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珞成骑着马到衡安郡主府门前时,已近酉时,竟是最后一个到宴的了。
“阿筠,下车吧,到了。”韩珞成翻身下马,身后的马车上的侍女掀开帘子,一位挽着垂鬟分肖髻,面容憔悴却又衣着讲究的少女便由韩珞成迎着,俯身下了马车。
“今天请我们来的,是衡安郡主,席上贵宾无数,糟老婆子也必然不少,他们都在等着看你笑话呢,咱们可不能让他们得逞。所以,阿筠乖,打起精神,咱们好好看戏。”那少女听了自家兄长的话,微微点点头,娴静而优雅。
“成四公子,筠小公主到——”听得家丁一报,大厅上众人皆沸腾起来,连忙起身,向两人行礼:“成四公子万安,筠小公主万安。”“免礼,各位请入席吧。”“诺。”
韩婍容连忙笑着迎上来:“方才还说筠儿最是个喜欢听曲儿的,怎么会误了呢,原来是成四公子护妹心切,又因为公务繁忙才误了。若是筠儿自己来的,必要她罚一杯,现在婍容可不敢提这话了。”
韩珞成听了这话也笑了:“是成之过,衡安郡主莫怪,且容成自罚一杯。”
“巧了,这是我府上从南边采买的荔枝酒,四皇子不必自罚,但请尝个新鲜吧。”韩婍容让了让,旁边一个侍女端上一壶酒来,韩婍容斟了一杯递给他。可巧,一旁传菜的下人路过,碰了一下她的胳膊肘。这一杯酒不偏不倚,正洒在韩珞成的锦衣上。
韩珞成下意识退后一步,韩幼筠也忙拿出手帕递给自家兄长擦去酒迹。“你怎的这么不会伺候人!”韩幼筠见兄长被人冒犯,当众便训斥了那仆人。见那仆人诚惶诚恐跪下求饶,韩珞成心软道:“阿筠,没事的。郡主,这小姑娘也不容易,算了吧。”
韩婍容将杯子放下,向韩珞成点头致意,皱了眉看着那婢女:“四公子是贵客,你犯这样的错本该把你逐出府外。既然公子大度,本郡主就先饶你一遭。还有,今夜的酒席你不必伺候了,下去领罚吧。”“诺,诺。”
“实在是对不住公子,衡安本是打趣儿,这玩笑却开大了。您把筠儿放心交给我,我让人带您下去换身衣服吧。”“郡主不必自责,我借着炉火烤干了就好。”
韩婍容细看了看韩珞成身上的料子,道:“殿下这料子是宫中之物吧?恐怕不经火烤。巧了,今天婍容还请了位掌柜,她应该知道该怎么办。叶掌柜,劳驾您来看看?”
叶桓微见韩婍容招呼她,知道时候已到,便起身走到跟前,看了看料子,笑着说:“郡主殿下果真识货,这料子金贵,烤了就废了。如若公子殿下信得过小人,我愿现下就在偏殿,为殿下料理好这衣服。”
韩珞成心下知晓韩婍容的真意,忙道:“那便麻烦叶掌柜了。”韩婍容见此,便呼人来:“你带二位到厢房去吧。”又转而对韩珞成道:“您请吧,筠儿交给我,保证她玩得开开心心的。”
韩珞成点点头,转身对韩幼筠说:“阿筠,别忘了皇兄和你说过的话,去吧。”于是二人与韩婍容行了礼,同那仆人下去了。
走到回廊,唱戏声逐渐小了。韩珞成问道:“叶掌柜是做布料生意的?竟连宫里的料子都认得。”“民女不过继承家族产业,经营一间素裁坊,略通布料。”
韩珞成面带讶异道:“叶掌柜可是名声大噪的那位,素裁坊的叶掌柜,寒川叶家二小姐?”“不敢当,殿下竟知道我这么个小女子,实在是民女三生有幸。”
“嗨,这话说得。叶掌柜不过桃李年华,却把家族产业经营得井井有条,坤京里你早已名噪多时了。我以为掌柜定是个活泼爽朗的奇女子,没想到竟如此稳重大方,颇有大家闺秀之范呐。”“殿下过奖了,民女不过是小家子气候,殿下龙驹凤雏,才是大家之风呢……”
两人聊着聊着,便到了一处厢房,叶桓微吩咐道:“你们去准备个炭盆,笼上纱网,然后去准备一个铜的水瓢,底部要平。还有一壶热水,一盆温水,一块粗布,一些皂角粉,一块重一点的铁板。四公子的随从留下就够了,剩下的人在门外等候吧。”“诺。”
大门一关,韩珞成走到屏风后面,叶桓微故意高声说了句:“劳烦侍卫小爷帮殿下脱下外衣,民女且在外头候着。”燕皓会意,走到门边把守着,叶桓微点点头,便走到屏风后面为韩珞成宽衣。
“你说与我在此见面,我还觉得惊讶——你是怎么认识衡安郡主的?诶,我看她挺敬你的,你们是故交?”“嗯……也算是吧,老衡安郡主多年前曾经和我们家买过大件的家私,到过寒川,所以我也曾招待过郡主殿下,就算是旧相识了吧。”
“那今天这事……是衡安郡主故意的?”她摇摇头:“我未曾与衡安郡主说过要与你相会一事,或许是你要入朝堂了,她不敢怠慢你,热情了些,又没留意,才泼了你的衣服。况且这场面上,确实没人比我更懂料子上的事了。我本来想的是在郡主府看戏时给你递个条子,赏月时后园里见。结果没成想,机缘巧合,倒这样碰上了。”
韩珞成闻言,释然一笑道:“这样倒是很好。你急着见我,是有什么要事吗?”“小公主的事儿,我有办法了。”叶桓微一边把除下的衣服放到一边,一边为韩珞成扯了床上的被子让他裹上。“哦?有何妙计?”
她坐在床边说:“公主殿下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举案齐眉,再加一个你情我愿。我朝的规矩,男婚女嫁素来崇尚自由,只是这个规矩到了皇家,反演变成‘大婚前三十六天不容相见’。严铭骁我虽未曾见过,但不过弱冠出头,就已是一代明君,继位以来,百姓称道,可见正是少年得志、雄姿英发之时。”
“小公主是陛下的掌上明珠,舞象之年便已经是闻名的美人儿。我刚刚是第一次见小公主,纵然看着憔悴,但着实不负美名。这两人,本来可以是天造地设的神仙眷侣,却非要让这些规矩弄个香消玉殒、两国尴尬。所以我想,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两认识……”
“咚咚咚——”叶桓微吓得立刻站了起来,“谁?”“叶掌柜,东西都准备好了。”叶桓微忙去开门,待东西安置好时,便笑着行礼道:“有劳女使了,烦请让下人散去吧,叫些侍卫远远地在院子里,保护殿下便好。”“诺,奴婢告退。”
关了门,叶桓微取过衣服来,铺在桌子上,把皂粉融到一壶热水中,沾在被淋湿的地方,一边说:“我想,这里面有一出戏,必要你来安排,但是此事听起来又过于荒诞,所以才特意在此约你一见。”
“荒诞?怎么说?”“试问公子,小公主秉性如何?”“秉性?能自幼深得父皇宠爱,自是聪慧,而且性情温顺。不过有的时候极其倔强,谁说什么都不听。”
“可曾学习认字?”“这是自然,不仅认字,她还极精通戏文呢。”戏文?巧了。叶桓微嘴角一扬,把点燃的纸放在铜水瓢内盛着的煤炭中,说:“想必公主也是个多愁善感之人。”“嗯,幼筠心细如发,表面上看起来性格活泼,实际上有些小心思,只是从不说出口。”
“你呢,喜欢看戏吗?”叶桓微把铜水瓢放在衣服上方烘着,韩珞成看着她,想了一会儿,笑着回了句:“我……比较喜欢编戏。”
他说完这句话,突然明白了什么,忙问她:“这戏里的正角儿到了一个,那另一个呢?”
“公子去见陛下,再去见衢北小王爷,就一切都有了。”叶桓微拿开铜水瓢,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次日,承华殿外,编钟声响。
韩珞成下了骈车,一个人走过青龙门幽邃的五尺门洞,只听得到自己身上玉佩相互撞击的叮当声,还有叮当声在深邃的门洞中传来的回声。
那一刹那,韩珞成居然感到了一瞬间的孤独。他摸了摸腰间的血玉佩,顿时感到安心了许多。同时不由得质问自己:这,难道就是自己以后要走的路吗?
看着眼前拱门形的一片光明,韩珞成回想起当年,血雨腥风。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