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的春雨下了好几日，太液池畔的柳树抽出缘绿色的嫩芽来，荡在池水里，染的湖水也沁上了春日的绿色。

司膳司在太液池北边，靠左的一个院子里，分东西两个院子，东院做菜，西院做糕点，是宫里人数众多的一个地方，光是杂役就三百多人。

院子后面是一大排的后罩房，也分东西，东边住着太监，西边住着宫女。

这几天细雨绵绵，弄得大家都有些没有精神头，做事难免有些力不从心，把手上的活儿干完了就坐在廊下，看着滴滴答答的雨水聊天。

廊下，坐在中间胡床上的男子穿着黑色的长袍，袖子挽到了手腕上，露出精瘦的手臂来，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面白无须，笑起来十分的和气，这会儿正对着围着自己的几个宫女太监说着话，“你们是赶上好时候了，新帝登基之后只册封了几位娘娘，算上刘太妃，太后娘娘，也统共不到十人，伺候起来也绰绰有余，要是赶上先帝在的时候……，嘿，光是有品阶的娘娘就二百多号人，更不要说那些梨园的伶人们，每次都是几百人，从早上忙上晚上都没空喘一口气儿”

这个太监叫李文，是司膳司的掌膳，因为平日里性格随和，又是个没有架子的人，所以在人缘很好。

有个面色黝黑，但是一双眼睛灵动的太监听了，恭敬的递给李文一杯茶水，说道，“不是我们赶上好时候，是因为我们都跟着您才有这好日子过不是。”

这个说话的叫武山，大家都叫他小武，和这边李秀娘是一对。

“小武，你就是这张嘴甜的发腻，是不是用这个勾搭到了绣娘？”李文显然很是受用，忍不住笑了笑，调侃一般的说道。

武山听了瞄了眼坐在他身旁的李绣娘，面皮一下子就红了，原本就黝黑的肌肤，这下就变的黑红黑红的。

众人见了也忍不住跟着哈哈笑，四周的气氛立时就变得明快起来。

李文把目光对准了坐在最外面的林曦，瓷白的肌肤，水润的眼眸，笑起来就像是雨后的梨花一般清新脱俗，这丫头算是司膳司里一朵花了，他想了想就有些心痛的说道，“曦丫头，听说你跟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顾云做了菜户？”

林曦乖巧的点了点头。

这小摸样，可怜可爱的能撩到人心里去，李文越发痛心的说道，“那顾云有什么好？经常都见不到人……，你看看你身上的穿的，还是宫里发的那一套吧？都洗的发白了。”随即又瞧了眼林曦的系在腰上的丝绦，“不说挂个玉佩，怎么连个络子都没有？”

最近宫里流行编络子送人，几乎人手一个，李文腰带可是别着三个呢。

说实话，林曦绵软可爱，性子又率真通透，在司膳司里十分的有人缘，有好几个人都想找她做菜户，其中还不乏有品阶的内监，比如司膳司的典膳张式，这个人可算是司膳司有实权的人物，就一直非常喜欢林曦，但是这丫头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眼就喜欢上了顾云，非要跟他在一起。

李文带着长辈诱哄小辈的语态，说道，“顾云能给你什么？我跟你说个掏心窝子的话，对你们姑娘来说，找我们这样人不人的东西委实是有些委屈，如此要是这个菜户还不能对你好，照顾你，那你图个什么？”

李文这话算是倒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思，太监净了身子，一辈子就也就这样了，只能在宫里，宫女虽然也是宫里但到了年龄毕竟可以放出去。

众人纷纷点头，武山更是大声赞同的说道，“掌膳大人，您可真是真性情，说的可是太对了。”

李文见又一本正经的说道，“曦丫头，其实现在换人还来得及，你瞧我怎么样？怎么说也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还颇有家底，会做菜，绝对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咳咳咳。”李秀娘正喝着茶，差点喷了一脸。

众人都受不了李文这么自卖自夸，但是显然更想看林曦的反应，那目光齐刷刷的盯着林曦。

林曦面满羞红，但还是站了起来，恭敬的给李文行了礼，用软糯的声音坚定的说道，“多谢掌膳大人抬举，不过我心里只有一个人，不会改的。”

李文说道，“你这丫头，不会是要什么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吧？”

武山马上就拍了马匹，表情夸张的喊道，“掌膳大人就是跟我们这些人不同，竟然还会诗句，实在是厉害。”

李秀娘，“……”

采春，“……”

穆秋别过脸，心里想着，跟这样一个人一起共事还真是丢脸。

武山见场面有些尴尬，搔了搔头，说道，“其实咱们大家都知道掌膳大人在说玩笑话，他一直把我们这些人当小辈疼，十分仁厚。”

这话都是说道大家的心坎里去了，大家也知道这是李文在替林曦抱不平，说是了有菜户，但是十天半个月的也不见人影。

李文听了无奈摇头，笑着说道，“我今年才三十一，叫你这么一说，怎么感觉跟七老八十了一样的？来小武，给我捶捶背。”

武山殷勤的上前，问道，“老爷，要不要连腿也给捶了？”

“我看行。”

众人见了都忍俊不禁，跟着哈哈哈笑了起来，气氛又立时回到了之前融洽的时候。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冷清的声音从后面响了起来，来了十分英俊的年轻太监，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看起来妩媚而又显得冷冽。

“掌膳大人是跟你开玩笑，但是我说的可是真的。”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司膳司的典膳张式，要比掌膳李文高一个品阶。

“林曦，你要不要跟着我？”

张式在司膳司很有名，除了他的厨艺精湛之外，还有个原因就是长的好，先帝在的时候最是喜欢容色好的人，张式这个模样难免就受到先帝的宠爱，如此在司膳司是个十分有影响力的人。

“为了区区十两的黄金就跟着人去比试？”张式讥讽的言语，他的和性子和李文不同，颇有孤傲，发起火来，能把人说的都无地自容。“依我看，那个顾云就是个骗子，骗了你也骗了大家，还说什么在陛下身旁伺候，说不定就是……,徐生一样的人物，算个什么东西！”

徐生以前是内宫局的，因为长的漂亮被先帝收入了囊下，说白了就是个男宠，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你胡说，我不许你这么说他！”林曦生气的说道。

张式走了过去，一步步的，把林曦逼到了角落，他把手臂撑在长了苔藓的黑砖墙壁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犹如囊中之物的林曦，说道，“他就是个下贱之人，要不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你复赛的时候他肯定不会来。”

“这你就错了，他说过会来看我的。”

张式冷笑，说道，“你确定？我瞧着你和顾云，只是你剃头挑子一头热，说是来看你，不过就是一句随口的话而已。”

“他不是！他从来不轻易允诺，但是他答应了就会做到。”林曦隐隐被张式点出心中不安，立时就委屈的红了眼圈，但这只是她的和顾云之间的情感问题，至于对于顾云的品性，她是十分的尊崇的，说道，“他是个一言九鼎的人，我信他。”

张式心里发酸，看着眼睛闪着泪光，越发显得可怜可爱的林曦，那醋意都快把他自己给腌了，说道，“好，那我们就等着，如果他要是不来，你就跟他断了！”

“你肯定会输的。”林曦说道，“他还说要给我编络子呢，到时候我也要给你看看。”

“那我拭目以待。”

张式瞄了眼林曦白皙圆润的额头，因为气愤而显得越发圆溜的眼睛，不舍得的撤回了手臂，昂首说道，“马上就中午了，娘娘们也要用膳了，赶紧都去干活儿。”

众人只好多散了。

林曦也跟着大家进了厨房，李文懒洋洋的起身，走到张式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说典膳大人，你这是吓唬曦丫头呢，还是想要得到她的心？”

张式有些不敢看李文那种看透世事的眼眸。

李文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这些人本就是怪物，人不人的东西，唯独一颗心还算是男人，也只有这颗心可以给人，你要强要把人留在身边，怎么办都好，反正一个小小的杂役宫女，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但是如果你想要……,让对方把你放到心里去，现在这个办法可不好。”

细雨突然变得大了起来，打在屋檐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张式心里五味杂陈，脸上闪过几分落寞的神色。

谁愿意当个无根之人呢？

李秀娘一直很担心林曦，见她一直埋头干活儿，就忍不住凑过去说道，“我帮你吧，你歇一会儿。”

林曦笑了笑，说道，“不用，我不累。”

李秀娘见林曦笑容如往常一般自然，终于放下吊着的一颗心，到了晚上又见林曦吃了整整一大碗饭，还打着饱嗝喝了一碗绿豆汤，这才觉得自己肯那个纯属瞎操心了。==

只是等到晚上睡觉，李秀娘看到林曦躺在席子上肉嘟嘟的脸颊，戳了两下，还是忍不住问道，“林曦，你就不担心打赌输了吗？”

虽然她觉得张式确实是比顾云好，但是林曦这丫头这么软绵，还是找个温和一点比较好，张式太霸道了。

林曦听了突然坐了起来，吓了李秀娘一跳，以为自己终于触动了她内心，谁知道林曦在柜子边摸了半天，摸出一个肉饼子来，朝着目瞪口呆她羞涩的笑了笑，说道，“我晚上容易饿，从厨房顺回来了一个肉饼，嘘，你别说出去。”

李秀娘，“……”

李秀娘倒了一杯茶水递给林曦，随即带着又是无奈，又是几分好笑的语气说道，“我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这般没心没肺啊？”

“嘿嘿，绣娘，你别担心，我知道顾大哥……他是个一言九鼎的人，他说了就会做到，我信他。”林曦略带几分严肃的说完，就甜滋滋的笑了起来，眉眼明媚，那笑容直达眼底，是那么的快乐而甜蜜。

李秀娘终于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说道，“是我瞎操心了。”然后揉了揉林曦的发顶，心头想着，这样一个可爱的丫头，顾云没道理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