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砧、玉兰两个人难得闲暇,听说附近有座丽陀山景色不错,就忙里偷闲跑了过来,想舒缓一下疲惫的心力。进了景区,沿着绿树掩映的小道,他们一边赏景一边就谈起了对家乡的思念和对未来的憧憬。
玉兰说:“兄弟,时间过得真快,咱俩出来有一年多了吧?”“谁说不是。我都有点想家了。”
“是该回去看看,不行你就先回去一趟,我留下值班。反正不能都回去。”
“也行。晚几天再说吧。”
“大娘的身体没问题吧?”
“没问题。自从我出来之后,我姐就把她接走了,一直在我姐家住。”
“大伯去世了,丢下大娘一个人是够不容易的。等将来有了钱,咱们从荷阳买处房,把老人接过来一块住,让他们也享受享受城里人的生活。”
“你可真敢想,会等来那一天?”
“这有什么不敢想的?你瞧那一片一片的高楼大厦,里边住的好多人都跟咱们一样,都是外地打工的。”
“姐呀,虽说你是个女人,可你的心比男人都大。天下的事没有你不敢想的。”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想都不敢想,上天怎么成全你?”石砧点头道:“说得也是。”
香樟树是荷阳的市树,不仅市区内栽得到处都是,就连这景区内,也基本上是以香樟树为主色调来美化环境的。枝干粗壮的香樟树,树冠硕大,青翠葱郁,细碎的花束像傣族姑娘头上的饰品缀满了枝叶上的每一个缝隙,白色的,粉色的,随着微风的吹拂,无声地飘落,落在游人们的头上、脸上,挂在睫毛上,仿佛一只只调皮的小飞虫在不停地戏弄人。花香在空气里悠悠飘荡,透过鼻息流落心田,让人周身清爽。道路旁开满了鲜花,有人工栽植的花带,也有石崖土堰上野生的奇花异草。花香和树香浑然一体,好像一碟多味珍馐,令人陶醉;又宛若泡花瓣浴,沁人心脾。一蓬一蓬的白海棠,枝叶繁茂,花形雍容,仿佛一排排丰腴婆娑的女人站在路旁恭迎人们的到来。两个人边走边欣赏,嘴里不住地感叹:“真美!来荷阳这么长时间,都没顾上到这里来走走。”
突然眼前出现了两株夫妻树,一株粗壮剽悍,一株窈窕缠绵,两棵树依偎在一起,仿佛一双柔情四射的情侣。枝杈上绑满了红布条,挂满了连心锁,吊满了一盏盏小红灯笼。一对对有情人站在树前,面若桃花,卿卿我我,面向大树祈祷,祝福心上人能与自己相爱一生,白头偕老。望着夫妻树,看着这一群群痴情男女,玉兰不禁触景生情。想起石臼对她的背叛,想起勾引走自己丈夫的那个恶毒的女人,她的胸口像被刀子扎一样疼。她这样宽慰自己,爱情不都是失败的,失败的爱情也不会总跟一个人过不去;尝过爱情失败滋味的人,肯定会在今后的爱情中得到补偿。想到此她不由地瞟了石砧几眼,想看看他的表情。石砧却怔怔地望着那两棵夫妻树,像个木头桩子,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俗话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眼前的情景倒让我觉得,树木比人还多情。你觉得呢?”玉兰指着那两棵夫妻树,禁不住借题发挥了。
石砧没有多想,信口道:“树毕竟是树,它们哪里有什么情。说它们是夫妻树,只不过是人的想象而已,挂锁祈祷也就是一种心理寄托。挂上锁绑上红丝带就会偕老一生?我看不见得。”
玉兰在心里埋怨:“木头疙瘩!我是说你没情,还不如那夫妻树,怎么你就听不懂我的心思?”玉兰很想让石砧明白她的心事,主动提出买一把连心锁,共同把它挂在树上,可他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一起照张相吧?”玉兰见他心不在焉,就别出心裁道。
“你照。我对照相不感兴趣,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照过相。”石砧推托道。
玉兰说:“这么好的景色不留点纪念岂不遗憾?”说完她拉住石砧的手就往摄影摊位前走。石砧半推半就跟了过去。玉兰依摄影师的指点站好了位置,叫石砧过来站到她的身边一起照。石砧不去,说各自照各自的。摄影师急了,问他跟那女士是不是情侣,不是情侣来夫妻树前凑什么热闹!玉兰一把将石砧拉了过去,生生抱住他的胳膊,头倚在他肩头,只听得一声“咔嚓”就照好了。等拿到照片,俩人一看都笑了,笑石砧的样子,拿捏得像头撅嘴驴。石砧非要撕掉,玉兰不依,问为啥。石砧嗫嚅道:“难看不说,见了会让人误会的……”玉兰说:“误会什么,误会是两口子?”石砧腼腆道:“嗯……”玉兰道:“那我要真的嫁给你呢?不就没有误会了吗?”石砧道:“别开玩笑了,不可能。”玉兰道:“是不是因为我曾经拒绝过你?”石砧道:“明里是,实际不是。”玉兰道:“你说的实际指的是什么?”石砧道:“实际就是你太髙洁,而我却太卑微,巴结不上。”玉兰道:“油嘴滑舌!分明是耿耿于怀,记恨当初我对你的拒绝。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当年的罗玉兰了,结过婚,生过孩子,说巴结的应当是我。”石砧急忙阻止道:“不……不,我可从来没那么想过。”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喁喁私语,见路边有个池塘,就信步走了过去,坐在池塘边的草地上,呆愣愣地望着湖心。
水面上浮着片片睡莲,嫩汪汪的花瓣鲜嫩欲滴。荷叶上伏着一只青蛙,见有人靠近就往水里跳去,平静的水面顿时就荡起层层涟漪。池心有朵并蒂莲,一朵绽放,一朵含苞,水灵的样子让人心醉。
玉兰指着那枝并蒂莲,问:“一根茎上的花,为什么不同时开?”
“不知道。”石砧木讷地说。
“含苞的那朵可能是雌花,淀放的那朵可能是雄花。”
“何以见得?”
“雌花害羞嘛。”
“草木也知道害羞?”
“应该是吧。”
“我看不一定。含苞的那朵应该是雄花。”石砧反驳道。
“怎么讲?”
“因为那只绽放的雌花太漂亮了,雄花见了它都觉得害羞,所以就没开。我这么说是有根据的,像《三国演义》里说的貂蝉,作者说她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你想啊,遇到这样的美女,哪个男的能不含羞。花也是一样。”
“你真的这么认为?”
“打个比方,跟你在一起,我就犹如那只含苞的花朵。”石砧自喻道。
“我真的有那么漂亮?”
“在我的心里,你就是那朵绽放的莲花,冰清玉洁,高贵典雅,我怎么敢碰。”
“别再跟我绕圈子了,我想嫁给你。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明白的回答。”
“当真?”
“当真。”
“不后悔?”
“不后悔。”
“天哪……我的爱情鸟终于飞回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玉兰……玉兰!我不是在做梦吧……”石砧腾地从地上跳起来,冲着远处的大山,张开双臂,呼叫得回音激荡。遂转过身扑向玉兰,抱着她在地上打滚,一张热漉漉的大嘴就把玉兰的小嘴给裹住了。玉兰用力把他推开,站起来一边拍着满身的草屑,一边娇嗔道:“先前装得道貌岸然,连张相都不肯跟我照。这会儿却像疯了似的,你可真会捉弄人!”石砧憨笑道:“呵呵,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嘛,谁知道你是咋想的,我担心再被你拒绝。”玉兰说:“看来你心里还有我。”石砧说:“何止是有,应该是日思夜想、寝食不安才对。老实给你交代,每天夜里我都梦见你,好几次都为你的绝情而哭醒,像得了相思病一样。”玉兰说:“没想到你会这般痴情,都是我不好。”石砧劝她不要自责,催她快上山,一块到丽陀寺许个愿。
石砧牵着玉兰的手,一路柔声细语,温情脉脉,不一会儿就到了丽陀山下。丽陀寺雄踞山腰,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层层叠叠,蔚为壮观。两个人蹬着花岗岩台阶,一边攀山,一边观赏台阶两侧的秀美景色。石崖上刻有古今文人墨客的名言名句,将玉兰吸引得如饥似渴,走几步就要驻足赏读,邀石砧一起品味。眼前又见一首,石砧看了半天不解其意,要玉兰帮他解释。字刻在一块巨石上,落款是当代大书法家岑石录孔子言:“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杌,其何以行之哉?”玉兰略假思索,道:“这是孔子在《论语》里讲的一段话,意思是,人不讲信用,真不知道怎么可以做人。就像大小车车辕前端没有固定横木的插销,它靠什么行走呢?古代,人们为了让骡马拉车,车辕前端都有一根横木棍,而固定横木棍的插销,大车上的叫輗,小车上的叫杌。”石砧醒悟道:“孔圣人讲得真好。”然后就拿自己跟石臼比:“姐,你看我这个人怎么样,是不是比石臼强?”玉兰说:“石臼那也叫人?他就是个畜生。”石砧道:“姐,你觉得我哥还在不在荷阳?”玉兰道:“说不定。你也留点心,一旦发现了就给我抓住。不能就这么糊涂散了。”石砧道:“他就是孔圣人讲的,大车无輗,小车无軏。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你怎么不用古人讲的这些道理好好训导训导他?”玉兰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他自己不注意,只凭别人说教又有何用?”石砧道:“也是。孔子不是说吗:‘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是不是这个意思?”玉兰惊喜道:“呵!昨晚刚学的,今天就用上了,不简单!”石砧道:“这不都是你教的吗。”
上到山腰,进到寺内,两个人先拜菩萨,后拜弥勒,再拜释尊,各自许了愿,就往回返。路上,没等玉兰问,石砧就说自己许了三个愿,一乃婚愿,愿他和玉兰天长日久;二乃子愿,愿他和玉兰早生贵子;三乃财愿,愿他和玉兰财源滚滚。言罢就问玉兰许的何愿。玉兰说只许了一个愿——平安。说起佛教,玉兰又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说佛教的精髓在于四句话十六个字:“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一般民众拜佛——当然也包括我们——只懂得眼前利益,为了求财、求子、求寿、求福而敬香许愿。求利便敬观音菩萨,求死后安乐便敬地藏菩萨,消灾祈福便敬药师、弥陀。这样的急功近利倒还情有可原,有的人就更可笑,一边作恶,一边还要求佛祖保佑,像贩毒、盗窃、赌博、诈骗、乱婚等。这些人就是不懂得“诸恶莫作,众善奉行”的告诫,与佛规背道而驰,许下愿又有何用。石砧觉得玉兰像是在教训自己,忙叫她放心,说自己不是石臼,不会胡来的。玉兰解释说,其实像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只要记住遵纪守法、正派做人就行了,信不信佛都无所谓。
返回到夫妻树前,石砧提出再照一张相,说原来照的那张不好。还说要买把连心锁,共同将它锁在树上。玉兰理解他的一片心,就答应了。
回到店里,他们各自在办公室擦了把脸,稍事休息后就该应付午间来吃饭的客人了。石砧没有感觉到一点累,心里想着玉兰,人站在镜子前,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就开始清理脸上。早晨起本来已刮过脸,用手摸了摸感到有点涩就想再刮一遍。刮罢脸梳好头,蓦地又发现嘴角还有一根胡子没有刮掉。其实那根胡子并不长,最多也就一点五毫米,留着也无伤大雅,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可石砧忍受不了,心想不能因为这点瑕疵而坏了玉兰的心情。嘴里便嗔那胡子说:“你不让我露脸,我就不让你露头。不信我就拿不下你!”说着一只手扳着嘴角,一只手抓着剃须刀,翻来覆去地刮,肉皮都刮破了那根胡子却仍然赖着不下来。于是他就拿起镊子夹,胡子是被他夹掉了,可毛孔里却渗出血来,就用纸巾擦,擦了好一阵子才止住。
一根烟刚点着,就见新春推门进来了,进门后礼貌地叫了声老板就把一封信递到了他手上。石砧以为是家里来信了,接过来打开就看。不料一封短短的信,却把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忙问信是哪儿来的,谁送的。新春说从门口捡的,不知道是谁丢下的。石砧没有再问,拿着信就去找玉兰。玉兰看了一遍又一遍,眼像钉在了那张纸上,久久没有回声。信上的内容是这样写的:
“石砧兄弟,我是你哥石臼。我在哪儿,我现在干什么,你都不要问。我只嘱咐你,不要爱玉兰,因为她是我的女人,是你嫂子,你爱她我会生气的。我现在的处境十分不妙,我受了那个女人的骗,我想离开她,可我一时又难以脱身。请转告你嫂子,要她等着我,我要跟她复婚。我想她,我真的好想她。”
玉兰看毕,虽思虑万分,却又十分镇静。也许她从信中的字里行间悟到了什么,说:“我认识他的笔迹,错不了,肯定是石臼写的。同时也可以断定,目前他还在荷阳。”
石砧瘫在沙发上,眼睛翻着房顶,气喘得像牛,肚子鼓得好像马上就要爆炸似的。玉兰刚才的话,他觉得不重要,重要的是玉兰还爱不爱石臼。假如玉兰因此而动摇了跟他的爱情,说什么他也接受不了。
玉兰笑了,大概是看透了他的心事,说:“你紧张什么?他的一封信就能改变我对你的爱?小孩子脾气!”
石砧仍然不说话,心里翻上倒下、五味杂陈,脸都憋红了。怨石臼真能给添乱,既然自己喜欢上了别的女人,何必再来纠缠玉兰?你不让我爱她,我还偏就爱她。有胆量你就现身,出来跟我理论,要不就上法院,你道我怕你不成?
“想什么呢?一直不说话。”玉兰怪他沉不住气,同时也看出石砧是多么的在乎她。
石砧哼了一声,长嘘了一口气,说了句:“真他娘的倒霉!”眼里的泪就流出来了。心想石臼的这封信,就好比端着碗在吃饭,吃着吃着吃出一只苍蝇来,弄得心里怪腻歪。他就是担心玉兰变卦,割舍不下以前跟石臼的夫妻情分。玉兰见他哭得凄楚,就用好话宽慰,反复表示让他放心,她绝不会舍下他去跟石臼复婚。见玉兰说得中肯,石砧才止住泪,发狠说:“真不是东西!只要让我见了他,非打他个半死不可。”玉兰说:“净说傻话!他是你本家哥,咋能那样对他?”石砧说:“你心疼他了?你不是老说要找他算账吗?”玉兰说:“胡说什么呢?且不说他是你哥,就看他跟咱是一个村的,从小一起长大,也不能那样对他。毕竟他是受了别人的骗。”
看完信后,玉兰不禁又联想起在家伺候公爹的时候,石臼在电话里向她提出离婚时讲到的一些话,当时他就说被别人套住了,难以自拔了。还说对不起她,他是世界上最大最大的混蛋,满口的自责。再看今天这封信上的口气,跟那次电话里讲的几乎是一个味。只不过这次写的比上一次讲的更加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他说他的处境十分不妙,想离开那个女人却又难以脱身,这是为什么?玉兰想来想去,一个让她最不愿意承认的情形却让她避之不及,难道石臼他……他染上了毒瘾……参与了贩毒?要不为什么说被人套住了?不是被毒瘾套住还会是什么呢?套住他的那个女人难道是个大毒枭?不祥的预感从她的大脑通过像互联网一样的血管即刻流遍了全身,又好比一剂麻醉药,让她全身的血液、毛孔、肌肉、神经统统都麻木了。
玉兰想,复婚虽说不可能,但却不能不挽救石臼,而且迫在眉睫,毕竟同学、夫妻一场,救出石臼进而挖出那个女毒枭和她的贩毒团伙,方能解心头之恨。抓毒贩属于公安的事,她一个弱女人又能做得了什么呢?她想立即报案,可反过来一琢磨又觉得唐突,现在这全是自己的臆想,无凭无据的事怎么能贸然去跟民警说呢?她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还是得先找见石臼,哪怕是见话不见人,能得到他的口信,而后再去报案不迟。
玉兰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了石砧,要他想办法和自己一块救石臼。在她的再三开导下,石砧终究还是理解了玉兰的良苦用心,夸她心比天大,啥事都能想得开。还说:“只要你心里有我,干什么我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