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鸿笑而不语,取过一杆,正欲再次投时,忽而,一声马啸传遍园林,只见一急匆匆的侍卫从外奔来,跪在高台之下,大声通报:
“陛下!不好了,太后在御花园中昏倒,至今未醒!”
一语惊醒半醉中的皇帝,他蹙眉起身,扫视了众人,而后才开口:
“今日花祭诸位辛苦了,来啊,快马回宫!”
语音刚落,一众太监侍女慌忙匆匆赶往园林外的仪仗处集合,娴贵妃身为六宫掌权者,自也要跟随皇帝一道回宫。
众人跪着恭送圣驾离去,看着纷纷扬扬的马车烟尘,林懿儿这才松了口气,目光不自觉地瞥向萧梦芙,她此时似是也轻松不少,抬眼与林懿儿对视一笑,而后才走过来与她说话。
“太后娘娘的病可真是时候,对吧,萧姐姐。”林懿儿平淡的说着,话里之意唯有萧梦芙能体会,她勉强逃过一劫,自是对林懿儿心怀感激。
太后患疾,此乃国之大事,花祭上原本兴致高昂的众人一下子都不敢再表露出半分欣喜之象,寒暄半刻,便相继离去了,林懿儿与萧梦芙也悄悄混迹在人群中,乘马车离去。
而这一边,慈宁宫内,皇帝与娴贵妃匆匆赶到太后的房前探望,却被门口的茱萸姑姑给拦了下来。
“陛下,贵妃娘娘,太后此时需要静养,不宜与太多人交谈,娘娘改日再来照拂吧,陛下请——”
娴贵妃虽是心中生了疑惑,但终究还是从了礼仪规矩,只是淡淡笑了笑,行礼退出了慈宁宫。
茱萸引着皇帝往殿内一处小房走,打开门,只听得阵阵木鱼声,佛香袅袅。
皇帝的步子慢了下来,他透过纱幕,隐隐约约看到了一熟悉身影正跪在佛前祈祷,目光不由得阴沉下来。
门被缓缓带上,皇帝却不再向前走,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背影,出言:
“母亲,真是好兴致,外面都传您中风昏迷,可谁能想到您还好好的念着大慈大悲呢!”
他话里略带嘲讽,太后却是毫无动摇,慢慢敲着木鱼,捻着佛珠,双目微微抬起:
“皇帝,可知哀家为何喜欢念佛?!”
“母亲一向宽宏,自朕登基以来,便设了这佛堂,替普罗众生祈福。”皇帝从容的回答着,这些答案他早就在心里想过很多遍了。
太后抬眼看向佛像,那张上千年来一直默默注视众生百态的脸上无喜无悲,却能让人俯首祈愿,她的嘴角勾起一丝笑:
“其实,并不是哀家真的信佛,佛是看透红尘的存在,对红尘中挣扎生存的人,并入不得他的眼,故而,不管人们再怎么祈祷,这天上也不会降下奇迹,但还是有人愿意拜他,信他,跟从他,皇帝认为这是为何?”
“母亲是知道的,朕不通佛理,只能说些粗浅的见解,朕以为世人愿意拜佛,信佛,跟从佛,不过是出于一种需求,各人取所需罢了。”
“皇帝说的不错,只要世人有所需,有所求,就必然想要寻找一方依靠,实实在在的也好,虚无宏大的也罢。”太后说着,木鱼声戛然而止,她搓动着念珠,站起来,转过身,直直地看着皇帝:
“似是只要能满足需求,他们都会崇信,可是世人贪婪呐!。”
皇帝看着太后淡然的目光,禁不住眉头蹙的更深:
“母亲此话可有何深意?”
“听说你有意让那萧家同阴家结亲?”
“不错,母亲身居宫中,没想到消息竟也如此灵通,朕还没促成这段良缘呢,母亲便病倒了,朕若不来瞧瞧,这普天之下又该说朕不懂孝义了!”皇帝眼眸深沉,面色上却是一片温和。
太后并不反驳,抬手揭开纱幕,走到窗边,看着那大好春光,轻轻叹息一声:
“自你生母溺水身亡,哀家便亲手带着你走到今天,哀家知道,宫墙里难免有些不靠谱的流言,让皇帝你分了心,可哀家希望你能明白,这一路上帮衬你的都有谁,那阴家多年据西北,一家独大,他们的女儿娴贵妃也是这后宫中尊贵的存在,倘若此时,皇帝再将萧家牵过去,呵,只怕到时候难以制衡啊!”
皇帝听罢,大抵也明白了太后的用意,可他嘴上却依旧不罢休:
“母亲说的有理,可是,就算阴家与萧家结亲,那势力也敌不过母亲的沈氏一族啊,小小西北怎能与北陆国中大片肥沃腹地相抗衡呢?!”
太后勾唇,皇帝虽是她的养子,可那分聪慧与狡猾却与自己学了个十成十,她早就料到如此,从袖中取出一兵符:
“皇帝的担心,也是哀家的担心,树大招风这个道理自然懂得,只要皇帝肯听哀家一句劝诫,这镇海军的兵符便交由皇帝保管,沈家后人不善带兵,由陛下挑选能干的将领替代,自是北陆之福!”
佛堂内,一阵风吹过,带进二三花瓣,落在地上,皇帝走上前,轻轻关住了窗子,取过兵符,微笑:
“母亲替北陆苍生着想,朕自然也会为母亲着想。”
语罢,便背手离开了佛堂,茱萸行礼恭送皇帝离去,随后才迈步进入佛堂,低眸说道:
“太后,这次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太后只是笑了笑,将地上散落的花瓣捡起,收进帕子里:
“不用急,皇帝愈发成熟稳重了,只进不退,会让他厌烦的!对了,可查到是什么人动手杀了女官吗?”
茱萸低头应答:
“回太后,没有,沈溪小姐也下落不明,据官报上说,似是按人口失踪结案了,我们不好出面,但还在派人私下里寻找,不过,那女官夜里匆匆离宫,似是与您之前的猜想有关。”
太后持帕子的手微微抖动:
“莫不是那西城郡公案?!当时应该没有遗漏的人啊?!”
“案卷上是没有,但也保不准是西城郡公的旧友亲信,陛下似乎也知道此事,那夜里我们的人看到陛下与李宰相彻夜长谈,只是不知谈了什么。”
“知道了,叫人继续盯着。”
“是!”
茱萸领命退了出去,安静的佛堂内,太后独自立于窗边,她又将窗户重新打开,将花瓣丢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