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篝火晚餐,彻底消除了他们之间的陌生感,拉尽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从此,两个被世界遗忘的人,就这样在这个被学校遗忘的角落里,在很多好心人的关心下,苦并快乐地,过开了他们自己的“二人世界”和“小日子”。
以前,每天早晨,虞松远会很早地起来,与大将一起晨练。
现在,他起来后,林雪也会跟着起床,从她的宿舍内出来,急匆匆地上厕所。然后,她开始做早餐。怕她一个人留在“鬼屋”害怕,虞松远便将大将留下陪她,自己一个人晨练、早读。
然后,两人会亦步亦趋,上班下班。
晚上,虞松远回到宿舍还要看一会书,林雪则会早早洗漱完毕睡下了。尽管隔壁住着虞松远和大将,她还是很害怕,上床后便一直开着灯,用被子紧紧蒙着头。夜里听着外面呼啸的寒风嘶鸣声,她从不敢下床,更不敢开门或上厕所。
越往年底,校办纺织厂越忙,林雪开始不断加班。
连着几天,虞松远都要在雪地里等上两三个小时,才会等到气喘吁吁拚命奔跑而来的小姑娘。每次,她都对让虞松远等这么久,一再表示歉意,很是过意不去。
这天早上上班前,林雪愁容满面,欲言又止。虞松远问她:“你有什么心事吧?不妨直说。”
林雪吱吱唔唔地说:“虞大哥,到年底了,这几天恐怕要天天加班,怎么办?”
“你别怕,大约能加到几点,我晚上都要看书,很晚才睡。到时都到那里等你。”
“我不知道啊,很说不定的。”
“什么叫很说不定?那这样吧,我自习到二十二点,到工厂等你。先结束的话,你就到教室找我。”
“那好吧,可就是觉得太难为你了。”
晚上二十二点,虞松远见林雪没来,便到校办工厂去等她。
只见两辆大卡车,停在仓库门前,正在往上装货。旁边的车间内,传来轰轰隆隆一片缝纫机声。年底活多,服装厂车间正在加班加点,林雪所在的剪裁组干完活后,被安排帮着装车。
仓库前,两个男装卸工与四个女工,正在往车上一箱箱的装货。林雪正在里面,货箱快有她胸口高了,男工扛一箱,女工则两人一箱一箱抬到车前。林雪个子小,没劲抬,只能人家在前面拖,她在后面推着。
一个中年男人不时骂骂咧咧地,不时抱怨着林雪。一个高个女工实在看不下去了,喝骂道:“有完没完了?你一个大男人在数数,让这么个小丫头抬箱子,你还好意思叨叨?”
男人回击:“你搞明白,我在统计数字,她干得了?再说,她再小也是正式学徒工,一个月十八块六毛工资,她少拿了?小就该搞特殊?谁让她这么小就来顶替接班?你不当家说话轻飘飘,影响工期我上哪哭去?”
高个女工停下手里的话,指着他:“是男人吗?他奶奶的一晚上就听你叨叨不完,烦死人了,还让不让人干活了,你信不信我把人都撤回去?”
男人一点不怕的样子:“你撤吧,误了交货,我就扣你们的奖金。够胆你就试试?”
双方互不相让,林雪则在一旁抹着眼泪,还费力地拚命推着箱子。
虞松远站在阴影里,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了,将书本往旁边的窗台上一放,快步走了过来。他拍拍林雪的肩头,对她和女工说:“你们俩一边歇一会儿,看我的。”
说着,他提起她们正推拉着的两只箱子,很轻松地扔到高高的车厢里。然后,到仓库一手提一只箱子,轻飘飘地出来,大步流星来到车前,轻松举起扔进车厢。
林雪显然是累着了,扶着膝盖弯着腰直喘粗气。
那个男人仍在与高个女工吵着,虞松远说:“林雪个子小,拖累大家了。今天晚上林雪和这位大姐的活我来干,保证不会误你们发车。”
男人看着他不悦地道,“你是谁啊?你以为工厂的活谁都能来干的吗?你那个单位的,再不走我就让人轰你出去,林雪这个月的奖金也全扣掉!”
高个女工看不下去了,气得破口大骂:“你给老娘扣你妈一个试试,不是大卵子就是小肠系(苏北方言,形容人罗里罗嗦一点不利索),逮谁咬谁啊,真你妈的不是人!”
男人对高个子女工的谩骂,非便不恼,似乎还很享受的样子。“打是亲,骂是爱,你想骂就骂吧。但工厂有工厂的规矩……”
虞松远一边往外提着箱子,一边说:“我是林雪的哥哥,林雪做的不好,你做领导的可以批评教育。但是,象今天这样,你就是欺负她了。你说我这个做哥哥的,会看着自己的妹妹让人欺负不管不问?”
“哟喝,这么说还来了个厉害的,你管一个问一个我看看?”
“现在还没想怎么样?但你要太不象话,再敢欺负林雪,我就要真怎么样了。你当心点,我这人从来不说空话!”
“你还敢打人不成,笑话,这可是学校内,教书育人的县中!你要再不滚,我可就真对你不客气了!”
虞松远将手里提着的两个大箱子猛地往车上一扔,然后,对林雪和女工说:“你俩去洗澡换衣服,别受凉,小爷我今天倒要看看他怎么个不客气法!”理也不理那中年男人,继续干着活。
男人虽然觉得无趣,但嘴里仍叨叨不停。
干完活,林雪也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出来了。高工女工抹着脸上的汗说:“谢谢你啊小林,今天一半时间就干完了,得亏你了。”
虞松远说:“别客气。这几天每天上完晚自习,我就来帮你们装车。平时我也要练完功再睡觉的,权当练功了。”
刚才吵架的男人不屑地低声骂道:“烧包筒子,鬼大牛吹(苏北方言,自吹自擂)……”
话音未落,虞松远已经平地凌空跃起,脚在墙上轻轻一蹬,人在空中灵巧地伸出手指,借力捏住近五六米高的仓库房檐上的瓦片边缘,便轻灵地吊在空中了。另一只手很从容地将瓦上面干净的积雪慢慢滚成团,然后捏紧两个雪团,人象一片落叶,无声无息地轻轻飘下。
“我的天……”几名男工女工一片惊嘘声。
他递一个雪团给林雪,自己一边啃着雪团,一边擦把脸上的汗,这才顾得上对高工女工说:“您好,上次我见过您。谢谢您对林雪的关照。我不姓林,我姓虞,是林雪的表哥。”
“我知道。”女工低声说,接着又高声说道:“看我这记性,都忘了你姓什么了。我姓黄,你叫我黄师傅就行。林雪这丫头真是有福气,有你这样的一个哥哥罩着。以后再有人欺负林雪,你把他的皮给他扒了……”
林雪则捂着嘴,幸福地、甜腻腻地笑着,看着他俩演戏。在他们一团人之外,那个曾嫌弃林雪的中年男人早已经悄悄溜走了。
下班后,虞松远抱着书本,带着林雪回宿舍。“虞大哥,你这么厉害啊!怪不得你敢一个人住哪鬼地方。”
“厉害个鬼,也就是雕虫小技,我大、小爷和师傅,那才真叫厉害呢。”
林雪小小的身影,无限幸福地紧紧跟在虞松远的身后,咯咯笑个不停:“你知道和你吵架的是谁吗?”
“还能是谁,不就是厂长?”
“是的。今天晚后,看他再对我威风。平时就是他带头嫌弃我,嫌我不能干活,嫌我个子小没力气,其实就是嫌我穷没给他送礼。要不然那些女工也不敢明着欺负我。”林雪心情大好,展颜欢笑,银铃般的笑声飘荡在河滩的上空。
“怪不得把一个小女孩扔在那种地方不管,也只有这种鸟工厂的鸟厂长,才能干得出这种鸟事来。”
“什么鸟不鸟的,难听死了。嘻嘻,现在我不怪他了,备不住我还要感谢他哩。现在,就是他让我再搬家,我还不愿呢。”
“为什么?”
“因为认识了你……和大将啊!再说,你都这么厉害,那还有地方比这更安全的。”
“天,这什么理由。再说,明年六月份我要参加高考的。我上大学后,大将我就要送回家去,到时你怎么办?”
“没想那么多,走一步是一步,到时再说呗。”
“你师傅真是个好人,硬扛着这么帮你,让我很感动。象我们这样的乡下人,穷透了的人,无人瞧得起的小人物,能遇着一个好人愿意帮我们,不容易啊。”
“你知道吗?厂长很怕我师傅的。有一次,师傅加班晚了,一个人在洗澡。他竟然偷看我师傅洗澡,被师傅当场抓住,光着腚,摁在池里呛了个半死,灌了一肚子黄汤。”
“他还有这爱好啊,你师傅怎么没告发他?这种鸟人,就应该让他进去坐几天班房。”
“你说这叫爱好?这算什么狗屁爱好?师傅才有心计,虽然没有告发,但从此,全厂只有师傅敢治他,他一点招没有。”
“你师傅好象很漂亮啊,只可惜让这只色狼全看光了。”
“你们男人全是这德性。师傅说看就看了呗,又不少什么零件。让他喝了一肚子浑汤,现在还可以指挥他,不吃亏。”
“打住,我不包括在内。哇,你师傅还真想得开。对了,厂长不会真扣你奖金吧?”
“你讨厌,不准瞎想,那可是我师傅。奖金我估计他不敢扣的,有我师傅罩着我呢,真要扣,我师傅饶不了他。”
从此开始,每天晚上,虞松远二十一点下自习后,会准时来到校办工厂,帮助林雪装车,工作效率大增。装车工人和裁剪女工们都很喜欢他,也开始关照林雪了。直到学校要放寒假了,校办工厂才将当年的订单基本上赶完了。
就在林雪工厂最忙碌的时间过去,寒假即将来临的时候,“鬼屋”忽然又有“不速之客”到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