都没有料到前面有人,险些撞个满怀。只听得“哎哟”一声,那为首的婆子本就心急如焚,又被猝不及防被迎上来的人影吓了一跳,正要发作时一看是自家五姑娘,忙好脾气地赔礼道歉:“奴婢老眼昏花,没瞧见姑娘们过来了,给三位贵人赔礼了。”沈蔓君挥了挥衣袖道:“罢了,罢了,周妈妈,你们做什么慌里慌张的?”那婆子瞥了一眼小姐身后的两个面生的客人,挤出一个笑,“哦......原也没什么?就是张管事催着我们几个过去帮忙。”沈蔓君略一思忖,想起祖母方才离席的事情,有些担忧地问道:“您老人家一贯管的是留园的宅子,没有太太、老太太的吩咐何曾去过别处当差?可是那边出了什么事情?”那周妈妈原是府上的老人,知道自家姑娘是个有主意的,想是瞒不住,便也不敢搪塞,有些讪讪道:“姑娘问话,奴婢们原也不敢隐瞒,只是有客人在此,故而不敢惊扰。”浮光见如此早已明白她的难处,便笑道:“五姐姐先去吧,我同长姐正巧要去歇息片刻,待你忙完了咱们再一同去别处。”沈蔓君看向浮光、若薇道:“原本也没什么好隐瞒妹妹的,总归是一些说不清的家事,我只因放心不下祖母要去看看,还请两位妹妹见谅。”浮光姐妹二人又劝她放心去才罢了。沈蔓君派了自家丫鬟云娘带客人们去往供女眷们歇息的厢房,浮光姐妹二人跟在云儿身后,一路上分花拂柳,穿廊过桥,出了园子来到一处青瓦粉垣的宅子外。只见那墙外爬满了幽绿的藤蔓,走近时又闻到一阵似有若无的幽香,仔细一看那藤蔓中间挂着赤红的花蕾,这些奇花异草她还是在师傅的典籍里见过,浮光心中暗自称奇,平乐侯府果然不同寻常。弯弯绕绕地走了片刻,裴若薇叹道:“这侯府的宅子倒是暗藏玄机,若是没有人带路倒真的很容易迷路啊。”云娘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处宅子是我家二爷请的北原国的大师打造的,当初光是采办这些花草树木就足足花了一年零两个月,自然不同于京中的样式……”几人立在那道花墙下正说着话,忽听得‘啪嗒’一声脆响,紧接着是一阵尖利的叫喊声。“谁?你是何人?”几人闻声匆匆赶过去,只见那园子内的高墙之上似乎立着一个人,远远看上去如同蓬草一般摇摇欲坠,烈日当空,那人又偏偏背着光立在屋脊上,蓬乱的白发遮住了半张苍老的脸,使人看不清他的相貌、表情。院子里一个小丫头焦急地仰着头,脚边是洒落一地的茶渍、碎瓷。云娘拉过那小丫头问道:“香兰,这是怎么回事?”唤作香兰的丫头回过头一看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云姐姐,快看!”说着手指向屋檐的方向,“我本是奉命要去前厅太太跟前送茶,走到这里正瞧见一个人影在上面,我……我还以为大中午的撞了邪。”正说着那个形容枯瘦的身影又往边上挪了挪,浮光仔细一看分明是一位年迈的妇人,她的步态虚浮又有些蹒跚,每走一步,脚底的瓦片哗啦啦一声声跌落下来在地上摔得粉碎。浮光看得胆战心惊,连忙对香兰道:“这位姑娘,劳烦你去找几个身手好的人过来,对了,还要一把云梯,先救人要紧!”香兰看了云娘一眼,见云娘点了点头,忙提着裙角跑出去找人。裴若薇焦急地对着上面的人喊道:“婆婆,有何事不如下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