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珞成与韩幼筠离开新驿馆时,见她上车摘了面纱,露出满面微笑。也不知道严铭骁那样看起来极严肃的一个人,是怎么让她愁眉顿展的。
“严铭骁给你下**了?你高兴成这样?”韩珞成自打从北城回来,还是第一次见韩幼筠笑,因她本来生得美,此刻笑颜楚楚动人,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才没有呢!”韩幼筠听了这话,嘟起了嘴,用手帕遮住了半张脸,故意隐藏自己的喜悦。却被韩珞成的手轻轻一拍,笑着说:“别装了,我是你哥,你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
“可记住了:我会尽量保证他的安全。”韩珞成想到形式不容乐观,正色道:“但是你也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多和父皇、端夫人还有皇后往来,尤其是端夫人,知道了吗?”“嗯。”韩幼筠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乖巧地点了点头。
到宫门前下车,侍女们早已把行李装成一车,在门口候着了。兄妹两从西宫门入宫,都抄近道,一个往御书房,一个往内廷。好巧不巧,却在宫道上遇见了韩珮翎。他正要去见端夫人,顺便接自家良娣回家。
“哟,这么巧,四弟送阿筠回宫么?”“四哥。”两人行过礼,韩珞成先答道:“对,阿筠说既然已经答应要和亲了,也该回宫好好收拾收拾,准备嫁妆才是。”
韩珮翎脸上的表情先是凝固了一下,转而又露出笑容:“是吗?这太好了!阿筠,怎么突然想开了?”
韩幼筠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心下也对这个二哥生了畏惧,便低头答道:“国家大事,儿女情长自然不算什么,幼筠还是懂这个道理的。”
韩珮翎点了点头,像是赞赏,笑容却逐渐变得僵硬,便道:“好,好。既然如此,你们且各自去吧,我也得走了。阿筠,改日有空,二哥再去看你。”“诺。”
“恭送二哥。”见韩珮翎走远了,韩珞成脸上惯有的笑容也渐渐消散——他越来越确定心中的答案了,只是确实无法去除眼前的隐患。
待韩幼筠回了宫中,韩珞成正想去御书房禀告大事,却被拒之门外。“公子,陛下正在召见几位军政大臣,只怕宫门关闭之前是见不了您了,有什么事,还是递折子来吧。”梁内官依旧腆着五年前的那张狐狸表情,谁都不得罪。
韩珞成闻言,也只得回府。转念一想,又转头回了御书房门口,问梁内官:“敢问,唐将军可在里面?”“公子,唐将军是殿前将军,自然是在里面的。”
这可麻烦了。韩珞成心想:那自己肯定是见不到他了。罢了,听天由命吧。又转身离去了。
骑着马,听集市已经鸣金,又见燕皓已有疲态,便道:“已经酉正了,也辛苦你这两天这么忙碌,先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办。”“我不累,公子,还是让我陪着你吧。”
韩珞成笑了,停住马脚,说:“快回去吧,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回头再一坠马,以后可就没人保护我了。”
燕皓闻言,也只能点点头,马上行礼,先行回府了。
韩珞成一个人骑在马上,看街边的商贩一个个地撤摊,家家的炊烟都从院子里冒出来,颇有一种别样的烟火气。
不知不觉到了城门前,韩珞成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虎玉,赶在最后能出城门的时刻,一拍马出了城。
在城门口买了盏灯笼,凭着记忆,走马到了荒郊的一棵古树下——他也有五年没来这个地方了。
明天是十月十五。他抬头看着天空中慢慢升起来的一轮朗月,想起了大观十二年的十月十五。
闭上眼,仿佛又触碰到了刑场上的冷雨。
那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晚,韩珞成只恨没有一场大雪为她送行。
提灯下马,绕着四人才能环抱的古树转了一圈,接着月色远远地看见不远处有一座荒山,再转过头来,看见树下有一块刻着一条极深划痕的大石头,便知是此处了。
记得这个地方,还是当年他跟踪衡安郡主才找到的。靠着石头坐下,却遗憾并未带上纸钱香炉之类,不能祭奠。
“对不起啊。”韩珞成把手臂搭在旁边的石头上,像是在对什么人说话:“这五年,少了我一份纸钱。”
“你祖父在界山附近的墓,回衢北前我已经去看过了,保持得还不错。”
末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便只能把灯笼放在地上,靠着石头看月亮。
忽闻得有脚步声,韩珞成立刻提灯按剑,身子一挺站了起来:“什么人?”一照,却是一个穿着白绒斗篷和旧葱绿绉纹裙的女子,身后跟着一个侍女和一名护卫。“四公子?”
“桓微?”韩珞成见来人是叶桓微,又惊又喜:“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叶桓微见是他,从寒风手里接过灯笼,走近了说:“我要连夜去一趟衡安,处理店铺上的事。恰巧明天又是十五,这附近葬了一个我儿时的玩伴,便过来祭拜一下。公子怎么也在这儿?”
韩珞成低头笑了:“明天是我一个亲朋的忌日,我也是过来祭拜的。”
“葬在此处,想必是公子在宫外的朋友吧?”见韩珞成一边说一边坐回原位,叶桓微也坐在他身边。韩珞成笑了笑说:“其实我们素未谋面,只是我叹她十五岁就夭亡,实在薄命,就来拜拜。”
叶桓微见他有些伤感,便安慰道:“公子节哀,人各有命,生死由天。”
韩珞成苦笑,摇了摇头说:“她不是病死的,她是被株连的。”
叶桓微闻言愣了一下:株连……虽说这十年来的株连案不少,但是十五岁就被株连至死的少年,还真是少见。
“而且……我贵为皇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上刑场,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叶桓微听了,心想:也是因此,他才振作起来的吧。
她叹了口气说:“我年幼时,父亲常出去做买卖,我和母亲孤儿寡母,常被其他房的欺负。那时我就知道,做什么都得靠自己,只有自己有本事,别人才不敢欺负你和你身边的人。”
“后来及笄之年,父母双亡。叶家长房的父母虽然待我也很好,但耐不住不是亲生的,便也从那时起才知道——在一个商贾之家,只有自己有能力挣钱,才能在家族里获得地位。所以后来也就走上了经商这条道路。”
“所幸祖师爷赏饭吃,家底也好,才有现在协助长兄管理家业的机会。”叶桓微说完,发现韩珞成转过头来看着她,又说:“公子,我十五岁伶仃至今,还能不被人踩在脚下,都是因为我想守护身边的人。”
“你看寒风和凛风这对姐弟,是叶家的家生子,在没遇到我之前,却一直干杂役。有一次凛风发现管家对寒风图谋不轨,来求我做主,这姐弟两才到我身边来。他们事事为我着想,在我心里,早就是我的姐姐和弟弟了。”
“公子,你可知道我为何愿意随你来到坤京,在这里开辟生意吗?”见韩珞成看着她摇头,她便说:“是因为公子把这世间的疾苦都当成自己的疾苦,愿意为了改变这样的局面去改变自己的人生。”
见韩珞成不知该作何答复,叶桓微又笑着说:“当然了,也有私心——想背着家里,挣点私房钱。我要是将来要嫁一个乘龙快婿,可不能没嫁妆!”
见韩珞成笑了,眉头渐渐松开,她也笑了,气氛逐渐轻松起来。
“桓微……我以后叫你小桓好不好?”叶桓微闻言先是一愣,而后笑了:“为什么这么叫?可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我。”
韩珞成有理有据,一脸正经地分析:“你的名字啊,有点意思。桓呢,是柱梁的意思;微呢,是小的意思。我觉得你这个微字不好,叫阿桓又很奇怪,所以叫小桓,好听,寓意又好。”他前两天无聊时查了她的“桓”字,便早有了这个想法。
叶桓微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任凭公子安排。”
月色之下,山雾朦胧,却较往常更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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