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娃子早就打算豁出去,他这条命是池少田捡回来的,第一次出来打仗,堂娃子就让炮给吓傻了,若不是池少田一个猛扑扑倒他,用身子把他压在下面,堂娃子早就变成炮灰了。
后来池少田还救过他几次,这些堂娃子都记着。
堂娃子决定把命还给池少田。
堂娃子早就怀疑,梅园那帮人,尤其阮小六跟迟大年几个,对师长心怀叵测。他提醒过师长,师长笑呵呵地说:“堂娃子啊,做人别那么疑神疑鬼,没劲。有人要是真想冲你师长下黑手,尽管下嘛,你师长啥风浪没经过?当年老司令还把枪对在你师长头上呢,怎么着,他不也没扣动扳机吗?你师长这条命,大着呢,甭怕。”堂娃子嘴上说知道了,心里,却暗暗留起了神。师长信赖阎长官,从来不提防阎长官,这没办法,堂娃子不能让师长去怀疑一个战区司令官,但他得怀疑,不但怀疑阎长官,凡是有可能置师长于死地的人,他都怀疑。堂娃子窥到一个秘密,阮小六跟迟大年两个,嘴上说是为少司令屠兰龙好,整天把少司令屠兰龙的安危挂嘴上,其实不是那么回事,这两个人来路有问题,甭看少司令屠兰龙拿他们当心腹,那是少司令昏了头。这些当司令、当师长的,常常昏头,老以为跟得近的、叫得紧的就是他们的人,大错特错。一个人真要打算把自己的命豁给另一个人,嘴上是从来不说的,关键时刻,把命豁出来就是了。迟大年跟阮小六,很可能是长官部安插在少司令身边的奸细。当然,堂娃子也是猜测,没办法证实,更不敢乱讲。
阮小六和化天明带人来请池少田,堂娃子心里就钻了鬼,开什么会用得着这么晚?就算是有紧急军务,一个电话就行了,用得着派两员大将来请?再者,别的师都是旅以上长官去开会,为什么第六师只让师长一个人去?池少田收拾东西跟着化天明他们出门的时候,堂娃子已跟副师长老槐坐在了一起。
“他们要动手了。”堂娃子说。
“他敢!”老槐腾地拔出枪,就要往外冲。堂娃子摁住老槐,老槐的脾气堂娃子知道,一旦把他惹恼了,提着双枪敢往梅园闯。当年就因屠老司令听信谗言,想把他从第六师挪走,他就提着双枪就去找老司令,在2号路遇到拦截,二话没说,“啪啪”两枪就放倒了两个卫兵。卫兵们都知道他是给老司令牵过马的,11集团军哪个不晓得当年老槐单枪匹马杀进重围,从对方一个尖刀营手中救出老司令,腿上连中12枪都没有倒下,愣是将老司令从死神手中抢了回来的故事?这故事是老司令拿样板在11集团军反复讲的,跟学堂孩子们的课文一样,11集团军哪个敢不晓得这故事,老司令的马鞭就要抽得他满地叫娘!
“啥叫兄弟,这就叫兄弟!啥叫义,舍生忘死,就是义!不把这个学好了,就不配做我屠翥诚的兵!”
那次老槐用两个卫兵的性命警告了老司令,最终是老司令承认自己昏了头,亲自到第六师认错赔情,从此让第六师在11集团军拥有了至高无上的地位。
现在有人想打第六师的主意,哪有那么简单?
一阵谋划后,老槐让堂娃子留下,照看好家里,他穿戴整齐出了门,一声令下,第六师最敢玩命的老牌旅章国振旅紧随着老槐的步子就到了2号路口。这晚负责把守2号路的是新五师127团,一看老槐走在最前面,127团那帮人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老槐把话撂得很清楚:“有种就冲我开枪,没种就退一边去。谁敢拦老子,老子送他两颗蛋!”
蛋就是他枪里的子弹。
哪个敢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带人往里走。老槐也不乱来,快到梅园了,冲领头的那个团副讲:“进去通报一声,我老槐没带多的人,就一个旅,旅长叫章国振!”
老槐干吗要强调章国振,这里面有名堂呢。章国振是老司令屠翥诚的亲儿子!一开始这事被屠翥诚压着,没人知道内情,后来屠翥诚不压了,开开心心跟别人讲:“我还以为这辈子断后了,老天爷要断我屠家的香火呢,哈哈,水香这母猪,行,就一回,还真给怀上了,还拉扯了这么大。她是我屠家的大恩人啊,奶奶的,就是没福气,死了!”
水香是屠翥诚的相好,据老司令屠翥诚讲,他拉竿子起事那会,水香才13,在老家丘家镇财主丘大烟锅家当使唤丫头。屠翥诚给丘大烟锅当过两年的跑腿,后来又当丘大烟锅的踩脚,就是丘大烟锅上马、下马时,他必须趴在地上,让丘大烟锅踩着他的身子上下。那时节屠翥诚还不知道水香喜欢他,倒是他心里常常扑儿扑儿的,放不下这丫头。后来他拉了竿子,在东龟山一带闹武装,慢慢就把水香给忘了。三年后他带弟兄们下山,洗劫丘大烟锅的染房,就在事情得逞后快要离开时,忽见西边厢房帘子一动,响出一声:“是二豹子吗?”
屠翥诚蓦然回首,二豹子是他的乳名,知道的人并不多,能叫出的,就更少。定睛一看,月色朦朦中,身着红袄、头戴花巾期期艾艾望他的,竟是水香。
“小母猪,是你啊!”屠翥诚大喜,当即命弟兄们关好门、把好院子给他放哨,他要跟绰号小母猪的水香叙一场旧。结果这一叙,屠翥诚才知道,水香早在一年前就被丘大烟锅收了房,丘大烟锅一共五个老婆,还有两个供他随时取乐的丫头。但丘大烟锅没儿子,五个老婆加上两个丫头一个也没给他开怀,大烟锅这才猴急地把目光对准14岁的水香。当然,丘大烟锅看准水香,也是冲她母猪一般的奶子和肥大的屁股来的,14岁的水香奶子大得惊人,屁股肥得让人流口水,要不怎么能让人叫她小母猪呢。丘大烟锅心想,这种女人下起崽来,准是一下一大窝。
可是水香告诉屠翥诚,丘大烟锅的愿望落空了。
那晚,屠翥诚不明不白就跟小母猪水香睡在了一个被窝里,是他主动还是水香主动已记不清了,当时脑子太乱,再者,水香裹在红肚兜里的那一对突突乱跳的奶子也实在太诱人,可能是他先抱住水香的吧,反正没关系,不管谁抱住谁,最后两个人是滚到了炕上。有了男女苟欢经验的水香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丘大烟锅一说话便吓得浑身乱颤的小丫头,她真的变成了母猪,厉害得很,差点把屠翥诚给吸干!身强力壮的屠翥诚居然没斗过她,不过水香也很知足。完事后她学小花猫一般偎在屠翥诚怀里,哽咽着嗓子,把一张红透了的脸贴在屠翥诚胸膛上,抽抽搭搭地说,老烟锅霸了她一年,得逞的次数其实不多。
“他那东西跟面条儿似的,老东西一急,就用嘴啃、牙咬,有时还拿火棍。”
屠翥诚心猛地一痛,半个身子熄了火。
“老东西天天吃狗肾、羊鞭,还逼我喝娘娘庙里求来的神汤,夜里还要把娘娘庙求来的泥娃娃塞我下面。”
屠翥诚心又是一痛,另半个身子也熄了火。
天快亮时,他跟水香告别,水香缠着不让他走,要走也行,带上她。屠翥诚说:“眼下我连自个儿藏身的地方都没,你去了,住哪?不行,你再咬牙等我一年,到时候我骑高头大马来娶你。”
谁知这一别,就是五年,五年后屠翥诚带着自己的豹子团回到丘家镇,丘大烟锅早已咽了气,五个老婆两个死了,三个跟了下人。水香竟然没了音信。后来再打听,才知道早在丘大烟锅咽气前,他就将水香卖到了窑子,就因为那晚丘大烟锅被屠翥诚他们捆住手脚丢到地窖时,水香跟屠翥诚睡了觉。幸好,卖进窑子不到一个月,水香又被好心的章皮匠赎了出来,给章皮匠的傻儿子章福当了老婆。
屠翥诚一直以为章国振是章福的儿子,直到水香30岁咽气时,他才清楚,国振这孽种是他的!
但是章国振就不认他这个爹,屠翥诚把他从乡下带到部队,教他带兵打仗,教他学武艺,他就是不承认屠翥诚是他爹。把屠老司令气的,拿出水香留给他的信物,那件红肚兜儿,指天发誓说:“你要不是我的种,我屠翥诚明天就让炮弹炸死。”
章国振还是不认,不但不认,也不容许屠翥诚把他的姓改过来。“我爹是章福。”打死骂死,章国振就这句话。后来屠翥诚死心了,认不认没关系,只要是自己的种就行。再后来,屠翥诚就公开说,他儿子姓章,早些年带兵打仗,没空拉儿子,把他过继给了章福。屠翥诚说这话时,那份兴奋劲儿,比他吃掉蒋委员长的一个旅还开心。
有了这一层关系,11集团军谁个还敢拦章国振?
怕是连屠兰龙见了章国振,也要气短三分!
但是,有人敢拦!
就在老槐他们跟新五师卫队剑拔弩张紧张对峙的危机时刻,黑夜里突然炸响一声:“老槐,你想造反啊,回去!”
骂老槐的不是别人,正是被阮小六他们反捆住的池少田。这个时候的池少田已不再是第六师师长,屠兰龙一不做二不休,当场就革了他的职,同时任命黄少勇为第六师代师长。黄少勇惊讶地大张着嘴,这个任命实在太突然,而且也不符合常规,黄少勇不能接受。屠兰龙黑下脸来,对这一任命他是早就想好了的,目的就是想把黄少勇跟11集团军牢牢拴在一起,不能让他成为游离于事态之外的人。说穿了,他还是对黄少勇不大信任。
“就这么定了,你那个军机处,难道比我的第六师还好?”
黄少勇苦笑着点了点头,被迫接受了这一任命。
池少田是被反捆住了,可外面这场危机,屠兰龙却平息不了。一听来的是章国振那个旅,屠兰龙头皮立刻就发了麻,真是哪壶不开偏提哪壶。他转过身子,瞅了半天黄少勇,踢皮球似的将难题踢给了黄少勇:“来的是你的人,你自己去解决!”
还在惊愕中没回过神的黄少勇一听此话,就知道今晚这出戏,是有人合演给他跟池少田的。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客气了,几步走到池少田面前:“我一个人去还是跟你一同去?”
池少田呵呵一笑:“就凭你,嫩了点吧?”
“我是嫩了点,但你不想看到他们两个人头落地吧?”
“敢!”
“池师长,不,你现在不是池师长了,我只能叫你老池。我说老池,这黑灯瞎火的,你说啥叫个敢啥叫个不敢?”说完,黄少勇扔下一会议厅的人,朝外走了。池少田揣摩了几分钟他的话,黑灯瞎火,这小子还真会讲话。
“等等!”他朝外喊了一声,也不让松绑,就那么被大绑着追了出来。
老槐一看池少田的样,心里的火就到了脑门上。
“敢捆老子的大哥,狗日的欺人太甚,弟兄们,拼了!”说着一甩盒子炮,就朝空中来了两下子。
霎时,梅园外火药味四溅,僵持着的双方全都拉起了枪栓,血拼一触即发。
“老槐,把枪放下,不要命了呀你!”池少田大扯着嗓子,他的声音听上去有股壮烈味儿。
“大哥,不跟这狗娘养的玩了,铲平了梅园,老子们打鬼子去!”
“对,打鬼子去!”2号路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声音。随后出来的阮小六和迟大年一看这阵势,吓得面如土色。迟大年冲阮小六挤个眼神,阮小六惶惶地跑到池少田身边,想给他松绑。
“滚开!”池少田断喝一声,飞起一脚,踹在阮小六肚子上。阮小六刚爬起,已经跃过来的章国振就毫不客气地拿枪抵住了他的头。
“小子,是你搞的鬼是不?”章国振的声音听上去阴森森的,两道子目光更是阴森。
“不……不是我。”阮小六再也没了那股威风,浑身筛糠般乱颤。
“国振!”池少田冲章国振喝了一声。
章国振松开阮小六:“就你小子,还不配糟蹋我一颗子弹,滚!”
章国振走过来给池少田解绳子,池少田恶声制止了他。
“国振,听大叔一句话,把弟兄们带回去,这血,流不得。”
“大叔……”
“快回去,难道你忘了,老司令跟你怎么说的,咱第六师,是给老司令看家的,就算要流血,也要流在战场上。玩这个算鸟的本事,你大叔死不了,你把弟兄们带回去,让他们有气冲小鬼子撒!”
有气朝小鬼子撒。这句话,让黄少勇无地自容,他万没想到,一直不被自己看好的池少田,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黄少勇走过来,爱抚地拍了拍章国振的肩:“章兄,这事是误会,你先带弟兄们回去,这边的事,交给我。请章兄放心,如果池师长少一根头发,我黄少勇这条命,就赔给你。”
章国振眼里已浸了泪,往事一股脑地涌出来,淹没了他。他知道,所有这一切,都是因老司令的死引起的。那个自己应该叫做爹的人,活着时风光无限,死了,却留下一大堆解不开的乱麻。他抬起头,冲梅园方向凝视了许久,说来令人难以置信,章国振到现在,都没走进过梅园一步,仿佛梅园是他的一个噩梦。
屠兰龙!他在心里狠狠地吐出这几个字,猛地回首,什么也没说,丢下众人往前走了。
“还愣着做什么,都回去!”池少田终于松下一口气。好险啊,如果自己晚出来一步,怕是……
梅园外这一切,屠兰龙都一幕不落地看在了眼里。遗憾的是,屠兰龙并没有反省自己,反而愈发固执地认为,池少田和第六师,是个危险!这颗钉子,迟早得拨掉!
这晚发生的一切,让另一个人寒了心。这个人虽然没资格参加会,也不敢擅自走出梅园,来到2号路,但梅园和2号路的这一幕幕,还是进了她的眼帘。
她得感谢副官腾云飞,这段日子,如果不是腾云飞处处袒护她,宽慰她,怕是她在梅园的日子,比娘娘山好不到哪里。
赫英英好不失望,她甚至怀疑,自己对屠兰龙那份热烈的崇拜,是否是个错?自己心目中的屠英雄,不是这样的呀。老家坝子营传说中的屠英雄,也跟这错得离谱。是老家坝子营美化了他,还是父老乡亲兄弟姐妹错看了他?赫英英伤心得要哭了,想想这一路,为了投奔屠英雄,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这且罢了,是她心甘情愿。问题是梅园的屠兰龙把她心目中的屠英雄给打碎了,她找不到自己崇拜的那个,看到的却是一个天天让她生气、让她窝火、让她不得不骂两句的屠兰龙!
“胆小鬼,小心眼,窝里斗,缩头乌龟!”赫英英把能骂的话都骂了出来,还是不解恨,老觉得没骂到点子上,骂什么才能把她心里的不满和怨恨全泄出来呢?
赫英英想不到那个词。
赫英英想到另一个人,就是山上的陆一川。赫英英现在不得不承认,陆一川比她有眼界,看人看得准。屠兰龙跟山上的沈猛子一比,果然就让人家比下去了。沈猛子虽说是土匪出身,可人家敢打鬼子啊,前些天枪林弹雨,72团跟佐佐木的特遣队火拼。赫英英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刻穿上军装,奔赴前线。她才不怕死呢,怕死就不会到米粮山来。但是屠兰龙下了一道死命令,梅园的所有女人,不得擅自外出,更不得在划定的几个禁区内乱走动。赫英英被这道命令弄得哭笑不得。梅园有几个女人啊,除了她和机要处那两个报务员,再就是几个老妈子。她们出不出梅园,跟打日本鬼子有什么关系?后来腾云飞偷偷告诉她,少司令害怕她们被前线的枪炮声惊着,想保护她们,赫英英差点没把胃里吃的那点东西全吐出来。有这样保护她们的吗?
赫英英终于后悔,她不该吵闹着下山,不该对她热忱有加的刘米儿施以伤害。要是在娘娘山,至少还可以跟红粉团的姐妹们一起,在红水沟跟井泽三日的联队干上一场。
干上一场!赫英英投身火线的欲望是那么强烈,折磨得她夜不能寐,可恨的屠兰龙,偏偏不成全她!
要是陆一川知道她现在的处境,心里会怎么想,会不会嘲笑她?一定会的!自己不是在娘娘山也嘲笑过他吗,骂他抱头鼠窜,丢下她不管。骂他屁滚尿流,听到枪声只知道没命地逃跑,还男人呢,连小女子都不如。还骂他心里根本没有她,早就想着把她扔开了!她把人家都骂哭了,涨红着脸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她还不饶,警告他再也不要来娘娘山,更不能对外人提及他们是一块儿来的,她嫌丢人!
现在轮到她丢人了,她像一只受伤的鸟,被关在笼子里,飞,飞不走;叫,叫不出来。只能天天闷在这死气沉沉的梅园,看屠兰龙跟11集团军的长官们钩心斗角。
干吗要钩心斗角啊,现在是啥时候,还有闲工夫自己人猜疑自己人,自己人瞎折腾自己人?副官腾云飞说她不懂政治,更不懂军事。政治就是相互间的遏制与平衡,军事就是先安内后攘外,甭到时候你在前面打,后面又有人冲你大本营放火。赫英英不容腾云飞给她做过多的注解,嘴一撇道:“说来说去,你们就是不想打日本人,到时候米粮城都没了,你的大本营还在哪?”
腾云飞自知说不过她,索性不说了,跑去跟机要处那个脸上长几颗雀斑的报务员说悄悄话去了。赫英英知道腾云飞心里有了那个雀斑姑娘,天天往那儿跑,跟她说话不过是掩人耳目,不想让人瞅出破绽。雀斑姑娘好像对腾云飞也很钟情,看见腾云飞跟她说话,嘴角还要露出一丝醋意呢。
没劲,真没劲,赫英英要的不是这种生活,更不想成为男人们打发空虚、排遣寂寞的工具,包括屠兰龙!她现在一遇到屠兰龙那种眼神,浑身就起鸡皮疙瘩!天呀,他不会是把她关在这里,给他做小吧,那样的话,她宁可一刀子把自个儿结果掉!
屠兰龙不顾日本侵略者大举进犯的事实,在如此危难关头,仍然坚持要先肃清内部,对池少田池师长采取极端措施,令赫英英无比愤慨。当时她藏在会议厅不远处的假山后面,那地方是腾云飞偷着告诉她的,不过腾云飞再三警告她,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不可以出来,否则,她将有生命危险。屠兰龙一声令下,阮小六几个对池少田残忍施暴的那一刻,赫英英真是藏不住了,一股血气令她把自己的安危抛到了脑后,她要挺身而出,为池少田说几句公道话,同时她也要警告屠兰龙,照此下去,不用日本人动手,11集团军自己就把自己搞垮了,日本人将会幸灾乐祸地走进米粮城。谁知她的身子刚从假山后面闪出来,一双有力的大手就从后面拽住了她,她刚想叫唤,那人就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不想要命了是不是,回你房间去!”
赫英英听出是腾云飞的声音,腾云飞这晚负责巡逻梅园,其实他的目光也一直盯着假山后面的赫英英。
“我就不要命了,放开我,他是暴君,是刽子手!”
“回去!”
腾云飞不容分说,一边捂着赫英英的嘴,一边强行将她往花园后边拖。赫英英奋力挣扎,用牙咬腾云飞的手,用脚踹腾云飞。不管她怎么闹,腾云飞就是不松手,结果,两人在花园里摔倒了,腾云飞重重地压在了赫英英的身上。
两人同时吓了一跳,腾云飞像触电似的从她身上弹开,嘴里连声说着“对不起”。赫英英臊红了脸,胸脯一起一伏,周身无力的样子。奇怪,刚才摔倒时,她身体内怎么有一股异样的感觉,麻麻的,酥酥的,略带点晕眩,像是要失重,要飞起来。
赫英英还在草地上喘气儿,一个声音从黑暗中响了过来。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一听是雀斑报务员的声音,赫英英立马从草地上弹了起来,刚才那股酥麻的感觉一扫而尽。还没等她回答,雀斑报务员已捂着鼻子跑开了,边跑边发出“呜呜”的哭声。
“倒霉!”赫英英败兴地踢了一脚地上的草坪,心想今晚这一跤,摔得真不是时候,还不知小心眼的报务员怎么想呢。
因为这一跤的缘故,也因为雀斑报务员自作多情的那“呜呜”声,赫英英的心又乱了,这次乱,是为了陆一川。她好久没见到陆一川了,还不知道那傻小子最近过得怎样,会不会也学她一样惦着她?站在如水的月光下,闻着初春夜晚青草那湿扑扑的香气,赫英英生平第一次,心里涌上一些奇怪的想法。这想法对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来说,其实正常不过,赫英英却觉得自己学坏了,怎么心里突然就想起男人来了?
后来她才明白,还是屠兰龙,如果屠兰龙不让她彻底失望,她是不会想到别的男人的!
这晚,等黄少勇他们处理完第六师跟新五师127团的冲突,屠兰龙又跟化天明交代了一些别的事,这才心情败坏地往自个儿寝室去。阮小六和迟大年各怀心机地跟在他后面,突如其来的变故,已让他们意识到了自己的危机,尽管屠兰龙没多问他们什么,两人心里还是扑扑的,安稳不下。经过假山时,赫英英突然跳出来。
“你站住!”赫英英说。
屠兰龙警惕地往后一缩,还以为有人要袭击他。
赫英英冷冷一笑:“你不用怕,梅园没人袭击你。”
看清是赫英英,屠兰龙收回已经摸在枪上的手:“深更半夜,你在这儿干什么?”屠兰龙的声音里有一股恶意,其实他是对自己刚刚表现出的紧张感到羞惭,堂堂少司令,现在居然是草木皆兵。
“我有话对你说。”赫英英往前跨了一步,双目毫不畏惧地正视住屠兰龙。
“回去睡觉,我没工夫跟你瞎扯!”屠兰龙现在不想见任何人,尤其是女人。男人面前失去面子尚有可能挽回,在女人面前如果失了面子,那是一辈子的事。
“我有工夫!”赫英英毫不示弱。
“你——”
“为什么对他那样,他哪儿对不起你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回去睡觉!”
“我不回,我就要问个清楚!”
“反了你了,回不回去?”屠兰龙想尽快摆脱开她,他想赫英英一定是看到了今晚的事,今晚这事,对他来说是个败笔。捆住池少田的那一刻,他已在后悔了,但他不能自己扇自己耳光。见赫英英固执地堵在他面前,屠兰龙朝后望了一眼,刚才还跟着他的阮小六和迟大年已不见了影子。他们看清是赫英英时,就知趣地躲开了。
败兴!
“说啊,他哪儿开罪你了,犯得着对他动粗?”赫英英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好像不把屠兰龙脸上那层皮扒尽,她就不甘心。
“这是军务,你小丫头懂什么!”
“你心虚!”
“哟,你还长劲了是不是,深更半夜猫在这儿,我没问你的罪,你反倒审问起我来了。”
“有本事你把我也捆起来!”
赫英英一横,屠兰龙就没辙了,总不能连一个小丫头也捆吧。他叹气道:“今天我累了,改天再跟你细说。”说着话,再次朝身后望一眼,好像看见有个黑影儿闪了闪,旋即又不见了。一定是阮小六,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再也没有改天了,明早我就离开梅园,怪我瞎了眼,也怪乡亲们有眼无珠,他们被一个伪君子迷惑。少司令,不,屠兰龙,我再也不拿你当英雄了,你是一个没有胆量的人。不打日本鬼子,专门对付自家人,迟早你要后悔!”
赫英英一口气把心里的怨恨都发泄了出来,说到后来,她的话分外过激,甚至说屠兰龙欺世盗名,蒙骗了她,跟沈猛子比起来,他是虫一个!
屠兰龙被小丫头的疯话气个半死,却又不能发作,无论怎么,他要在赫英英面前保持一种风度。记得林建英失踪后,赫英英也用过激的语言刺激过他,当时他还满脸微笑地向她保证,一定会把林建英找回来,在他的地盘上,不会有人凭白无故地失踪。但是此话说过也就说过了,他并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不是他不想兑现,真的是没有精力。
没有精力啊!
他苦笑着要跟赫英英解释,赫英英却撂下一句令他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的羞辱话,走了!
“天下有怕事的女人,但绝不会有怕事的男人,你连娘娘山的刘米儿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