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晚上,石臼总要来玉兰新建的大楼前发一会儿呆。他躲在黑影处,像个孤魂野鬼,偷偷看着金碧辉煌的大厦,心里念叨说,玉兰呀玉兰,你一个女人家,怎么就这般强悍?几次跌倒,又几次爬起,愈挫愈勇,又越干越强,你真的让我既心疼又好佩服啊!咱的孩子星星病好了没有?你大概不知道吧,有十万块钱是我寄给你的,钱虽不多,也算我这个当爹的尽了一点义务。钱是我卖“令令”积攒下来的,请不要嫌这钱脏。正因为怕你拒绝,我才没敢告诉你寄钱的人就是我。自从我被蒙娜牵住了鼻子,我就从人间走进了地狱,白天黑夜过着鬼一样的生活。离婚不是我的真实心意,是鬼迷心窍上了贼船不得已我才离开你。你一定要宽恕我,让我重新回到你的身边。我想离开蒙娜那个女妖精,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哪怕你打我骂我杀了我,死我也要做你的男人。我离不开你,离不开星星。一想到一家人的美好生活,我恨不得马上就飞到你的身边。
又是一个傍晚,石臼戴了顶草帽,装作客人偷偷溜进玉兰的饺子店一楼大餐厅。厅内就餐的人不少,一看就知道生意不错。石臼要了凉菜、啤酒和饺子,躲在一个角落里,就慢慢吃喝起来了。
除了玉兰,估计店里没人会认识他。他来这里主要是想看看玉兰,哪怕只是偷偷看上几眼,心里也感觉舒坦。他不时向柜台那边瞄上几眼,看有没有玉兰的身影。来回走动的服务人员,他都注意过,一个都不认识。
电梯里突然走出来两个人,一男一女,似曾相识。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球,定睛一看,原来是他们……他们怎么会在这里?难道……石臼慌忙低下头,向下拉了拉帽檐,生怕被那两个人发现。
那两个人原来是新春、紫婉,石臼当然认识他们,他曾经的员工嘛。
随即,电梯上又出来一个人。他一只手扶着草帽檐,遮住半个脸,诡异的目光从帽檐下方翻向刚走出电梯的一位女士的面孔。是玉兰……错不了……就是她。刚一认出玉兰,他就本能地又向下拉了拉帽檐,可又舍不得让目光离开那个身影。眼神像被玉兰牵着,玉兰走到哪儿,他的眼神就跟到哪儿,仿佛一件制导武器寻着了靶子一样。
玉兰还是那个样子,分手几年了一点都不显老。肤色还是那么白皙细嫩,身条还是那么曲线分明,举手投足还是那么沉稳潇洒,三十多岁的人了仍然保留着一副少女面容,难怪石砧死活要爱她娶她。
想到这里,石臼沾沾自喜了。庆幸玉兰婚礼那天,他雇用了一帮社会上的小混混将石砧绑架走了。不然的话,早就让他们两个洞房花烛了,哪里还有我的份儿?石砧兄弟,别怨哥心狠,要怨就怨你自己太不懂事。尽管玉兰跟我离婚了,可她毕竟做过你的嫂子。咱俩是没出五服的兄弟,伙着一个老祖宗,血管里淌着一样的血。兄弟娶了哥的媳妇,这算哪一回?你让哥的面子往哪里搁?你这不是故意在乡亲们面前嘲弄你哥吗?天下女人多得是,爱谁都可以,哥偏不要你爱玉兰。
自从石砧被绑架走,已经换了好几个地方。石臼靠自己卖“令令”的钱,付给小混混雇用费,同时也好吃好喝养着石砧。石砧是个抽烟的人,烟瘾一上来就向小混混张口要。一天,石臼蒙着面,来洞里看他。石砧见石臼在抽烟,就跟他要。石臼顺手就递给石砧一根“令令”。看着石砧大口大口吸食“令令”的样子,石臼不禁想起蒙娜用这样的办法套住他的情景。遂萌生一种想法,他要像蒙娜对待他那样来对待石砧,用毒瘾将他套住,打消他对玉兰的念头。
果不其然,“令令”抽了一个月,石砧就染上了毒瘾。石臼故意不满足他,想灭灭他的气焰,耗耗他的意志,等啥时候他服帖了,再给上几支。毒瘾一上来石砧就满地打滚,浑身酸痛难忍,鼻涕眼泪流个不止。他不知道“令令”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烟瘾一上来会把他折磨成这样。
过了几个月,石臼看石砧被自己作弄得差不多了,就扯掉面纱,露出了真面目。石砧见是石臼,惊愕得目瞪口呆,半天没有言语。
“怎么会是你?哥……”
“没想到吧?”
“我是你的兄弟,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你说呢?”
“我不明白。”
“装糊涂!”
“我咋装了?”
“我给你的那封信还记不记得?”
石砧想起来了,“因为玉兰?”
“对,你还算有点记性。”
“你不要她了,我娶她。难道我做得有哪儿不对?”
“我在信上提醒过你,明白告诉你我还要跟玉兰复婚的,你为啥不听哥的?那天不是我让人绑架了你,你和玉兰的婚事早都生米煮成熟饭了。兄弟抢嫂做老婆,难道你不觉得羞愧?”
“一派胡言!信口雌黄!放了我,咱俩一块找玉兰去。是认你做丈夫还是认我做丈夫由她定。你敢吗?”
“你敢吗?”
“我怎么不敢?”
“别忘了,你已经染上了毒瘾。出去就会进戒毒所的。你以为玉兰还会要你?”
“你是说,‘令令’是毒品?”
“当然。”
石砧如梦初醒,石臼想以吸毒毁掉他与玉兰的爱情,他立时就怒不可遏了,大骂石臼不是东西,图谋不轨,白日做梦!边骂边飞起一脚,将石臼踹翻在地。小混混见势头不妙,扑上去就把石砧按倒在地,手铐脚镣重新又给铐了个结结实实。石砧蹲在地上,冲石臼吼道:“从此再不抽你的‘令令’,玉兰已是我的人了,你休想再得到她!”
石臼从地上爬起来,忍着怒,阴笑着说:“好啊兄弟,听口气像个大男人,比哥有种。‘令令’我丢给大黑,憋不住了你就向他要。我倒要看看老弟有多男人。”临走时石臼又加了一句:“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等我与你嫂子复了婚,再放你出去。”
自从那天见到玉兰,石臼越发放不下了,隔不了几天就要到店里吃顿饺子,偷偷看上玉兰几眼。这些天,他一直在为自己打气:拿出点男人的气魄来,主动找玉兰认错,看她能把自己怎样。有一次他与玉兰走了个面对面,他很想扑过去说句话,但他没有,拉了一下帽檐,就擦肩而过了。
又是一个晚上,石臼正在店里吃饺子,一个纸叠的飞机冷不防落在他的餐桌上,随后就有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追上来,跟他要飞机。石曰一见这个孩子,觉得他跟自己的长相十分相似,好像心有灵犀,思念星星的意念便猛地从心头泛起。
“给我飞机,给我飞机。”孩子急切地说。
“告诉我,谁给叠的飞机?”石臼笑吟吟地问。
“我妈。”
“你妈叫什么?”
“叫玉兰。”
“你是星星吧?”
“你认识我?你是谁?”
“我是你爸。”
“妈跟我说,我爸叫石臼。你叫什么?”
“我就叫石臼,不会错的。”
“那你怎么经常不在家?”
“我有事。忙。”
“走吧,去楼上见我妈吧。”
“待会儿去。我抱着你先去大街上的玩具店里买飞机大炮火车汽车,喜欢吗?”
“妈说不让我乱跑。”
“没事的,去去就回。”
一说买玩具,星星动了心,被石臼抱着就到了大街上。餐厅内人多嘈杂,服务员谁都没有注意他们。石臼抱着从没见过一眼的儿子,怀里像抱着一团暖洋洋的火。
丢了儿子玉兰会怎么急他完全不去考虑,一个心思想亲亲星星,补偿他多年的缺憾,拉近父子感情,让星星知道,他不仅有亲娘关照,而且有一个将他当做宝贝的亲爹。他拦了一辆出租车,拐了好几个弯才找到一家玩具店。他跟星星说,喜欢什么自己选,看中什么要什么,爸都给你买。星星一边走一边看,看中一个就拿在手里,飞机汽车步枪,一会儿就选了三四件。石臼问:“还要吗?”星星说:“不要了,拿不动了。”石臼说:“来,爸帮你拿,喜欢啥再挑几件。”星星把手中的玩具递给石臼,回头又选了坦克和积木,说:“好了好了,不少了。”石臼结了账,把玩具装进一个大塑料袋子里交给星星拎着,便一块走出店门。
重新返回饺子店旁,石臼把星星领到黑影处,蹲在墙根将星星抱在怀里,一想到星星马上要离开自己,忍不住就哭了起来,边哭边说:“儿子,我是谁?”星星说:“你是爸爸。”石臼说:“爸见你亲不亲?”星星说:“亲。”石臼说:“可爸不能在你身边,你自己回去吧,爸要走了。”星星说:“不是说去见妈吗?怎么又不去了?”石臼说:“爸忙,等下次吧。”
星星掂着塑料袋,低着头刚走出几步,“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他丢下塑料袋,返身又跑了回来,扑到石臼的怀里,撕拽着要石臼回家。“爸爸……爸爸……回家吧,妈在家等着你呢……”石臼忍着巨大的悲痛,懊悔地说:“儿子,你还小,不懂大人的事。爸对不起你,爸是天底下最坏最坏的爸。等你长大了,爸会把自己的罪过全部都告诉你。你去吧,快回去找妈吧,时间长了她会惦记你的。”星星仍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咧着嘴边哭边说:“在家的时候,别人家的孩子都骂我没爹,说爹不要我和妈了,说你和妈离婚了,这是真的吗?你为啥要跟妈离婚?你说呀,为啥?为啥?”孩子一连串的提问,把个石白问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孩子的哭叫声让他似乱箭穿心,孩子的话又好像一把刀子在一块一块切割他的心肺。这会儿他才体味到,孩子没有爹和爹没有孩子,双双是个什么滋味。“好儿子,你回去跟妈说,就说你见到爸了。爸要求和妈复婚,只要你妈同意,爸就回去。回去吧,爸看着你回去。过两天爸还会来看你的。”星星一步一回头,含泪告别了这位陌生的爸爸。石臼望着远去的儿子,泪如雨下。
“干什么去了?让妈到处找你。”玉兰已经在楼上楼下找了一大圈,正要出去找,恰好迎面碰上了星星。见儿子一副哭相,手里还提着个大塑料袋子,上去就抱了起来,嘴里一边嘟嚷,一边乘电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时,店里已经没有几个人吃饭了。
“谁给买的玩具?”
“爸。”
“什么?爸?啥时见到你爸了?”玉兰错愕不已。
“就在客人多的那会儿。我在大厅里玩,无意间碰到了他。他一边吃饭一边问我妈是谁。我一提你的名字,他就指名道姓地说我叫星星,然后就说他是我爸,非要抱着我去大街上买东西。这兜子玩具都是爸给买的。”小星星一五一十地说。
听孩子这么说,玉兰蓦地就生出一种感觉,石臼想见她,却又没有勇气。联想到前头的那封信和一次无声的电话,玉兰对自己的猜测一点都不怀疑了。当她一句一句问完星星,知道石臼都跟他说了些什么话的时候,她又突然感觉到一种难以应对的窘迫。石臼一心要复婚,还特意让星星给她捎话。说晚几天还要来看星星,言下之意是到时候会问一下星星,妈答应和他复婚了没有。答应了就见面,不答应他肯定就再也不想见她了。
想到此,玉兰陷入了左右为难的矛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