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孝与不孝
次日中午,我提着肉菜到了许晴家。这次她家的客人不止我一个,还有许艺的前女友雪姐。
我不确定雪姐和许艺两人之间是不是余情未了,你不言我也不语,反正气氛挺尴尬的。我到了之后,许晴大松了一口气,似乎得了解脱一般,当即就拉着我走进厨房里忙活。
我算是个八卦的人,一边刮着瓜皮,一边偷窥客厅里的一男一女,问许晴道:“他俩是什么情况啊?”
许晴也瞥了瞥客厅的方向,回道:“还能是什么情况,雪姐对我哥心怀愧疚呗,这些年她时不时都会带点东西过来坐一会。”她的语气有点儿不耐,似乎不大待见抛弃她哥的雪姐。
“看来你哥还未放得下啊。”
“是哩,放不下。”许晴叹气,停了一停,又说:“我哥得病之后,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天天宅在家里,除了写小说,什么都做不了,日子过得没有新意思。日子过得闷,以前的事儿就想得多,想得多了,还哪能忘记得了。”
“…那雪姐好经常来吗?”
“嗯…一个月一次那样子吧。”
“一个月一次,来月经么…”我小声嘀咕道。
不成想许晴耳朵尖,嘀咕声被她听见了,回过头来赏了我一个白眼。
虽说我是个关于恋爱方面的小白,但我好歹也听说过,治愈失恋最有效的法子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而许艺,一个将死的人了,想必也再没心思另觅新人了吧…他终将带着失恋的伤感离开人世吧…
我没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爱情,实在难以搞得懂,所谓的爱情究竟是何物。所以在我这屌丝的眼里,“直教人生死相许”一直都只是一句屁话,既没有血脉的相连,也没有岁月的磨练,那一男一女之间仅凭好感就真的能够生出真情来吗?
……
雪姐没有吃午饭就走了。我吃过午饭后,一直呆到午后三点,才告辞而去。
离开许晴家,我径直回到港区。昨晚那对老夫妻就住在江边的小村落里,离港口好近。虽说我自命好人,但也不可能无端端的就送几百块给陌生人,所以我照着地址和地图来了,来到老夫妻的家里。
他们家是一间两层的屋子,有点老旧了。老太太见了我,十分热情,各种喝的、吃的摆满了一张小茶几。而老头则是掏出六张红票子,郑重地放到我手里。
三人围着茶几坐了一会,相互介绍几番之后,也算是忘年交了。
老头姓罗,他们夫妻结婚多年都没能生得下一儿半女,后来耐不住寂寞,只好到孤儿院收养了一个姑娘。那姑娘名叫罗婠婠,据他们说跟我差不多年纪,却是个苦命人,出嫁四年就死了老公,现在一个人带着个三岁大的男娃子…
罗老太一说到自己的养女,就忍不住老眼湿湿的,“本以为婠婠嫁了个好老公,谁知道她…”
罗老头的感情不太外露,只是摩挲着老婆的手背,“别说了,去煮饭吧,今晚叫上婠婠过来。”说着又看向我,挽留道:“老弟你别走了,今晚必须在这儿吃顿便饭。”
我有点不太愿意,“你们一家人吃饭,我一个外人在这儿凑热闹,不太好。”
罗老太为人果真热情,探着身子一把捉住我的手腕,说道:“没不好的。今天老罗买了好多菜,吃不完就不准你走。”
罗老头看着我笑了笑,才对老婆说道:“老婆子快去煮饭吧,邵宁老弟由我看着,他跑不掉的。”
就在我还想多扭拧两句的时候,门外忽然走进一颇有颜色的少妇和一粉嫩嫩的小男孩。
那小男孩刚踏上门槛,便一边蹦跳,一边清脆地喊道:“阿公~阿婆~”但他一见到我这个陌生人,当场就怯了,慌忙回过身去躲在少妇的屁股后。
罗老太抬头一看来人,脸上立时笑开了花,走了过去捉住那小男孩的手臂,拖着他来到我面前,笑着向我介绍说:“这小娃叫郑永。”接着又对他说:“小永喊人,喊哥哥。”
小郑永怯生生地看着我,似乎不敢说话。
我也看着他,笑道:“什么哥哥,我这年纪该喊叔叔了。”
罗老头笑道:“老弟,有你这么瞎搞的吗,你还未结婚,喊什么叔叔。”说完又抬头向少妇说道:“婠婠你来得正好,刚才还想打电话喊你过来一起吃饭来着。”
罗婠婠看了我几下,眼神多少有点儿诧异,手指头却指着小男孩回道:“这不国庆长假么,他奶奶喊我们回去南通住几天,所以今晚先来给爸你说一声。”
罗老头回道:“嗯,回去住几天也好,亲家也是怪寂寞的…”
罗婠婠一边走到养父身边坐下,一边看着我问道:“这位是爸的新朋友?怎么称呼?”
“你好,我叫邵宁,初次见面,多多指教。”我想了想,顺口便替罗老头两夫妻掩饰一下劣迹:“昨天你爸妈出去散步,在港区那边迷路了,我刚好遇见,便送了送他们。”
罗婠婠看向养父说:“爸,你迷路了也不知道给我打电话啊?”
罗老头对我会心地一笑,“多大事,路在口边,还怕回不了家来。”
……
吃过饭后,已经九点了。罗老太实在好客,鸡鸭鱼肉烟酒样样齐全地摆满了一桌子,逼着我饱得差点没吐出来。
我告辞时,罗婠婠坚持要开车送我。我随便客套了几句,心里也实在不想挺着个肚子走路,便应下了。
罗婠婠的车子是小型的QQ车,我这么标准身形的人坐在里头都觉得逼仄,估计肥一点的人肯定不觉得舒服。
“邵宁,你能告诉我实话么,我爸妈和你是怎么认识的?”
“呃…”我歪着头看她,心道这妇人竟然疑心这么重…或许该说心思缜密吧,还以为她如此热情,非要送我回去,原来只是为了这桩。
“我爸妈是不可能在港口那块地儿迷路的,离家那么近的路,他们平时就没少去。”
“好吧,告诉你也好,毕竟她们是你爸妈。昨晚…”于是我便将昨晚的事儿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罗婠婠听后,神色甚为复杂,我能明显见到后悔和后怕两种情绪交替纠缠着她那张颇为俏丽的脸蛋。
好久之后,她才梗着声音说道:“这些年我……我真是不孝,都是我的错…”
“不孝么,倒也不至于吧,你不也常常回去看他们嘛。”
“我…”车子停了下来,罗婠婠忍不住情绪,脑袋趴在驾驶盘上哭了。
“别哭啊…”我呆呆地坐在那里,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听着她那抽抽噎噎的哭声,听得我也莫名地有点儿心慌,一时间心思远飘到天南…我家里的父母也是寂寞的吧…
“我是个孤儿,是爸妈从孤儿院里将我领出来的…他们给我好吃的,给我好穿的,给我供书教学…现在我长大了,有能力了,却照顾不好他们…”
这是罗婠婠埋怨自己的话语,听在我耳里,却仿佛是谴责我一样…我一样是长大了、有能力了,却在父母日渐老去的日子里,远离了他们,如此如何不能说自己不孝…
……
下了车。
罗婠婠已经收敛好情绪,冲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并说道:“谢谢你,邵宁。”
我蹲在地上叼着根香烟,眺望黑乎乎的江水,“我家在广东,父母都在家里巴巴望着我回去呢。”
罗婠婠见我似乎有话要倾诉,便静静地立在我身边。
难得有相似的人愿意当听众,可惜我一向不擅、也不愿与他人分享心事,便将话头转回她身上:“嗌,罗小姐,你回去后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过去的就别要再提了,毕竟说出来是挺难堪的。”
“嗯,我也不打算再提。既然爸妈不愿让我知道,我就当作不知道好了…我想这个十一假期,哪都不去了,陪着他们吧。邵宁,你喊我名字就好了。”
“刚刚吃饭时,你不是说要去看公公、婆婆吗?听说你那位死去的丈夫也是独生子…”
“生活这么无奈,总得需要取舍哩。”罗婠婠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我抬起头,惊奇地看着她。原来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妇竟是一位强者,她过日子过得比我透彻多了,即便身处无奈之中也毫不迷惘。
罗婠婠碰着我的眼神,笑道:“干嘛这么看着我?觉得我做错了啊?”
“没有,只是对你的果断有点儿惊叹…如果换了我,我应该也会和你一样的,选更亲近的人。”
罗婠婠莞尔,笑着说:“呵呵,幸好你没说自己的爸妈是爸妈,老公的爸妈就不是爸妈之类的大道理。”
我也笑了笑,说道:“说是那么说,但又有谁能真心做到,我们都只是普通人了。”
……
罗婠婠教晓我一个道理,复杂的生活里需要取舍,果断地取舍,犹犹豫豫除了使自己郁闷,就什么都没有落得下。
而我也没有犹豫的余地了,努力熬下去吧,凭自己完成“三子理想”,父母还未老去,他们才五十几,以后还有的是时间陪在他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