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你真的很聪明,一眼就能看透人心。潘子龙笑说,我其实最想告诉你的是,你的职业乐趣并不是靠你得了多少奖来获得,而是你跟同事还有客户之间的关系维持得怎么样?跟他们打交道的时候要重视和尊重他们,他们是独立的个体,却又是集体中的一份子,那种微妙的关系完全都要靠你自己去摸索把握。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越如意说。
希望对你会有所帮助,如意,我是真心希望你好。
谢谢。
别踏叶芝的老路。他劝。
谢谢。越如意再次说。
又是在卫生间。
MIMI说,我真替你们抱不平,她凭什么否定你们?那是人身攻击?大不了不干了,怕她啊?
李霞说,幸亏同事们合心,一起帮我把那个案子给搞定了,不然两小时四十五分钟哪够?
夏红说,越如意是小人得志,踩着别人的头往上爬,不顾以前的战士情结,如今高高在上,得意地翘起尾巴来,其实还不是出来卖的!
众人笑。
越如意原本想出来,但是一旦事情进入僵局对谁都没有好处,就像她跟潘子龙说的,现代压力这么大,不发泄怎么行?
每个人的发泄方式不同,但不能以对错来评判。越如意安静地冲了马桶,在洗手台前洗手的时候,她无意间往镜子里瞄了一眼,但就这一眼的惊吓程度不亚于遇到鬼。
镜子里的越如意职业装扮,白衬衫灰色收身西装,阔脚西装裤,看起来跟平时的职业装扮差不多,奇怪的是镜子里的那张脸,头发盘起露出光亮的额头,脸上的妆很浓,白得跟瓷一样,几乎一碰就能碎了,空气里有白毒的香气,这俨然是一个翻版的叶芝模样,越如意掐了一下自己,确认这不是幻觉,镜子里的人是她自己。
她竟然不知道自己维持这样的装扮多久了,在潜移默化中,她接受了叶芝的管教模式,语气腔调乃至一个手势,包括处罚手下的方式都跟叶芝同出一辙地相似。
直到这时,越如意才体会到叶芝当初赶鸭子上架的那种心情,她尽求完美,就只能以牺牲自己的温顺性格为代价和条件,以此来控制和主导整间公司。这升职路上,不管是她还是叶芝,都是被林海生生地架上去的,架在那个位置之上,她们唯有选择摒弃自己的老好人形象,才能在这伙人中得以生存。
越如意很清楚地意识到走了一条与自己规划不符的道路,但她不能害怕停下来重新考虑它,尽管这意味着她要绞尽脑汁将一切重新开始。
当然,她也没有所潘子龙的所有忠告都当成理所当然的真理,她只选那些对她有用的,将它们整合起来构建成自己的体系,来代替她之前不成熟的主观意识。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越如意灵活调动了身边一切资源,在她开始着手一个计划时,先将权责界定清楚,分配得当,在事项结束后,先审查过错,再列述功劳。而错与劳她也有独家秘籍,就是认错从上级开始,表功从下级启动,这一风气员工们很快就适应,并得到很好的回响。
林海跟她喝咖啡的时候问,如意,你有没有觉得你最近变了?
是吗?越如意用手指捋着自己的长发说,我没觉得。其实心里暗喜。
你看你现在,头发散着,妆也淡了,语气柔顺多了,偶尔还能看你穿着西装搭百褶裙,真的挺好看的。
你觉得我变成什么样了?
变回你自己了。林海握住越如意的手。
越如意把手抽回来,憋红了脸说,别闹了。
如意,以后我再不会逼你不愿意做的事情,要不,我们再试试?
之前我们吵得够凶了。
不会啊,比起叶芝,你算好多了。
林海,你会不会觉得对叶芝太不公平了?
林海笑,不解地看着她问,怎么了,突然替她打抱不平?
我觉得她真的对你很好。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冰释前嫌的?
人总不能太自私吧,得成长,尤其是在逆境里,林海,你把徐飞茉找来……
等等,你说谁?
MIMI!
林海点点头,身体往椅背上靠,他用手指捏着眉心,一脸不自然地问,好好的,提她做什么?
我其实只是想说,你把她找来,跟当初把我找来是一样的吧。
林海说,再给我一次机会,看看我们是不是还有在一起的可能。
从分手到现在,越如意表现出一种超乎她承受能力的坚强,她总在心里劝服自己,会过去的,就像是当初徐子克爱上了别人,她不也这样走过来,当初是她一个人,现在,身边起码还有钟晓迪这个挚友的陪伴,会过去的。
她以为可以把自己劝服,彻底地放下林海。
但是当她看到林海对钟晓迪的醋意及莫名其妙的愤怒时,越如意的心里竟有一丝丝的窃喜,原来,他还在意。
见如意不回答,林海主动让步说,没关系,你慢慢想,我给你时间。
越如意不止是认真想了,还问了钟晓迪意见。
钟晓迪正手把手地教越如意如何制作巧克力的步骤,被她这么一问,钟晓迪手上的可可脂失控地倒进锅里,他拿抹布擦掉餐台的可可脂说,哎呀,不记得放入多少,你估计有多少克?
越如意文不对题地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不好。钟晓迪脱口而出。
越如意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虽然跟他没多少接触,但他不是个多好的人,起码,他对你不好,不然也不会把你弄得这么受伤。
我很受伤吗?
如果不是,为什么每次把自己灌得那么醉?为什么休假的时候宁愿住我这里也不找他?那几天我可是看得真切,你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有主动打过给他。
冷战期,都有的,难道你没有?越如意不屑地说。
都不记得我多久没有冷战期了,分手也分得莫名其妙,她出国留学,圣诞节的时候我想给她一个惊喜,告诉她我不会去,自己却坐几十个小时的飞机跑过去,想制造一下浪漫气氛。
结果?有惊无喜?
是不是所有的狗血剧情都这么写的?没想到,我的生活比电影里的还要更狗血,她不在,我坐在宿舍门口等她,等到的却是她跟别人吻别,听她亲口说这是一个多么富有激情和爱的夜晚,说跟我在一起,从未享受过这样的快乐。
挑起别人的伤心事,越如意有了罪恶感,她说,对不起。
不过分手的事情,我们俩谁也没提,很有默契地少了联络,两个人冷淡,疏离,就这样,一段感情就没了。
你们现在没联络?越如意八卦地问。
偶尔会从朋友那里听到关于她的事情,听说她的那段异国恋很高调,开始谈婚论嫁。
虽然没跟你一起生活,但只要她幸福,你也会祝福她吧?
钟晓迪笑说,那当然。
那她现在,应该结婚了吧?有没有邀请你参加她的参加典礼?应该会一笑泯千仇吧你们,毕竟,曾经……越如意有所保留地看着钟晓迪。
她没有办婚礼,临时取消了,跟男朋友也分了手。原因我没问,也没找过她,我想,在这时候,她应该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我。
原来幸福是有假象的,总以为内心欢愉,没想到转身就成了陌生人。钟晓迪是以前女友那活生生的例子在提醒自己吗?越如意想了想,但是没问。
吃了巧克力,钟晓迪又包了小小的一盒给她,喏,这个给你,心情愉快的时候有它陪你,不愉快的时候,它也会陪你。
食物永远比人忠诚吧?越如意问。
不,还有我。钟晓迪说。
越如意扬了扬手里的巧克力,说,谢谢你啦。
当作没听到,但跟钟晓迪的所有对话还都在耳边回响,他给了善意的忠告,甚至已经暗示他对她的喜欢。
越如意对钟晓迪有好感,但又不是爱情,对林海,爱恨纠缠。
她刚回到家,林海就送了一束百合给她,是她钟爱的纯白色,有淡淡清香,越如意问,你怎么会来?
你应该想明白了吧。林海不等她回答,他把食指放在越如意的嘴边说,嘘,别说。他捉住她的手,温柔地吻她,越如意推他,愈拒绝对方愈敏感,他亲吻她的耳垂,在她耳边听听呼气,那是越如意的敏感地带,她终于不再抗拒,回应林海的热吻,用双手勾住他的脖颈。
跟林海复合后,钟晓迪约过她几次,但都被越如意以忙的借口搪塞了。
跟林海之前的感觉貌似又恢复了恋爱时期,但跟恋爱时期有着明显不同的是,林海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地触碰越如意的身体,哪怕是一个亲吻也如蜻蜓点水般,激情这东西少了,温情和惊喜却是连连不断,偶尔他会带越如意看场电影送束鲜花,虽然都是花些小钱,但是越如意偏对这些特别受用,整天呵呵傻笑,觉得自己很幸福。
周末,林海陪越如意在家里看旧电影,林海坐着,越如意躺着,头枕在林海的腿上,一部讲都市男女的片子,女人背叛了男人,男人不生气,对前来安慰他的前女友说了一段故事,这故事是女人讲给他听的。
有一只蝎子要过河,它对河里的青蛙说,你可以带我过河吗?青蛙说,不行,因为你会用你的毒针扎我。蝎子说,我保证不会扎着。青蛙不相信。蝎子又说,如果我扎你,我们都会死的。青蛙想想也是,答应背蝎子过河,到了河中央,蝎子突然用毒针扎向青蛙,当它们两个即将沉入水中的时候,青蛙说蝎子为什么,蝎子说,这是我的本能。
越如意仰头摸着林海的脸笑问,你爱我吗?
林海眼里闪过一丝犹豫。
越如意边笑边爬起来装作无所谓地说,我去切西瓜。
本能。越如意边切西瓜的时候边想着这个词,她跟林海在一起,可能也是出于本能,她跟着自己的心走,做的每一个决定只要是跟林海息息相关的,全部都出于她越如意的本能。而林海是否爱她,也完全取决于林海的本能。人类是个群体,而她跟林海代表着各自的个体,是独立的,因而也都具有典型刻板的,并有着一种固定行动的行为模式。
越如意爱林海,她从来都不避讳自己在爱情里扮演努力付出的角色,但相对的,她希望在爱情里两个人相互付出的爱是平等的,否则她会发疯,歇斯底里地把自己往死角里逼,想着刚跟林海恢复的爱情,越如意也不想闹得更僵,说不定林海只是一时走神,嘴拙,说不出再好的甜言蜜语来。想到这里,越如意撮着手上的西瓜汁,捧着一盘红色的西瓜出去,用白净的手捏一块西瓜放进林海的嘴巴里,微笑地坐在他身边继续看电影。
林海诧异地看看她,越如意眉毛一扬,没再说一句话。
说越如意聪明,越如意其实不敢当,她只觉得自己够淡定,把所有的事情都淡化了却又不是无所谓,这种境界并非每个人都能如她。
几天后,林海给了越如意一把钥匙,说,喏,这个给你。
是什么?越如意故意问。
我家的钥匙。
越如意抿嘴笑,抽过钥匙转身就走,所有的动作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显过份雀跃,也没有显得太于冷淡。
跟林海交往这么久,他鲜少会主动提出带越如意回去,即使是带她去,也只在客厅或是走廊内逗留片刻,更别说在他的床上醒来。叶芝以前也因为这件事情跟越如意提过,由此,越如意更能明白这只钥匙的重量和位置,同时也明确了跟林海之间日趋明朗的关系。
越如意把那只钥匙放回包的夹层,没炫耀也没声张。幸福的生活就是如此理所应当,不需要再向任何人暗示和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