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的老人不是别人,正是风烨的生母徐氏。
早在两年前,苏心凝因她身体不适,命人将她从后院搬到西厢房。
那是个客房。王府平时并无什么客人,因此徐氏倒也清闲。
苏心凝那两年偶尔会去看望她,但再度回来后,因为与苏严重逢,一时也忘记了。
风烨更是从来都没把徐氏放在心上。
如今见她晕倒在地上,要让人扶起来放到床上的时候,风烨才恍然过来,徐氏真的老了。
一个五十出头的老妇,头发早已发白。在地牢关押过三年的她,整个人佝偻得犹如七旬老人。虽说搬出地牢后她过得好多了,但她身体依然抵不住被日月摧残。
“王爷,要不要去请大夫过来?”说话的是丫鬟若云,徐氏每日的吃食就是由她负责的。
小丫头对徐氏显然很关心,脸上满是担忧的表情。
风烨道:“叫人去易安医馆请易大夫来吧。”他倒也没有忘记这位神医,和北海的洛大夫都是医术超凡之人,有如华佗再世。
若云正要出去,躺在床上的徐氏却幽幽转醒:“不必了……我还好……”
若云连忙过去将她扶着坐起来:“您真是没事么?身体要紧。”
徐氏摇摇头:“我只是一时头晕,不要紧的,不要麻烦别人了。”
“若云,你先出去吧。”风烨忽然道。
若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风烨,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只好道:“是,王爷。”
西厢房很快就剩下风烨和徐氏二人。
风烨望着整个屋子几乎空无一物,只有一床一柜一桌一椅,地上放着好多已经泛黄的纸张,上面写满了字。
仔细一看,全是经文。
显然,徐氏这两年都在写经文。不知是在赎罪,还是祈祷着什么。
风烨没有说话,徐氏却定定地望着风烨,整个人开始颤抖起来:“你……你……”
她伸出手指着风烨,却迟迟没有说出下文。
风烨冷冷道:“怎么?不认得本王了?”
徐氏道:“你……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本王确实还活着,怎么,你很失望?”
徐氏的眼神却黯淡了,有些畏缩道:“罪妇不敢。罪妇见过平西王爷。”
风烨却轻轻叹了口气。看着这苍老的徐氏,他心里忽然有些难受。
他本不该心软,本该恨她一辈子!
可……看着这个老人,他忽然觉得从前的一切都释怀了。
他不知道徐氏两年前得知自己死讯究竟是什么样的反应,可见她如今这样,想必她这两年都不好过。
他拿起地上的一叠纸,才看到上面写的原来是佛家的心经。“你在这里就一直在写这些?”
徐氏道:“是。”
风烨闭了闭眼,将纸张放回原处,“你又何必如此?”
徐氏叹了口气,幽幽道:“总该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血肉,再怎么不承认,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既然我这辈子都无法弥补自己所犯下的罪过,那就勉强地获得些许慰藉吧!”
“慰藉?”风烨冷哼了一声,“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就永远都无法弥补了。就该让你受到自己良心的谴责,如果你还有良心的话!”
“良心?”徐氏笑了笑,“我早就没有良心了。老了,或许哪天我就下地狱去了。倒是辛苦那个若云丫头,每天都给我按时送饭,有时还陪我聊聊天。她不知道你我的关系,没告诉我你活着回来了。老天有眼啊!”
风烨望着她,心里再次有些难受,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我让人送你回东城吧。快过年了,希望能赶上新年,云霄一定会很高兴。”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出来,明明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却没有忍住。
这是个犯人!当初理应斩首的犯人!自己留住她的性命,只作关押已经是徇私枉法了。现在自己竟然亲口说要放她走?
风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他明明这个老妇没有一丁点儿的感情。为什么现在……
是因为看到苏严和心凝的父女之情么?他们时隔多年再次相逢,感情不减反而更加深厚了,让自己不禁触动。
还是因为看到自己的儿子?当自己成为了父亲,看着自己的孩子,想到自己的童年,却遭到了母亲的抛弃。幸好爹一直疼着自己,后来爹娶了娘,娘对自己视为己出,其实自己也没有缺少过父爱母爱。
对于小云,他也极力地弥补头两年所没有做的。
他想让小云的童年完整而幸福。
至于对徐氏的恨,已经恨过了。现在她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自己对她再怎么很,又能如何呢?
倒是徐氏一直想弥补些什么,哪怕自己不会领情,她也没有停止过。
她不是从来不在乎自己的么?方才却说自己是她身上的一块血肉。
徐氏始终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这是事实,是无法改变的。不管她后来怎么对自己,至少也给了自己一副健康的身体。
既然这样,不如就让她好好过完剩下的日子吧。
徐氏被风烨的这番话给惊住了,她颤抖着问:“你……你真的放我走?”
风烨忽然叹了口气:“该惩罚的也惩罚过了。继续留着你,也没多大的意义了。倒不如将你送回云家,安享晚年吧。何况,和雪狼国的战争很可能又要爆发了。将来究竟如何,我也不知道。或许我会真的死在战场上。”
“不会的,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悲观?”
“我们严防了这么久,还是让雪狼国的人混入来了。他们真是无孔不入,这次来的居然还是个王爷。”
“王爷?”徐氏怔了怔,“你是说雪狼国的王爷?”
风烨方觉自己失言,语气骤然变冷:“你不该过问的,别忘了你当初犯的是什么事!你若没什么事,我就立刻安排人将你送回东城。希望能赶上新年的年夜饭吧。”
他心里没有来的生闷气。
方才怎么失言了,怎么竟然对这个老妇产生了怜悯?
看来自己真的变了。或许是在北海的那两年,远离战争的两年,最后跟着裘鹰打了一月的仗也是所向披靡,而自己还只是个军事。
没有血腥沾染过的心,或许真的软了吧?
徐氏却道:“我知道我不必问,只是我忽然想起了那年,我请杀手的时候,那些杀手好像也在追捕一个雪狼国的王爷的。那个王爷,在苍云好像住了好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