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发现屋里这几个人就是之前被自己当成“社会青年”的那群人之后，周窈开始后悔自己逃课的决定了。

她花了不少时间，好不容易完成了自我麻痹和记忆重建，就为了让自己忘记当时那丢脸的场景。

这不可谓不艰辛的努力，随着李儒的一声“弟妹”，彻底土崩瓦解。

一夜回到解放前。

李儒就是那天穿着海贼王T恤的高个子。除了他和鸡窝头崔耀，周窈还知道了其他人的名字。

当时那个领头的叫黄仪昊，蹲在地上抽烟的是蒋洲，还有一个皮肤黑黑的男生叫徐明畅。

他们就是AnyV战队的全部成员。这家名为“蓝色”的网吧，是队长黄仪昊家的产业，被他用作队伍的训练基地。

沈临也正是和他们一起，赢下了去年的业余杯赛冠军。

和周窈的满腹愁肠不同，卢沛渊同志听了沈临的简单介绍，简直要乐疯了。

他是沈临的脑残粉，连带着对AnyV这支队伍也有了很深的感情。

因此在周窈看来平平无奇的鸡窝头、海贼王T恤、抽烟甲、领头乙、黑皮肤丙，在他的眼里，却是一幕幕鲜活生动的比赛画面，和背后支撑起它们的游戏id。

能和这帮人，尤其是沈临一起玩几局游戏，说不上此生无憾，但起码也可以吹到明年了。

“你们玩你们玩，沈临替我的位置。”崔耀的一双大眼睛闪烁着猥琐的光芒，“我想和弟妹，哦不，周窈小同学聊会儿天，谈谈心。”

刚才周窈纠正了他和李儒错误的称呼，不过看来没什么用，这俩人已经先入为主的陷入了他们离奇的想象。

“还有我！”李儒表示，“卢同学不是擅长打野嘛，我让位。”

周窈连忙拒绝：“我就不在这添乱了吧。时间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上自习了……”

“那怎么行！好不容易来一趟，必须好好招待。”崔耀十分热情，“你还不知道吧！咱们这儿二楼有个厨房，什么都齐全。走，让李儒给你做牛奶糖吃！”

“对对对，我手艺还不错，露两手给你看看！”李儒也凑过来。

这两位双簧唱的颇为专业，周窈再次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半绑架式带离现场，连个求救的眼神都没来得及发出。

二楼的厨房里，周窈在旁边看着李儒搅拌奶液，觉得挺有意思的。他动作果然很熟练，看起来应该是练过。

“我有个比我小八岁的妹妹，喜欢吃甜的，所以在家经常给她做这些。”李儒告诉她，“你爱吃什么口味？可以加你喜欢的料。”

“这么好，还能点餐啊？”周窈很惊喜，“那我要吃抹茶味的，行吗？”

“没问题。崔耀，那边柜子里有抹茶粉，帮我拿过来。”

崔耀从柜子里翻出抹茶粉递过来，一边对周窈说：“别看咱李儒同学长得不良，其实特居家特贤惠，有时间就捧着本甜品大全做笔记，梦想是去蓝翔烹饪班进修，拿到高级技工资格证。”

李儒不乐意了：“说谁不良呢？就你长成这样也好意思说别人不良？”

“得，都不良，大家都不良行了吧？”崔耀话锋一转，“在沈临旁边待着，质量再优良也看起来歪瓜裂枣的。对吧周窈？”

周窈正专心看李儒加抹茶粉，闻言愣了下：“啊？”

“我说沈临。他在学校肯定也是血雨腥风吧？所到之处哀鸿遍野寸草不生的那种？”

“呵呵……”周窈不知该如何接话。

李儒相当无语：“不会用成语你就别用，这都什么跟什么，你语文老师棺材板要压不住了。”

“我们张老师身体好着呢，你这开口就咒她老人家是什么意思？会说话不会？”崔耀瞪他，“好好做你的糖，别老打断我，我这正和周窈聊天呢。”

“得了吧，就你那水平还聊天呢，边上歇着吧您，这种技术活还是要看我。”李儒手上干着活，嘴上也不闲着，“周窈，听说你和沈临是同桌？”

周窈点头：“嗯。”

崔耀在旁边冷嘲热讽：“哎呦，真是一个好有技术含量的问题呢。”

李儒假装没听见：“我和沈临认识三年多，相处时间不算短，但今天是他第一次带同学来。准确点说，今天其实是他第一次带人过来。”

“因为他带猫来过。”崔耀插嘴，“他们家有一布偶猫，漂亮的不得了，那眼睛……”

“崔耀，你能不能不要东拉西扯的？讲话没有营养是你的人生准则吗？”

“我东拉西扯？你懂不懂聊天的艺术？就你那平铺直叙的谈话水平，别说语文老师了，体育老师都能被你尬死。”

周窈突然发现，和这两个人待在一起是件很轻松的事情。

因为他们之间只要有一个人开口，不管说了什么，话题都会很快变成这两个人的辩论，而且是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在接下来等待奶糖制作完成的时间里，周窈只需要在旁边静静地欣赏他们俩表演的相声节目，时不时说点“嗯”、“是吗”这种无意义的单词就好了。

除此之外，在他们俩上天入地四海八荒的辩论内容中，周窈还听到了不少沈临的八卦。

比如，沈临初二的某段时间迷上打麻将，创造过在这附近的一家棋牌室连打56个小时的记录。

又比如，他们常去吃的一家粤菜馆的年轻老板娘特别迷恋沈临，每次只要沈临在场必加菜。

再比如，为了赢下和崔耀打的赌，沈临自带小提琴去为李儒妹妹的六一节目现场伴奏。

……

他们两个吵得不亦乐乎，周窈听得津津有味。

李儒虽然忙着斗嘴，手上并没有闲着，抹茶牛奶糖的奶酱已经被倒进模具里，放到冰箱里冷冻了起来。

冰箱里还有前两天做的草莓奶冻，他顺便拿出一杯来给周窈吃。

周窈吃着奶冻，听着这两位相声表演艺术家的现场表演，倒是过了把旧社会泡戏园子的富家子弟的瘾，很是高兴。

正听得热闹，厨房门口有人叫她。

是沈临。他斜倚在门边，朝周窈招了招手：“过来。”

正好这边奶冻也吃完了。周窈道声谢，迅速跑了过去。

“游戏打完了？”

沈临随便点了点头：“走吧。”

“沈临同学，你会不会太过分了。”崔耀抗议起来，“这里好歹还有两个大活人呢，怎么把我们当空气似的，看都懒得看一眼。”

李儒也走过来：“这就要走吗？糖在冰箱里冻着，周窈还没吃上呢，再等会吧。”

周窈一句“没事，我就不吃了”还没说出口，沈临已经替她回答了。

“那就留着，好了之后我打包带给她。”

回到学校，晚自习已经快要开始了。

他们逃掉的是体育课和之后的一节政治课，不过教政治的邱老师向来政策宽松，进来就讲课，不太在意课堂人数。

果然，周窈从屈绵绵那里听到肯定的答案。

“邱老师问都没问，估计压根没发现有人不在。我都怀疑，哪怕教室里面只坐着一个人，她也能心无旁骛的讲下去。”

她冲着周窈挤眉弄眼的：“说说，你们干吗去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和沈临一起活动了？”

“这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再说。”周窈连忙转移话题，“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书？怎么破破烂烂的，封面都没有？”

屈绵绵摆出了她高深莫测的笑容，又意味深长的打量了周窈两眼，这才接话。

“辛爽买了两本小说，一本言情一本耽美，巨好看。为了与民同乐，她把这书都拆开了，分成好几本供大家传阅，特别共产主义。”

周窈环顾四周：“你是说，现在这些看似埋头读书的人，其实有一部分是在看小说？”

“十多个吧。”屈绵绵不以为意，“当然了，都是女生。辛爽分了十几份，大家互相换着看，这样效率高。”

周窈的表情变得很复杂，半晌才说：“我恨你们。明明大家都在玩，怎么只有我考倒数第一？你们都不是人。”

屈绵绵斟酌着话语：“……嗯，你这话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

“不用接，我就是感慨一下。锦城七中和我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周窈叹口气，朝她伸出手：“还有剩的吗？给我一本看。”

屈绵绵说的没错，这两本书都非常好看。

周窈迅速加入了这个共产主义读书会，在自习课上做贼似的和其他人换书看，互相之间小声的交流听起来都挺莫名其妙的。

“我这儿已经撞车了，你那里什么情况？”

“什么？谁撞车了？我这本还在医院吵架呢。”

“相亲在江屿桐那儿，她还没看完，我等着要比赛完了颁奖那段。”

“颁奖好像辛爽正在看，你待会找她要。”

“吻戏到底在谁手上？是不是藏起来了？我孩子都生了还没看到吻戏！”

“我也没看到，清汤寡水的，关键部分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

周窈正埋头苦读，屈绵绵悄悄转身问她：“吻戏是不是在你这儿？我问了好几个人都没有！”

“我没拿。”周窈把书举起一点给她看，自证清白，“我看的是耽美，男男吻戏，保质保量，你要吗？”

“我就算了，你自己留着好好欣赏吧。”

屈绵绵不看耽美，毅然转身，留给周窈一个决绝的背影。

“你这人怎么这么迂腐，这是真的好看，还有床戏呢。不看后悔！”周窈不死心，仍然试图推销给她。

屈绵绵毫无反应，周窈倒是感觉旁边的沈临向自己投来了目光。

周窈手上还举着这本单薄的残缺本，尴尬转头。

虽然是惯常的面无表情，但周窈觉得自己还是从他的眼神中品味出了别的内容。

比如无语。比如鄙视。比如唾弃。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自己做贼心虚，把他一个普通的动作放大了许多倍。

周窈默默把书放回桌面，试图维护一下自己的形象：“没有床戏，我骗她的。”

语气很真诚，态度也很端正，却更加凸显了她的愚蠢。

沈临的脸上终于起了点波澜。他伸手把周窈的脑袋转回去，动作不重，语气也很和蔼。

“专心看你的书吧，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