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数九,你终于来了!”那盏灯笼被人拾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数九趴在地上,还来不及呼痛,扬头看了看眼前说话的人——身材纤细,罩着件宽宽大大的袍子。个头不高,却生得神采奕奕,一双灵动的眼睛里像是装着数不尽的主意。“大人,太好了!你们还没有走。”他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灰尘。浮光微微蹙眉,轻咳道:“谁告诉你我们要走的?”数九挠了挠头笑道:“嘿嘿,是……是小人自己猜的。小人……小人看二位举止气度绝非常人,也不太像是宫里的人。”浮光点了点头,这个小太监心思还挺灵活,能在宫中混迹这么多年安然无恙的……察言观色的本领自然是不弱。“找到了吗?”宗伺却似乎无暇与他玩笑,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数九点了点头,然后又飞快地摇了摇头,“回大人的话,如今宫里似乎……似乎没有一个叫田封的人。但……但奴才听宫里的老人说以前倒是听过这个名字,好像……好像在圣上登基的那年就放出去了。说是……说是放回了老家,到底在什么地方,小人也就不知道了。”宗伺听完却是默默不言,也不知他对这个答案到底满不满意。数九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又道:“不过小人可以再去打听打听。”“不必了!”宗伺道。浮光看了看数九怯生生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大人既然说了不必就是不必了。”说完又将那个荷包原原本本递给他,“喏,完璧归赵了。从此以后你和我们两清了,这两日的事不许对旁人泄露半句,以后若是见了我们也要装作不认识。明白了吗?”数九重重地点了点头,“大人放心……就是刀架在脖子上,小人也不说。”浮光和蔼可亲地对他笑了笑,“好了,去吧!”数九却是扭扭捏捏地立在原地不肯走,“小人……小人……”“怎么?你可是还有什么事情要说?”浮光诧异地看向他。“大人若是要出宫去,可否帮小人带一封书信给我娘。”说着他又从身后拿出一包沉甸甸的东西,“哦……还有这些东西。”浮光微微一怔,忍不住打趣道:“你就这么相信我们,不怕我们私吞了?”数九嘿嘿一笑,“小人相信大人们不是那样的人。”毕竟他们捏着他这么大的把柄,却也没有为难过他。浮光又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很有眼光嘛!说吧,你家住在什么地方?”数九笑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小人家住在城东的走马巷,我娘是替人浆洗衣裳的赵大娘,您一打听准有人知道。”浮光点了点头,“记住了,好了,你去吧!”数九又有些不放心地道:“大人记住了,是走马巷—赵大娘,我弟弟叫运哥儿。我娘……我娘不认识字,还请您同她讲一讲信上的内容……”浮光轻叹道:“放心吧!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去吧,去吧!”数九终于才放下心来,提着灯笼回去了。天一亮,温夫人便派了自己的贴身女官邱嬷嬷来送浮光二人出宫。邱嬷嬷是宫里十分德高望重的老人,只说是带了人出去办事,又有温夫人的令牌在手,一路上倒比去的时候容易很多。出了宫门,便见一辆十分华丽的马车在外面候着了。浮光看了看那辆装裹着丝绸的马车,本欲婉拒,又觉得还是不要辜负了别人心意为好。两人正要上车时,却忽然听见身后一阵嘚嘚马蹄声。浮光转过身去看了一眼,只见那马背上的少年身姿矫健,一身鸦青色大氅随风而动,整个人显得越发英姿勃勃,让人忍不住要多看两眼。“是……是裕王殿下回来了!”马上的人倒是先被邱嬷嬷认了出来。裕王本是策马疾驰,行到近处才注意到宫门前的人,他猛地将手中的缰绳一收,跨着马转了半圈,停在了几人身前。少年人想来是日夜兼程地赶回来的,身上还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模样,然而这种饱经风霜带来的沧桑感非但没有折损他的风度反而使他显得更加有男子气概了。元策翻身从马上下来,对着几人拱手一礼,先同邱嬷嬷打过招呼,随即便把目光投向了浮光、宗伺二人身上。邱嬷嬷看出他们似乎还有话要说,便转身去了另一头。“裴姑娘!”元策微微一笑,整个人显得温润如玉。浮光微微俯身同他见礼,也不绕弯子,直言道:“裕王殿下可是为宫中之事赶回来的?”元策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那位冷若冰霜的少年郎。浮光看出了他的疑虑便道:“哦……这位是我的同门师兄,裕王殿下想问什么不妨直言。”元策微微蹙眉,有些忧心忡忡地道:“哦,不瞒裴姑娘,梁州此去山重水遥,消息阻塞。宫中之事,我也只是略有耳闻。只听宫中传来消息说祖母病重,我……实在是寝食难安。姑娘既然是从宫中出来的,对这些事情定也有所耳闻。”浮光想着这个元策也是个一等一的聪明人,宫中定然分布着他的眼线,此时他却只说山高路远、消息不通,自己是因为太后而回来的,只字不提魏夫人的事。这样滴水不漏的行事作风,还真是令人咋舌!她微微一笑,顺着他的话道:“裕王殿下请安心,此时太后娘娘已然转危为安了。哦……殿下大概有所不知,魏娘娘……还因此受了些委屈,好在有温夫人和南宁公主殿下照拂,此番定是在盼着您归去。”元策拱手致谢,“如此甚好,这样我也就宽心了,多谢裴姑娘相告。”浮光笑道:“举手之劳,实在不足挂齿。等回了宫,裕王殿下自然便会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了,届时定能令真相大白于天下。”若是凭借元策的谋略手段,又有温夫人从旁相助,想要查出那秦嬷嬷背后之人当不是什么难事。浮光便也不再多言,同他告了别便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去了。邱嬷嬷将二人安全送上了马车便也告辞了。托公主殿下和温夫人的福,这次的马车倒是比上一回的宽敞了许多。车里的两人,一人靠窗坐着,兴致勃勃地看着早市上的热闹景象;另一人则是合着眼端坐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诶,小师叔,你看呐……在宫里呆久了才觉得这外面的世界生机勃勃的,真好!”浮光放下帘子回头看向他,却听他淡淡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宫里待了半辈子才出来的。”浮光笑了笑,“可不是嘛!在宫中,人人都在算计,时时都要谨慎,一不小心就要掉了脑袋,还真是度日如年。”“哦?我看你对那位裕王殿下倒是青眼有加。”他缓缓开口道。她轻轻一笑,有心与他开开玩笑,“小师叔,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这一回,宗伺没有理会她。浮光不知他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个人,但想到少年人都免不了有些好胜心,就好像姑娘家遇到同样貌美又优秀的人总免不了在心中暗暗较着劲,今日你将胭脂抹得红一点,明日我就发髻梳得高一点,总之非得压过别人一头才罢休,道理都是相通的。她想了想道:“这个裕王呀,的确是龙凤之姿、出类拔萃。你瞧他方才跨着马疾驰而来的潇洒气度,真不知要俘获多少妙龄女子的芳心……不过嘛,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还见过一位骑马骑得更漂亮的少年郎。”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陷入了什么美好的回忆中,“是在北地的一个边陲小镇,叫做……嗯,叫做宣州,那少年人带着青纱斗笠,在雪地里驯服了一匹通身枣红色的野马。”听到这里,宗伺有些诧异地看向面前的人,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浮光却是没有看见,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那少年郎呀……才真是担得上英姿勃勃、意气风发这八个大字。”浮光笑着抬眸望向他,“不过,小师叔,他们跟您比起来,还是差了一点点!”宗伺听得忍不住伸手按了按眉心。浮光却深以为然,这个裕王表面上看上去十分和蔼可亲,但此人太善于隐藏自己。上一世她到最后也没能看清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到了现在,她依然还是看不清。不过嘛,眼下他们的目标倒是出奇地一致,那便是要撼动陈氏这棵大树。毕竟嘛,常言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必要的时候,她不会介意与他统一战线。至于那位萍水相逢的少年郎,再耀眼也不过是划过天边的一颗流星,实在不值得留恋。因此,还是她小师叔最好,虽然他也有自己的秘密,却胜在为人坦荡,不想说的事也不会绕弯子。虽然这人嘴巴是毒了点,在关键的时候,总是胳膊肘朝着她拐,她是打心眼里觉得他是最好的!这时外面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马车驶出热闹的集市,来到一处僻静的街巷前,浮光笑着打起车帘道:“大哥,我们到了!您且回去复命吧。”那赶车的汉子将缰绳一收答道:“是!”宗伺从马车上下去,才发现这地方既不是裴府又不是青石巷,便问道:“去哪?”浮光扬了扬手里的东西,“答应要给数九的娘送信的,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吧!”走马巷是城东的穷苦人家聚居的地方,这些人有的在大户人家做长工,有的走街串巷做些小买卖糊口,当然也有极个别的富户。“这位姐姐,请问您可知道替人浆洗衣裳的赵大娘住在什么地方?”浮光在巷子里绕来绕去找不到出路,便只好拉着一个路人问路。那提着竹篮的小媳妇平日里见多了粗野汉子,还不曾见过这么一个眉清目秀、温文尔雅的小郎君,便羞红着脸道:“哦,小公子要找的赵大娘住在这条街后面,哦……路不好找,不如奴家带小公子去吧。”浮光躬身一礼道:“如此就有劳姐姐了。”那妇人掩口轻笑,便带着他们过去了。三人走到一处庄子外,正瞧见几个孩子在沙地里打闹。那妇人笑着指了指道:“那个瘦瘦小小的孩子……就是赵大娘的小儿子,小公子一会儿就让他为您带路吧。”浮光再次谢过,便与她道了别,一扭头却见那个身材瘦小的孩子似乎被人欺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