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源走了后,王元儿的心也跟着他一起走了,日常除了去给崔太太晨昏定省,就是窝在自己的小院里,天天在小佛堂上香,求神保佑。
因为心有挂念,她逗弄初哥的精神头都淡了好些,时常看着晦暗的雨天出神,蔫蔫的提不起劲来。
日子一天天的数着指头过,这老天爷却没有半点要开恩的意思,王元儿在给崔太太请安的时候,也偶然探听到许多地方的庄子都遭了涝。
听到这样的消息,王元儿心情更为的难受,这样下去,只怕大涝是十之有八九会发生的。
各处庄子遭罪,崔太太是主母,也是忙了焦头额烂,她舍不得自己的大媳妇操劳,又防着王元儿插手中馈,事事自己亲历亲为,终于在这样倒春寒的季节下病倒了。
崔太太一病,不得不将中馈暂时交出来,让王元儿协助程氏掌管中馈,又让王元儿和庶子崔华的媳妇承蒋氏侍疾。
崔太太防得紧,却没想到王元儿根本就不想插手这中馈,只是既然她发话了,不得不依了她,但还是事事去请程氏下主意,自己只是做个跑腿,那谨慎的样子,把崔太太气得病又重了几分。
王元儿既要帮着理中馈又要侍疾,心里又牵挂着在外治水的崔源,人以飞快的速度消瘦下去,小脸都尖了,把秋棠她们心疼得跟什么似的,卯足了劲儿要给她做好吃的补身子。
五月初一,王老汉和王婆子提出前去蓟县王二那边走走,王元儿极力挽留被拒,只得安排了人手将他们送到了蓟县暂时安顿下来。
而外祖一家,经过商量,在西城的毡子胡同买了一个二进的小宅子,也有房屋二十来间,一家几口连着几个下人也堪堪的够住了。
五月初三,连续下了两三个月的雨,景帝携后亲自上大相寺祭天祈福,祈求天下安生,无灾无难。
而这老天连续下雨,也终于让京中的一些人觉得不对劲了,米价什么的悄然贵了起来。
崔太太病好些,一看近日这报上来的开支,招来王元儿狠狠发作了一顿。
“咱们崔家可不是寒门小户,只有那么几丁人口,而是上百口人吃饭,这才几天,日常的嚼用就比平时多了一倍了?你这是怎么当的家?还有,这都入了初夏了,怎还要炭火?是要捂痱子吗?”
王元儿本就心里烦躁,听了这话,便缓缓的抬起头来,淡淡的看着崔太太道:“太太这些天没在外走动有所不知,如今这天雨下不停,多处受涝,这米粮和菜价都已经升了起来,只怕还有得升。太太若不信,大可以差了人出去问一下,平时两个铜板能买一个鸡蛋,现在要多少?”
“至于这炭,太太即管不用出门,也知道这天就没晴过,太太所穿的干爽衣裳和被褥,不用炭烤烘,哪里能干?”
崔太太窒了一窒。
王元儿嘴角飞快的闪过一丝讥笑,道:“不过太太也教训的是,媳妇到底是寒门小户出身,也没当过这么大的家,一时手重了,媳妇自当反省。近日夫君离京治水,媳妇心有挂念,宫中容仪娘娘也说近日睡不安宁,媳妇实在心中牵挂,一时疏忽,也实在无法继续担当此任辅助大嫂管家。如今太太已经大好能治家,媳妇这就回自己院子反省去。”
“你,你……”崔太太被她气得手指都颤起来。
程氏匆匆地扶着丫头的手走了进来,一看这剑拔弩张的画面,心中就暗叫不妙。
她扶着肚子上前福了福身:“母亲。”又对王元儿打了声招呼:“二弟妹。”
王元儿屈膝福了一礼:“大嫂。”
“二弟妹,你……”
“大嫂您来得正好,瞧我,又把太太给气着了,我这就回去禁足抄经反省去,还要麻烦大嫂多照顾太太。”王元儿截住她的话,又对崔太太屈膝一礼:“太太,且容媳妇先行告退。”
崔太太大怒:“出去。”
王元儿施施然的走了。
崔太太见此更是怒不可遏:“你看她,这轻狂嚣张的劲儿,简直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程氏头疼不已,但还是上前,小声劝慰:“母亲息怒,二弟这阵子不在家,离了京,听说也挺危险的,二弟妹也是心里挂念,才有点心烦意燥。”
崔太太冷笑:“最好是死……”
“娘!”程氏惊叫出声。
崔太太讪讪地住了口,脸上仍是忿忿不平的。
程氏心中暗叹,心道回头还得要仔细向王氏好好解释一番才行。
……
王元儿“忤逆”崔太太自请禁足反省的消息很快就传透遍了内院,但没有人因此而敢看轻王元儿或对她所在的清晖院使绊子,为啥?
因为王元儿宫内有当皇妃还颇得宠的妹妹,而夫君又是皇上近臣,这些可都是她的底气。
一个女人的底气在家来自家族,出嫁后看夫君,生儿子后又看儿子,而王元儿这都有了,这就是她敢和崔太太叫板的底气,这底下的伺候的人都知道谁更该巴结呢。
崔太太总有老去的一天,而大爷又是个痴傻的,二代就数崔源最有前景了,更别说,二爷可都有儿子了。
若是换在以前,王元儿或许还会耐着性子去应付崔太太,可眼下崔源奔走在外,又是治水,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有没有冻着饿着,有没有危险?崔太太还拿她作筏子,真当她是病猫呢!
王元儿干脆忤逆一回,只请禁足抄经,也好落个清静。
“夏雨,磨墨,伺候我抄经。”
既然是自请禁足抄经,她自然是要作出一番样子来。
“二奶奶,二奶奶。”秋云咋咋呼呼的跑进来书房,满脸兴奋地道:“奶奶,二爷回来了。”
王元儿正想斥她,一听这话,手上的羊毫毛笔顿在了半空,豆大的墨汁滴落在宣纸上,糊了一团。
“你说啥?”
“二爷回来了,奶奶,已经回了屋里了。”秋云喜滋滋的。
王元儿立即扔下手中的毛笔,提起裙摆就往自己的寝卧里跑去。
崔源正歪在榻上逗着初哥,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不由抬起头,见了她,脸红扑扑的,便知她是跑着过来的。
“都当娘的人了,慢慢的走不成?怎还跑这么快呢?”崔源笑着打趣。
王元儿眼圈红红的,走上前摸着他的脸,哽咽道:“黑了,也瘦了。”
又想到他在外有些日子,也不知有没有受伤,便去扒他的衣裳:“有没有伤着哪了?让我瞧瞧。”
崔源抓住她的手,笑道:“娘子,你再渴望我,也不能这样啊,还是大白天呢,儿子还在呢!”
王元儿一愣,看向初哥,小家伙趴在榻上,正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瞧着他们。见王元儿看过来,以为他们在玩儿呢,咯咯的笑起来,哈喇子顺着嘴角流下来。
王元儿粉脸一红,嗔了他一眼,道:“胡说什么呢!”
崔源笑了起来,两人视线对望,都有些说不清的情意在里头。
“谁在外面?”崔源叫了一声。
秋月走了进来,崔源道:“把公子带去给奶娘伺候着吧,这边不用你们伺候了,我和奶奶有话儿说。”
秋月抿嘴一笑,抱起初哥走了出去,又叫走了在外听差的小丫鬟,吩咐小厨房烧热水。
门一关,崔源就把王元儿给拉进了怀里,吻上她的唇:“我想你了,你呢?可有想我?”
王元儿没有回答,却是热烈的回应着他的吻,偷得了空,又在他最为敏感的耳垂上舔了一下。
崔源拥着她的手一紧,眼睛都红了,哑着声道:“你这个小妖精。”话毕将她难腰一抱,进了寝卧内。
一场酣畅淋漓的云雨渐收,王元儿气喘吁吁地趴在崔源身上,腿都软了。
“听说太太罚你了?”崔源摸着她光滑的后背问,声音有些发沉。
王元儿道:“倒不是她罚我,而是我顶撞了她,自请的禁足抄经。”
“嗯?”
王元儿便将这些天的事和他慢慢的说了,道:“我就是不耐烦她了,才忤逆的她,也不想再管那些破事,省得她跟防贼似的防着我。”
崔源没说话。
王元儿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没事,她想让我不自在,还差点火候呢,现在是我让她不自在,谁心里犯别扭还不知道呢。”
“我知道。”崔源亲了一下她的额头,道:“你放心,等这趟差事了了,我攒到了政绩,我就求了皇上赏了宅子我们分开单过。”
王元儿一愣:“还能这样?”
“君恩帝宠,端看皇上的旨意罢了。”崔源淡淡地一笑,又道:“这个先不急,你听我说,端午宫里赐宴,你随我一道进宫,你寻了机会去容仪娘娘那,与她说……”
崔源在她耳边小声说了起来。
王元儿脸色大变,瞪大了眼,腾地直起身子,颤着声道:“这,难道不能像疏导河道一般疏导了山溪水?”
崔源目露怜色,道:“山洪的形成通常由暴雨引起,山中溪沟多条,并非如江河一般只有一条,能疏导一条却不能疏导整个山体。一旦暴涨暴落,洪水就能伴随滑坡崩塌,还有泥石流,这些才是毁灭一个镇子和人的根本。”
王元儿颓然地耸下肩,只觉得这初夏的天,比寒冬还要来得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