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黎风被按在椅子上有些不知所措,他向来都是名士疏狂的派头,为此虽然别人表面上对他客客气气,可实际上都是敬而远之。这位年轻的巡抚,对自己如此尊敬,看起来却是真心实意的请求自己帮忙。
朱斌心里却是知道,这些读书人,“名士”,什么都可以不要,甚至自己的性命,唯独看重的就是对方对待自己的态度,只要把他们哄好了,要他们做什么都行。再者说来,这次若不是此人,自己的官宦生涯只怕会到此为止,什么雄心壮志,什么大计小谋,都将化为乌有……
实在太大意了,过于小看那些浙江的官员了,这时他才想起了黄溪临走前对他说的那些话,对待病人用猛药也许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曹化为、周重光这些浙江官员,久混官场,看起来毫无举动,实际上早把自己悄悄的引领到了一条死路之上……
“巡抚大人既然如此说了,学生如何敢不倾心相告。”黎风说话也客气了许多:“学生既然设下此谋,自然有化解办法,说来说去,还需从那人身上入手……”
他如此这般说着,朱斌微微点头,边上诸将听着,对这书生态度顿时大大转变,今番若不是他,只恐自己这批人中了计还在那犹自不知。
说了会,朱斌笑道:“这次多亏先生帮忙了,来人,准备酒菜,本抚要答谢先生。”
黎风也不客气,又恢复了他那疏狂的名士派头,大咧咧的等把酒席摆好,坐在客席,也不等主人招呼,就先自顾自给自己倒满了杯酒,仰脖倒进了嘴里。
朱斌微笑着看他一连喝了几杯,这才说道:“先生,本抚初到浙江,又监管四府地方,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入手,还请先生教我。”
“浙江的布政使、都指挥使这些人你是想也不用想的。”黎风张口就道:“他们在浙江苦心经营良久,浙江各府、县俱是他们亲信,根深蒂固,你一个外人突然闯进,焉能不让他们愤怒?昔日朱纨来此,整兵备,抗倭寇,立下赫赫战功。只因触动了地方官员利益,召致浙江官僚仇恨,被劾‘擅杀’,革职拿问,终于含冤服毒而死……”
朱斌默默点头,这个和他一个姓的朱纨故事他也听过,这位正德年间的进士死得实在冤枉。而浙江官僚与地方豪绅相互勾连,外人的确很难插入,看来自己毕竟还是年轻,把很多事情都想得实在是太简单了。
“可是出了浙江,那就未必是他们的天下了。”见朱斌听得仔细,黎风愈发来了兴致:“比如常州府张云乐,此人甚有才干,而且为官清廉,颇得百姓爱戴,素有‘张青天’之称。大人不妨与他多多结交,可以倚为臂膀……”
朱斌心里记下了这个名字,问道:“那么,如果按照先生的计划,一切顺利的话,浙江当地势力又当如何解决?”
“甚易。”黎风竖起两根手指说道:“浙江有两个豪绅,为浙江士绅之守,一个是宁波的孙家,一个是海盐的陶家。这两人平素虽然多有往来,但私底下互不服气,暗斗不断,前些年甚至发生过大规模的械斗,学生以为这是可以利用的地方……”
朱斌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拉拢一派,打压一派。他忽然想起自己的部下陶海,可不也是海盐人,不知和那陶家有什么关系没有。
酒至半晌,朱斌这才知道黎风祖上原来有些来头,他的先祖本是跟随明朝开国皇帝取天下的大将徐达部将,后人又随徐辉祖死守金陵。及至永乐帝登基,为了避祸黎家远离官场,这才渐渐没落下来。
到了黎风祖父这一代,就连温饱都已经成了问题,好在黎风从小天资聪颖,喜读兵书之类,偏偏家道中落,无钱应考,成年后不得不为人幕僚以图生存。黎风这人性子又傲,素来与人合不来,因此多有同僚在上司面前说他坏话,一直郁郁不得志。
朱斌听了大喜,自己身边多的是擅于战场搏杀、运筹帷幄的将领,但唯独缺少个出谋划策的智曩,今日得到黎风,好像是老天爷送到自己面前的一份大礼一般。
“先生以为当今天下大势如何?”朱斌试探着问了一句。
“当今天下,我大明之劲敌,无非是后金而已。”黎风侃侃而谈:“后金扰我边境,并曾逼近京师,为朝廷之重患。在我看来,我大明地大物博,只需紧守边塞,三军用命,文武同心,时日一长,后金地小,国力必疲,我大明当可胜之……”
朱斌心里苦笑了下,黎风说的是在理,可是要真的做到他所说的那样三军用命,文武同心,那简直是在天方夜谭了:“那先生对我大明目前流民四起又如何看待?”
“流民?”黎风鼻子里哼了一声,相当不屑地说道:“那些无知乡民能起什么大事,我大明介癣之患而已,不过是趁着朝廷与女真人开战无暇他顾才肆虐地方而已,一旦朝廷能腾出手来,只需派一上将,领数万兵马即可平定……”
朱斌叹息一声,终究是这个时代的人看不到流民起义的力量,诺大的大明王朝,最终可就是毁在了这些黎风根本看不起的人手中。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人无完人,像自己这样能够知道历史进程的人除了自己可再没有半个了。
“好了,学生这就要告辞了。”黎风喝下杯酒,起身说道:“学生这就回去,为大人准备一切,咱们杭州再见了。”
朱斌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交到黎风手中:“先生拿着,不必客气,去杭州之后上下多有打点,万事就要拜托先生了!”
黎风也不客气,接过银票哈哈后笑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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