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红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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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剑入手,恍若隔世。
江云涯数月不曾握剑, 屈指一握的动作有几分生疏, 险些没能握住剑柄。又或者身上的伤势让他连握剑都变得有些困难,需要克制住手指颤抖,方能握稳道剑。
当他握住道剑, 一身萎靡便如落尘般被拂去, 整个人为之精神一振。
由血水凝聚而成的长剑在这瞬间化为血雾。
一道有如冰芒的剑光穿透血雾, 殿中光芒大盛, 胜似在尸骨上开出的白花。
白花开在那魔修胸前,悄然绽放。
魔修身上空荡的道袍仿佛被烈火灼穿, 显出一个浑圆的空洞。洞中露出他干瘪的胸膛, 青白有如尸身的骨头。转瞬间,那胸口便被剑光刺了个通透!
自前胸进, 从后背出。
剑光穿透他整个胸膛, 没有流下一滴血水。
留下这样的伤口, 就算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陆九思趴在棺中,偏头看清这幅场景, 心下一松。
太好了!这魔修曾经伏击他们, 伤得不冤!
江云涯迈步朝魔修走去, 显然是觉得这一剑还不足够, 准备彻底了结他性命。魔修胸口开了那么大一个洞, 想要动弹也难, 看似只能引颈待戮。
江云涯举起长剑, 弹指间便可割下一颗大好头颅。
正当此时, 异变陡生!
那魔修一身道袍忽的无风自动,浑然鼓起,如同被吹起的皮囊,瞬间膨胀了数倍!
紧接着,灰色道袍自他身上脱落,化为一道虚影朝江云涯头脸上罩去!而他那具干瘪身躯,则在同一时间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出现在了冰棺旁边!
陆九思正偏着脑袋,与他俯身查看棺中景象的眼睛对上。
那双眼睛布满血丝,浑浊如同经年没有活水的深潭。
眼中满是杀意。
这人想要杀他!为什么?!!
陆九思四肢受缚,脑袋却在这一瞬无比清醒。
这名魔修在山谷中布下天罗地网,引发山崩海涌,为的是杀死在谷底的人。
当时,他在谷底。
魔修在那座湖畔小楼中用秘法追踪一人行踪,用的是江云涯小时候的虎头鞋。那固然是江云涯的旧物,但这人见他在冰棺中也未见惊讶之情,又是当年故人,片刻前还曾问候江云涯是否已找到想找之物……倘若,这人也同江云涯一般,知道夺舍之事呢?
这人用虎头鞋来追踪的,会不会不是江云涯?
如若这人从一开始想杀的就是他呢?
一念至此,陆九思觉得全身血水仿佛都被冻住,无法流转。片刻后,他回想起自己已经腾出一手,并非全无反击之力只能任人宰割,才稍稍感到些许暖意。
他飞快从袖中抖出一应物件,瞧见几道符纸,屈指握在掌心,只等对方掀开棺盖,就让对方尝尝学院同窗的收笔。
魔修却无掀棺的打算,扬手一推,竟将先前被撞开的棺盖推了回去。
棺盖与棺身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陆九思与那位小师叔的尸身均被困于棺中。
魔修屈指一招,手中道剑凌空飞起。道剑高高悬于冰棺上方,剑锋朝下,随时都可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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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碑上的刻字不尽相同,内容却如出一辙。前边记有年月干支,再有天地异相,最末是立碑之人斩杀修士的种种行迹。
字迹密密麻麻,有如草芥丛生。
“这人是疯了吗?!”王教习看到第一座碑时嘲讽立碑人口气太大,接连看了四五座石碑,碑上尽是灭门、屠村的血案,忍不住对着石碑破口大骂。
一行碑文中往往记有十数人乃至数十人的死伤,都只被一笔带过,连亡者姓名都不屑于一一刻上。鲜活人命在立碑人眼中仿佛不值一钱,他拥有神明般生杀予夺的权力,想杀谁便杀谁,没有丝毫怜悯。
崔折剑跟在王教习身后,看清那一座座碑文,面色冷肃道:“这等穷凶极恶之辈,当杀。”
王教习道:“这是自然!且不能一剑便宜了他,只管挑了他手筋脚将人制住,往后再慢慢折磨,你记着!”
崔折剑正色道:“记下了,先生。”
澹台千里与他们相隔石道,缓步览尽碑文,沉吟道:“那人立下这些石碑有何用意?”
王教习道:“自是炫耀功绩。”
澹台千里道:“为何碑上不见立碑之人的名姓?若要记功,也当留个名才对。否则世人见了,如何知道这些事是他所为?”
王教习当即蹲下身,将石碑前后、碑底碑座都翻检一番,又差遣崔折剑去另一侧检查。两人仔仔细细将三十余座石碑都找了一遍,除去被杀之人,不见旁人名字。
澹台千里从袖中勾出一串贝叶。在湖畔小楼拾得这些贝叶后,他用棉线将散落叶片串在一处,此时用手指勾起,随意翻出一片,道:“这是在园子里找到的东西,一样没有留名。”
王教习与崔折剑等人围在他身前,见到了那用丹砂书就的“诛之”。
“这人当真疯了!”王教习越看越心惊,“旁人只是天赋异禀,多通了几处关窍,他便要杀人?!”
王教习一拍脑袋:“这么一说我倒想起,蓟北道金氏被灭门前也是人才济济,小辈中听闻还出了个奇才。”
“川渝道……我听家中长辈提起过,青城山上原有几家同我家是世交,二十年前先后出了变故,在剑道上方才无人可以继承家中衣钵。”崔折剑看向一座石碑,迟疑说道。
澹台千里收回贝叶,道:“看来此人的意图十分清楚,便是要对天赋过人的修士下手。看碑文上的年岁,他动手时那些修士多半还未扬名立万,修为也未臻化境,正因如此,才叫他屡屡得手。”
“魔修作恶甚多,他又不求名,杀人之后隐藏行踪回到浮阎岛,竟也无人知晓这些事都是他所为。”
“糟了!!”王教习忽然一跺脚,眉头倒竖,焦急非常。他一把推开跟在身边的崔折剑,急匆匆朝石门走去,口中道,“我那徒弟岂非也是他想杀之人!”
崔折剑也焦急道:“糟了糟了!天赋过人,修为却还不高,这说的正是陆师兄啊!先生——”
王教习吼道:“别叫了!快来破门!”
两人先前不甚着急,观摩碑文都是一字字看过,没放过蛛丝马迹。听得澹台千里说立碑的魔修意在杀人,且二十余年来杀的一直是陆九思这样的人,当即便如火烧眉毛一般跳了起来,聚在石门前。
“我来布阵!你在旁边看着,若有可趁之机,马上进去!”王教习急吼吼道。
崔折剑道:“我先出一剑,先生若见石门撼动,便进门去救陆师兄。”
王教习道:“我是教习,都听我的。”
澹台千里见两人在门阙下忙碌,沉声道:“不必如此担忧。”此处虽然有碑,但看碑文年月,立碑之人多半不是江云涯。陆九思被江云涯诱进地宫,而非被立碑之人看中,应当不会有性命之忧。
王教习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说的是陆九思天赋平平,不会被立碑的魔修看中,摇头道:“我那徒弟的天赋不能与阁下相比,但也殊为不错了!小子,备剑——”后半句却是冲着崔折剑吼出。
崔折剑郑重点头,凝神静气,随时准备递出饱含十成精力的一剑。
澹台千里不欲再劝,退开数步,脚下土地一阵晃动,又有一座新的石碑破土而出,徐徐升起。碑文正新,在暗色光芒退却后显露出来,有如初刻。
[壬辰,甲寅。]
正是此时年月。
[浮阎岛沉。]
澹台千里眉头紧蹙,移目望去,剩下半行碑文被人缓缓念出:“诛陆九思。”
澹台千里目光一凛,偏头看去,念出这行字的正是大醉方醒的守门人。
守门人念完几字后,伸手扶碑,将脸贴到石碑上凑近了确认道:“真要杀那小家伙?”
门阙之下金光大盛,却是王教习在瞬息间奔走各处,布下一座大阵。大阵初成,崔折剑与他配合默契,有如一人,当即稳稳递出一剑。
二者救人心切,出手时都未留有余力。金光中猛地绽开一道剑华,光华之盛更胜金乌坠落,叫人目眩神迷。
守门人身子一软便瘫在了石碑后,以手覆额,口中嘀咕这光也太亮了,晃瞎人眼。
澹台千里昂首直视那道金白光芒。
遭受一阵一剑后,门阙上的禁制终于有所松动。澹台千里屈膝蹬地,朝前奔袭。一步落于石道,石砖从中开裂,如同瓷盏上碎冰纹,再一步落下,石砖深深下陷,留下深约两分的足印。第三步跨出时,澹台千里已奔至石门前,整个身子有若被投入湖中的石子,裹挟巨力,直撞向门钉。
寻常刀剑不能撼动石门。
但他此时此刻便是一把最重的重剑,最钝的钝刀,无锋无刃,全凭钢筋铁骨冲撞门阙。
当中一枚门钉被撞得重重一陷,一陷再陷。
处于天元之位的那枚门钉在澹台千里的冲撞之下,从石门的一端陷落,自另一端激射而出,在空中化为碎末。
石门正中现出一处孔洞。
澹台千里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带起一阵冷风。
冷风吹过王教习的鬓角。
又撩动崔折剑的剑穗。
王教习:“这是?”
崔折剑:“阁下他?”
守门人攀着石碑站起身,从碑材后探出半个歪斜的身子,扬手指向石门:“进去了。”
王教习一愣,随后重重地拍了崔折剑一掌:“还不跟上!”
崔折剑朝上看去,为难道:“那洞也太小了……”
王教习吼道:“你先钻还是我先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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