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五这枪抽干了全身的精气神,就算再老当益壮,这番生死搏杀后也再没余力。抽出撞山枪,中年汉子尸身砰然坠地,那些个兵卒才一拥而上,见着已经面目全非的中年汉子,才大松了口气。
兵卒中领头之人对张五甚是感激,此番若是没有张五出手相助,中年汉子若是以钝刀子割肉的手段蚕食栖山县兵卒,用不了一个时辰,这百来号兵丁就得横七竖八铺满整条街面,更别提现如今不伤一人就将其毙杀。
这番厮杀虽说惊心动魄,只耗费了一盏茶光阴,却是险象环生的场面,中年汉子对张家枪领悟实是张五之下第一人,几次三番都欺身进张五身前,若非只以本能驾驭招数而不通变化,断然就不会是只有几处小伤而已。
不愿再去看一眼中年汉子尸身的张五转身朝魏长磐等人所在走来。
“你那一箭要是再晚上五瞬,胜负就两说了。”
“这不没事儿嘛”陈十摸摸脑袋嘿嘿一笑,而后脸色凝重:“你徒孙没啥大碍,就是些皮肉损伤,静心修养总会好的,可钱才这兔崽子几处重要筋脉断裂,闭塞窍穴倒是因祸得福开了三个,身上血气淤积深得怕人....”
“呸呸呸,老陈你可别闲着没事儿来咒老子,我钱才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要不是这次有些疏忽大意,都用不着老头子出手就能给他撂倒了。”钱二爷哼哧哼哧还不忘还嘴。
“还有气力耍嘴皮子,看来没啥事。”陈十笑骂。
嘴上硬气,钱二爷这会儿可疼得厉害,先前服下的药丸能缓解伤势不假,肉身疼痛可消减不了半分,魏长磐此时对自己这个师傅可谓是钦佩得无以复加,受了那么重的伤势还能面不改色,这才是他心目中江湖侠士的风骨。只是当魏长磐偶尔将由衷仰慕的目光转向别处时,钱二爷就开始龇牙咧嘴,不再维持自个儿的光辉形象。
瞅见钱二爷这般表情的张五,刚刚被这徒弟死战不退引起的那点欣慰心情眨眼功夫就没了,对这活宝无可奈何的张五从怀里摸索半天,摸出一小葫芦来俯下身子放到钱二爷掌心。
晃荡晃荡小葫芦,听得里头声响,钱二爷打开塞子一嗅,鼻内便是一阵酸麻。
“实在熬不住疼就来一小口。”张五如此解释,这麻沸散是军伍里头一个老医士留给他的,战阵上缺胳膊少腿的兵卒抬下来,只消往唇上滴上一滴,那些原本满地打滚哀嚎不止的伤患立马就清净了。只是这调配殊为不易,若战事一起,成百上千人等着医治,可不是看谁的官帽子大谁就能来一滴?
张五离开军伍前,受过他大恩的那老医士留给他三葫芦,其中之一已经空空如也,要是放出声去此物效用,不知多少混江湖的乐意花大价钱换取,毕竟这东西可遇不可求,是用一点就少一点的货色,随手拿出去就是一葫芦,想不肉痛都难。
做完这些的王五,那张满是褶子的鞋拔子脸上面无表情,将那杆撞山枪拭去血迹后用蓝粗布细细包裹好再背上,就自顾自走回宅院去,武夫六层楼尚且还不稳固,加上精神枯竭,再不好好稳固境界就得后患无穷。
那些个兵卒望着张五背影,跟见着栖山县楼子里头花魁差不多,都是跟夜里猫儿眼珠子似的就差没放光。连老头子的丁点儿驼背都看成是高人风范。
让他钱二爷此时怎一个愁字了得!
一有些细微动作的钱二爷牵连到伤处,当即就有些把持不住。
陈十望向那几个正将中年汉子惨不忍睹尸身用草席裹起,抬到县衙去给仵作和知县老爷瞧瞧。
“且慢。”陈十见那两个五大三粗兵丁徒手就打算去抬,忙止住那两人行动。“千万别沾上他血液,倘若碰上丁点不比砒霜入口轻松。”
那两个兵丁听得此语,一时间还不敢上手,四处寻觅来了几块破布头缠在手上,才草草将中年汉子尸身卷进去。
此刻东方既白。
张五经此一役得以跻身武道六层楼,是陈十钱二爷都未曾想到的,原本谋划和栖山县驻守兵卒围杀,陈十在远处游射,张五持枪拒敌,如群蚁吞蛇般慢慢积攒优势,最后再由张五杀敌的种种打算,在栖山县兵卒瑟缩的前提下通通化为泡影。陈十虽说力可开八石弓,贴身厮杀却还不如钱二爷,所以此役关键所在还是在张五,其余几人仅能自保而已,断然阻止不了他远遁,到时就不知道要再多死多少人了。
那个中年汉子,曾被张五看成亲生儿子,舍去了原先姓氏后,起了个张六姓名。
私底下曾对陈十坦言相告的张五曾说,哪怕他张六杀了他爹和他那个大娘,他张五不但不会有丝毫责罚,反而会带他在浪迹天涯一回。
大尧律法的不公道处,自有江湖武夫拨乱反正。
可他不该杀那些老农少女读书人,不该杀那老镖师,不该杀他爹一家老少!
个人恩怨,岂能株连。
陈十深以为然。
今夜栖山县上死了十余名兵卒、知县公子和一名入了流品的巡捕都头,区区正七品官身的栖山县知县还了结不了此事,多半要逐级报到一州刺史的案牍上去,加上独子横死,升官儿一事也不用指望,那胸怀大志的萧知县估计恨不得直接上吊吧?
雪渐渐地小了,待到天色彻底转亮时,天上已然不见半片雪花飘着,只是地上残雪依旧遮掩住了栖山县昨夜厮杀留下的大多血迹,可犹如大泼墨的溅射鲜血,依旧昭示着栖山县昨夜,有一场何其惨烈的厮杀。
在场的主事人是县衙里的师爷,也前头殒命的巡捕都头一文一武,是栖山县知县的左膀右臂,一夜之间断了条胳膊还没了子嗣的知县自然伤心欲绝处置不了此事,只能让他这个只会出谋划策的师爷看着那些班房附近缺胳膊少腿的尸体,扶墙干呕。
陈十带着一瘸一拐的的魏长磐和由两个衙役抬着的钱二爷回到张五宅院内。
三人望着场院内负枪而立的张五,默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