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有宫女匆匆进来,称昭阳殿那边来人宣皇上口谕。顾皇后不敢耽搁,忙让人进来。来人是张公公的小徒弟,打了个千进来,笑得恭敬谄媚,“皇后娘娘,皇上口谕,定亲王十月初五大婚,请娘娘与礼部一同操持协办,务必把婚事办得风风光光。”魏安然心里狠狠一跳,整个人呆住了。顾皇后脸色微变,只一瞬间,又恢复了先前那福端庄大气的皇后模样,只是这心里比面上苦涩几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你回去告诉皇上,臣妾一定尽心竭力办好这件事。”令妃不紧不慢地用了口茶,挑眉道:“魏县主,再不懂规矩,也知道不能傻站着,得先跪谢皇后娘娘大恩。”魏安然心里一惊,忙跪下,深深伏下去,“谢娘娘大恩!”她心里的震惊还未散去,进宫还不过半个时辰,夜非辰是怎么让皇上同意,定下婚期的?――迈出来仪宫时,一阵凉风吹来,魏安然才发现自己的里衣都湿透了。她回首看了眼身后辉煌的宫殿,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像是有什么怪物张着血盆大口,在身后追逐。在许多女子看来,这里无疑是最让人艳羡,做梦都想来的地方。而在她看来,这里不过是一间间密不透风的牢笼,仿佛能看到太阳,可宫城里的太阳,与外头的太阳,却不是一个。这里的太阳,只有那个坐在最高位上的人,为了得到他的眷顾,那些女子们从天真烂漫,到面目可憎,是花不了几年的。倘若有一天,自己也走进这座牢笼……魏安然脸色惨白,不敢往下想。终于迈出皇城大门,那个身影不在,只有段东立在马车旁,伸长了脖子瞧。见小姐出来,他忙迎上去,低声道:“刚才王爷派内侍公公来传话,让小姐先行回府,他在宫里还有事要办,晚些时候会过来。”魏安然点点头,扶着段东的手上了马车。帘子一落,车里、车外就成了两个世界,马蹄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原本闭目养神的魏安然突然掀开帘子,朝后望了一眼,看着那座巍峨的皇城。她想:为了他,自己是愿意走进这个牢笼的。――快马加鞭,马车很快停在魏府门前。等车停稳,魏安然跳下来,刚要进府,就看见一个人从树下走出来,玉树临风,一身素袍随风而动。再见这个身影,成文晗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他心里装着这个人,以前只觉得,能日日见她,便是幸福,见不到她,就会一整日坐立难安,却不好与她说,只觉得自己配不上她。而现在……成文晗看着她身上的宫装,自己只一身素袍,隔着数丈的距离,成文晗张了张嘴,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很久,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此时,便是真正的、彻底的配不上她了!段东看成文晗的目光过于炙热,觉得唐突了小姐,便不着痕迹的挡了挡,对小姐说:“小姐,快进去吧。”魏安然自然感受到那人炙热执拗的目光,她点头,低声道:“我先进去,随后你把人带到前厅来见我。”段东想不明白,但小姐做事总有他的道理,只好应下。――成文晗跟着段东,迈进这座他从未来过得魏府。这里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漂亮,清幽雅致,又很有生机。“成少爷,小姐就在里面等你,请吧。”成文晗抬腿迈进去,魏安然听到声响,回过头来,笑着说:“好久不见,快些坐吧。”成文晗颔首,坐下,接过下人递来的茶啜了一口,是上好的龙井。魏安然看着面前的男子,一如她初见时那般风流倜傥,只是脸上多了几道风霜,人也清减许多。“韩夫人身子还好吗?”成文晗放下茶盅,起身道:“心病难医,若是能宽下心来,还能有些日子,若是不能宽心,怕是……”魏安然虽听杨嬷嬷说过,但是从成文晗嘴里说出来,心里还是揪了一下。成文晗坦然道:“先前我总不信命,只觉得天大地大,命算个什么东西。”“如今呢?”“如今是不信也得信了。”成文晗笑笑,“不过,我心里不难受,因为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全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既然当初这么走,本就要承担这样的后果,没什么好后悔的,可惜,我母亲看不开。”魏安然本想宽慰几句,他这样一说,反而让她觉得那些宽慰的话,都是多余。“今儿过来,一是想跟你道谢。”魏安然浅笑,“谢什么,不过是几根老参而已。”成文晗摇摇头,“不是为几根老参来谢你,为的是你这份情谊。”魏安然愕然抬头看着他。“皇帝刚处置了荣王一党,不是什么人,都敢往我们府上送东西的,一个个唯恐避之不及,你是头一个。”魏安然干咳一声,没有说话。厅里安静下来,许久,成文晗又开口道:“二来,是想与你道别。”“你要去哪儿?”“回南边。”成文晗顿了顿,道:“成家祖籍在江宁,我祖父他偷偷给我留了处宅子和庄子,还有几亩良田,只要不吃喝嫖赌,过日子是没问题的。”魏安然问道:“韩夫人这个身子,能经得起舟车劳顿吗?”成文晗神色悲怆,“本就是想趁着她身子还算硬朗,带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南边休养的,一直拖着没走,是因为想再见你一面,咳咳咳……”魏安然猛地瞪大眼睛。成文晗本就清瘦,如今低头咳嗽,身子竟像那拉满的弓,仿佛下一刻就要折断似的。“你见我做什么,还是夫人的身子要紧。”“咱们故人一场,总是要道个别才好,想来以后不会再见。”成文晗说得轻描淡写,脸上一点波澜都没有,魏安然却从这话里听出几分绝望来,“成文晗,成王败寇是命运作祟,但你这一生的路还很长,别总说这些丧气话。”成文晗看着她白皙的侧脸,心想:这哪里是什么丧气话,这不过是再真实不过的实话。以后,她是高高在上的定亲王妃,自己却只是平头百姓,再见面,他要跪着与她说话,还得自称“草民”。他这一生,跪天跪地跪祖宗跪父母,却不愿意对着曾经心爱的女子下跪。这是他的骨气,也是仅剩下的一点骨气。所以……绝不可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