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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莫离手里端着一大碗粥,这大碗,可以当作一个面盆来用了。
其实,苟莫离虽说身材不显,但其饭量一直很大,用瞎子的说法就是,甭管是以前收押在雪海关还是现在放出来做事,到饭点时,这货总能一个人干掉两个人甚至近乎三个人的伙食。
因为他总能在每次进食前,将自己的精神和身体状态调整到当时最好,既然想好好地活着,那自然就得好好地吃饭。
粥碗边缘位置,摆了一大圈的腌生姜,脆脆的,带着咸味,可谓是下粥利器。
脚下,还摆着四个咸鸭蛋。
他一个人喝粥喝得津津有味,而在其身边,一众身穿藤甲的野人士卒则大口大口咀嚼着干饭,还配上了腊肉条。
凡战时,士卒伙食标准就会提高,要做到有干的也有肉,否则人的气力就难以得到保证。
再者,眼下东山堡被攻克下来,吸取了上次玉盘城内青鸾军教训的楚人,在东山堡内可谓是存粮丰富,再加上大燕后勤还在一直稳定提供着,所以,现在雪海军这边,是真的不缺粮。
冲城战,野人士卒死伤惨重,接下来的楚人反击以及随后的一系列厮杀,死伤就更多了,但还是有一部分人活了下来。
野人王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亲自去军需官那里为自己麾下的这几百号人申请了伙食。
这几百号人,将是他日后第一镇的骨干,嗯,其实也足够了,毕竟郑伯爷一开始给他定下的,其实就是两个营三千兵马的编制。
过几日,自己再去野人奴仆营那里再挑选一些青壮进来,这第一镇的台子,就算是立起来了。
过程坎坷,路途崎岖,好在,算是掰扯在了正道上。
瞎子手里拿着两个饭团,一边吃一边走了过来,随后,在野人王身边坐下。
苟莫离扒拉了两口粥,道:“北先生,伯爷醒了没?”
瞎子咬了一口饭团,又拿起野人王身边的一个鸭蛋,轻轻地敲了敲,
道:
“怎么,有想法?”
“哪能啊,就算是伯爷不在了,您还在呢不是。”
“嘿,我怎么觉着你现在说话带着点意思啊?”
“这不是伯爷和您都让我改改以前的毛病么,我在尝试着改。”
“嗯。”
瞎子剥好了咸鸭蛋,咬了一口,道:“主上问题不大,只是身子透支得有些厉害。”
“没事就好。”野人王又喝了两大口粥,道,“这楚人也确实厉害,那一拨反击,差点将咱们给打崩了,得亏是咱们伯爷力挽狂澜。
对了,北先生,您身上的伤?”
“伤没大碍,脑子还清醒就行了。”
“那是。”
“找你呢,是想来聊聊,下一步的谋划,过程不管怎样,这东山堡,算是拿下来了。”瞎子说道,“接下来,该如何运作?”
现在苟莫离算是和自家一条绳上的蚂蚱,瞎子自然不会去放着这样一个大战略家不用。
苟莫离自然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地方,直言不讳道:
“央山寨一战,是头功;东山堡被克,是第二功,且东山堡和西山堡,是楚人自镇南关以前整个防御区的两大门户和依仗,在我看来,东山堡被这般拿下,其功,比央山寨大得多了,对全局的振奋效果,也更强。
大楚柱国石远堂战死于此,是第三功;大楚最为精锐的一部分皇族禁军折没于此,为第四功。
伯爷一向喜欢用做买卖的心态来看待战事,怎么算,咱们都已经早早地超额完成了份额。
要是领兵主帅不是田无镜,那咱们还得再思量思量,毕竟镇南关拿不下来,日后一旦风云激变,我雪海关的处境迅速就会堪忧。
但现在大帅是靖南王,田无镜打仗的本事,咱是信得过的,因此,我觉得,咱们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可以好生休养生息了。
一则,是将公孙志和宫望部进行整编。
公孙志部的老底子,是镇北军,啧啧,镇北军啊,打硬仗的本事,那是没得说。
宫望部,嗯,怎么说呢,就是宫望这个人,他对晋地人的吸纳能力以及声望上,都是难有人可企及的,以宫望为噱头,可以吸纳一大波晋人来投效;
而我这里,伯爷亲许的第一镇,也能趁着这个机会,拉到三千人的编制,我再好好打磨打磨,争取让这支兵马多带点杀气,且一些野人奴仆兵在我手里的效果会比在别人手里效果更强许多。
日后再到战时,我以三千野人兵下辖野人奴仆作战。
而我雪海关本部,这次也能将一些辅兵吸纳进来,一则填充兵员损失,二来,可以有更多的理由向后方要支援。
这场仗,咱们的损失其实也是极大的,但调整一段时日后,以我雪海关为核心的这座军阀山头,实力不降反而能升。
最重要的还是靖南王是想要让咱们伯爷去出风头,去抓军功,抓人望,而不是想要借刀杀人,杀人的同时再钝了咱这把刀。
所以,接下来,大概一直到镇南关战事真的打响,可能咱们都会留在这里去整合和训练新兵,借机夯实自己的实力,应该不会再有其他战事了。
毕竟,这次伐楚,大燕光正军就出动了数十万,总不可能所有仗都丢给咱们来打。
我知道,伯爷一向想要一个安稳的环境来默默发展,眼下,就是一个机会。
有一点,我不说,北先生您也应该会做,但我又不能不说,否则就显得我无用了一点。”
“说。”
“给靖南王的伤亡以及求援折子,这是关键。”
瞎子点点头,咬了一口咸鸭蛋。
“咱们该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就看,靖南王到底给不给咱们再开一次后门了。”
“嗯。”
“还有一点。”
瞎子道:“怎么还有?”
“这个,不作数,那就是我觉得,田无镜可能不会这般一尘不变老老实实地清理完外围再去磨镇南关。”
“哦?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我没有看法,因为我也不知道除了继续磨,还能怎样,晋地和楚地的地形,我也是知道的,想伐楚,只能撬开镇南关,这是唯一的一条伐楚之路。”
“那你还说什么?”
“我没有,不见得田无镜没有,要知道,我也只是田无镜的手下败将。”
“呵呵。”
“梁将军那里,没事吧?”苟莫离问道。
“他能有什么事?”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这次………”
“我们和主上的关系,你难以想象。”
“那是,那是。”
瞎子就着咸鸭蛋将手中饭团都吃完,
轻轻拍了拍手,
道:
“行,你继续吃,我再去其他地方转转。”
“北先生您慢走。”
等瞎子走后,
苟莫离继续喝着自己的大碗粥,目光,却有些游离,因为远处,有一名将领骑马疾驰而去。
那是金术可。
苟莫离忽然觉得有些压力大了,金术可是蛮人,和自己一样,都不是夏人。
但和自己不同的是,雪海关毗邻雪原,所以自己能有更多的发挥余地,而一旦等到日后基本盘不在雪原附近时,自己的作用,能比得上金术可么?
是人,就都有较量心,况且苟莫离能够瞧出来,以后不出意外的话,郑伯爷的家底会越来越宽厚,越来越大,以诸夏之人为基本盘,那是必然趋势。
所以,自己和金术可严格意义上,都是在另一个单独盘子里吃饭的,谁吃得多一些,另一个人吃得必然就得少一些。
忽然间,
苟莫离觉得自己大碗里的粥,不香了。
看了看四周正在大口吞吃食物的手下,
用野人话骂道;
“一群狼珡的,快点吃,吃完随我去做事!”
“是。”
“是。”
手底下人对自己的态度,还是很恭敬的。
苟莫离却依旧觉得不那么爽利,喝了一口粥,
掐着嗓子;
“咦,我们和主上的关系,不是你能想象的。”
………
金术可一路回城,沿途所遇到的无论是士卒还是将领,都极为热情地向他打招呼。
大家都清楚,那一战中,金术可率领一路骑兵杀入,到底起到了怎样至关重要的作用。
可以说,那场仗的战局,就是金术可以一己之力改变的。
金术可本就深得伯爷看重,柯岩冬哥能当一镇主将是因为他的柯岩部,而金术可,就纯粹是出于“圣眷”了。
本就“圣眷”在身,且又立下这般大的功劳,金术可在雪海关的未来,自然不可限量。
但金术可却依旧低调,丝毫不敢拿捏身段,也没有一丁点尾巴要上天的意思,士卒与他见礼,他都点头示意,其余将领对他打招呼,他也都极为严谨地回礼。
待得入了东山堡后,金术可直接来到了郑伯爷所在的府邸外。
其实,也不算是府邸,因为东山堡是一个军事城堡,里面本就没有想过要有民居的成分,但这里以前应该是守城主将住的地方,所以条件还不错。
昏睡后的郑伯爷就被安置在了里面。
金术可下了马,来到门前,询问那里把守的亲卫;
“伯爷醒了没有?”
亲卫摇摇头。
金术可闻言,点点头,眼里,流露出了关切之色。
少顷,正当其准备策马离开时,里头却有一名亲卫疾驰而出,看见站在门口的金术可,当即笑道:
“巧了,金将军,伯爷刚醒,刚吩咐卑职来寻金将军你去入见呢。”
“伯爷醒了?”金术可很是惊喜,将自己的佩刀摘下递予一旁的亲卫,转而快步走入其中。
………
郑伯爷刚醒,
金术可进来时,
郑伯爷正盘膝坐在床榻上,用着饭。
一荤两素一汤,并没有习惯性“久病初愈”者的清淡粥食。
事实上,郑伯爷胃口确实不是很好,但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现在需要补充营养,且到底是六品武者,对这身体魄的打熬也从未落下,所以,身体素质这方面倒是没得说,自己先前昏迷的最大原因,还是因为精神上遭遇了魔丸和那枚丹药的双重掏空后,实在是难以为继。
所以,醒来后,正常吃饭,还是没问题的。
“吃了么?”
郑伯爷抬了一下眼看了一下跪伏在自己面前的金术可。
“回伯爷的话,没吃。”金术可回答道。
“呵呵。”郑伯爷笑了笑,吩咐身边的一名亲卫,“添一副碗筷。”
随即,又对金术可道:
“一起吃吧。”
“末将不敢!”
“一起吃吧,我这是要故意施恩于你,你得配合。”
“………”金术可。
碗筷拿来了,金术可蹲在床前。
郑伯爷“呵呵”一笑,道:“坐上来,别拘束。”
“这………”
金术可起身,屁股边沾到了床边。
“唉。”
郑伯爷摆摆手,道:“罢了罢了。”
说完,
郑伯爷将自己碗中米饭倒在一个菜盘子上,再拿过金术可的碗,将米饭盖在了荤菜盘子上。
这相当于是直接弄了两套盖浇饭。
“行,你拿这个吃吧。”
“谢伯爷,谢伯爷。”
金术可端着盘子,下了床,蹲在一边吃了起来。
郑伯爷也端着盘子,下了床,坐在地上,和金术可面对面地吃了起来。
少顷,
扒饭的金术可抬起头,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郑伯爷,一时有些激动,哽咽了一下之后,呛到米了。
当即低下头,开始疯狂地咳嗽。
“我也不知道你在怕什么,本伯在靖南王面前吃饭,也没你这么害怕的。”
“伯爷在末将心里,可比靖南王伟岸多了。”金术可说道。
“好吧。”郑伯爷点点头。
金术可又道:“再,末将怎么能和伯爷您比?”
“得,又来,你小子,是个有能为的,那日如果不是你率军杀出来,我现在还能不能坐在这里吃饭还不晓得。”
“伯爷,末将,属下,末将………”
“行行行,先不说了,先吃饭,吃完再说。”
二人开始一起闷头吃饭。
有金术可陪着一起吃,郑伯爷的食欲也上来了一些。
吃完各自盘中的饭菜后,郑伯爷再将汤碗拿起,里头是紫菜蛋花汤,自己先喝了个三成,再递给金术可。
金术可“咕嘟咕嘟”喝完了剩下的全部,然后打了个饱嗝儿。
吃饱喝足,
郑伯爷依旧坐在地上,
金术可也慢慢地不再蹲着,而是坐着。
“有你做我的手下,我是有福的。”
“能为伯爷效死,是末将的福气。”
“我一直很看重你,其实,很早的时候,就注意到你了,否则,当初我也不可能将剑圣安排着和你一起守城门。”
“伯爷………”
“我呢,是个什么脾气的人,想来你也清楚,有能力的,能做事的,在我手下,我是会好好对待的,以后,军功前途什么的,我也不会吝啬。
这次拿下东山堡,你的功劳最大,我记在心里了,封赏什么的,咱先放放,毕竟眼下战事还没打完。”
“是,伯爷。”
“喊你来,是因为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金术可马上对着郑伯爷单膝跪伏下来,道:
“末将听令!”
“石远堂的治丧队伍,准备好了吧?”
“回伯爷的话,按照北先生的吩咐,属下已经准备妥当了。”
“嗯,本伯打算由你带队,先将这治丧队伍开赴王帐那里,让咱们王爷也看看,再去各路楚人军寨军堡外逛逛。
这是个露脸的活儿,理应给你来做。”
“末将多谢伯爷!”
“嗯,成吧,就这样吧,我再眯一会儿,你先下去。”
“末将告退,伯爷,您也要保重身体。”
“好,你也是。”
等到金术可下去后,剑圣从隔壁间走了出来,感慨道:
“我也没想到,他能走到这一步。”
想当初,剑圣只是觉得金术可这人有些意思,是个能做事的,外加那阵子的相处以来,让剑圣承了他的情,所以才向郑凡开口推荐了一次。
但金术可的成长之快,连剑圣,都始料未及。
“还不是您的眼光好,慧眼识英杰。”郑伯爷笑道。
“我可没那么大的脸说这种话,说到底,还是你自己舍得放权,在这一点上,你和你们燕国的那位皇帝,很像。”
在外人看来,雪海关上下,都是平野伯爷的一言堂。
但剑圣作为邻居,自然清楚这位伯爷到底有多惫懒,平日里除了出席一些活动露个脸以外,完全就一个甩手掌柜。
雪海关的财权、军权、商贸、民生,等等,他全都下放给了手下人。
“我说,您这般说话,可是要犯忌讳的,要是被我身边密谍司的人听到了,那可了不得。”
剑圣笑道;“你还会怕这个?”
“怎么能不怕?我麾下经过这一战,可谓损失惨重,接下来还得抓紧时间恢复元气,且就算是没开战之前,以我的实力,在这晋东还好,放眼朝廷治下,还真不是那么能上得了台面。”
别的不提,
如果燕皇真的下一道旨意下来,让靖南王灭了我,
嘿,
还真不够咱王爷一只手捏的。”
这时,
外头传来一道声音:
“那本王,到底要不要捏死你?”
“……”郑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