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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窗外望去,太阳就要落山了,映照得天边一片红霞。吕布掏出火折子,熟练地打着了火儿,将面前的三根巨烛点燃了,刹那间整个静室都亮起来了。
“工曹篆那边已经研制出嘎斯灯来了,比烛光明亮多了,可是味道儿太臭,火候儿又不容易掌握。我便一直没有用。但是嘎斯灯的亮度极高,有数百支蜡烛的亮度,不用太可惜了。鲁墨他们已经用到采矿上了。吕安,坐吧,今日我们父子俩好好儿地聊一聊,聊个痛快。虽然你今年只有十二岁,但是有些事情你也该知道了,也该和你好好地谈一谈了。”
“谢过父亲!”吕安坐了下来,拎起硕大的铁壶,给父亲斟满了满满一碗凉茶。吕布端起茶碗,一饮而尽了。“你仔细说说,吕征怎么跑到西域去了?我看了他写的那一封书信,看那语气是他自己写的。我已经下令黄忠率领突骑,立刻赶赴西域了。”
“父亲,在我们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吕征悄悄地给我留下了一封信,把周围的哨兵都绑起来了。然后带着他的六百亲兵,押着数百辆车的辎重,一路向西赶赴西域去了。在信中,他说是要到西域历练一番。父亲,这也是我没有看好他,他毕竟才九岁呀!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无颜见你呀!。”一说到吕征,吕安立刻就不安起来了。
“吕安,这事儿不怪你,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他五岁时就追得你满院子跑,你如何能做得了他的主儿?让他去西域历练一下也好,老桑杰快把他宠坏了!我给了他一个天雄将军的名号,就是让他在西域以西可劲儿折腾。有康曼提在西域,他吃不了亏!”
吕布挥挥手,打断了吕安的话。“高顺把大军向前移动了一千里,从武威郡的郡治姑臧移到了酒泉郡的郡治禄福。目的就是陈兵边境,做吕征的后盾。有了高顺在背后撑腰,你就等着瞧吧,吕征肯定能把西域以西的诸国翻个底儿朝天!那小子是惟恐天下不乱的货!”
一想到小时候自己被吕征追打的满院子跑的情景,吕安的脸上便露出了一丝苦笑。寻常人家的孩子,十二三岁时还都在家里淘气儿,可是吕家的孩子们早就上了战场了。这,便是所谓的“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吧。大争之世,生于军人世家便是如此吧。
“父亲,听您的口气,看样子还想在西边大干一场?”吕安睁大了眼睛问道。“我和鲜卑人打了有数百仗,终于总结出了一个道理。那便是胡人崇尚强权和力量,一定要把他们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把他们打怕了,打服了,心服口服了,才有真正的和平可言。”
吕布端起水碗,喝了一大口凉茶,这才开口说道。“大汉和羌人打了百余年的仗,历经数次大战,最后还是段继明出手,把羌人杀怕了,才赢得了几十年的和平。先一步便是安抚,只要听从大汉命令的,恭恭敬敬的,奉命惟谨的,便给他大汉子民的待遇。”
“这两手都做完了,最后一步便是联姻了,无论对胡人,还是对世家大族来说,联姻都是一个极其有效的法宝。但是,联姻有一个最基本的前提,那便是你要比胡人强,强上许多,他们才会乖乖儿地听你的话,把‘天可汗’或者‘威震四海的大汉’之类的王冠戴在你的头上。当初阿黛尔公主下嫁于我,现在玲珑公主下嫁于你,都是如此。”
听到这里,吕安点点头,他似乎明白了很多东西。“父亲,这么说你是同意我和阿依古丽公主的婚事了?”“哈哈哈哈!”吕布笑了。“吕安,你要记住,婚姻只是政治的继续和延伸,一桩儿婚事,其实就是政治联姻。我和阿黛尔公主的婚姻,使得东羌视我为东羌的女婿,仅仅是女婿而已。对于东羌人而言,吕征才是他们的少主!若是有一天,吕征和我反目,如果我和吕征的实力相同,东羌人绝对会站在吕征一边的。这便是帮亲不帮理!”
吕布的话似乎说得太直白了,吕安的前胸后背顿时就出了一身冷汗,他连忙拿起一柄蒲扇,装模作样地扇了扇。“吕征,今日我和你的谈话,大司马和他的继承人的成分更多些,,并不全是父亲和长子之间的谈话。这样的话很残酷,或许你还无法接受,因为这些话里有很多耐人寻味的东西,有许多血淋淋的东西!但是,十年以后,你的观感便截然不同了。”
“作为一个高明的政治家和卓越的军事家,他应该是冷酷无情的,是绝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譬如我,我现在面对这样的一个局面,何者为重?何者为轻呢?最重要的便是扫平诸侯,芟夷大难,平定天下。为了完成这个目标,感情、亲情,甚至是你,都是可以牺牲的。”
“诸侯割据,虎视眈眈,所以,我要尽力团结所有能够团结、可以团结的力量,把这些力量拧成一股绳儿,来实现我的目标。这便是‘聚众人之私,以成天下之功’!人皆有私心,不得官,不得财,何人愿意在你的麾下盘桓?所以,武人给钱,文人给名,一手是名利,一手是刀子,向前冲的重赏,向后退的杀头!如此,才能罗致良将名臣,一统天下!”
听到这里,吕安兴奋地一拍案几,大声说道:“父亲,您的措置,我以前还有些怨言,现在看来,我终于明白了!您力排众议,招降了西凉军那种恶名远扬的部队,还有比他们名声儿稍好一些的关西军,甚至还想招降李儒,为的便是‘聚众人之私,以成天下之功’!”
“此时此刻,司隶、凉州粗定,百废待兴,百姓们嗷嗷待哺,我们的根基还不稳。在这种情况下,与其和这些部队拼个你死我话。不如收降他们,让他们去打其他诸侯!在战争中使他们的部队更加纯粹,消灭掉那些渣滓,留下精华,这便是大浪淘沙!”
“哈哈哈哈!孺子可教也!”吕布抚掌大笑了。“吕安,你要永远记得,何者为重?何者为轻?何者为先?何者为后?按照这个次序去办,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即便是英明神武、雄才大略的武帝,也是不能为所欲为的!一个田蚡,他便足足忍了二十年!”
“所以,我要告诉你的第二句话,便是'戒急用忍!要耐得住寂寞,忍得住气。先帝在位之时,袁家明目张胆地压制我,宦官们向我索贿,清流们嫌我兵权太重,只是因为鲜卑尚在,只要我一完蛋,百万鲜卑骑兵便可以立刻南下!你老爹我头上的这一颗大好头颅,竟然多亏了大汉的强敌鲜卑,才能得以保全!这样的事儿日后你也会遇到,要保持清醒的头脑!”
“这第三件事儿,和读书人有关,和用人也有关。天下的人才,德才兼备的最好,实在不行,有才无德的也可以用,曹孟德提出了一个口号,叫做‘唯才是举’,我觉得不错。本朝自世祖光武帝以来,便是世家大族,名门望族的天下,天下的人才,因为门生故吏这样的一些关系,有些名望的都被世家大族搜罗去了。那些有才无德的,世家大族不稀罕,曹孟德打的便是他们的主意,依我看,这个主意打得好!曹孟德要打主意,我们也要打主意!”
“眼前儿,这事儿只能做,不能说,否则又会激起清流们的反抗,我们闷声发大财好了。还有一桩儿,便是如何对待清流,有大名的,却没有才干的,高高举起来,让他们安享俸禄而已。自然,这事儿是只能说不能做的,若是放他们出去主政一方,便如同那个边了一般,搞得乱七八糟的,还得找些能干的人来给他们擦屁股,还不一定能够擦得干净。”
“父亲,我明白了,这便是王司徒所说的‘该杀,但是不能杀,也杀不得!’杀了一个,就像捅了马蜂窝一般,有无穷无尽的麻烦!韩冀州之事便是最大的教训,死冀州把一个活生生的活冀州逼得声名狼藉,四面楚歌。莫不如留下他们的一条命,供起来算了!”
吕安的脸上闪着亮光,这一晚上的谈话犹如醍醐灌顶一般,顿时便使他茅塞顿开了。原来官场、宦海和政治,便是如此这般,都是有痕迹可寻的。这样透彻的领悟来之不易呀,想必父亲当年是吃了不少苦,受了多少气,遭了多少白眼儿,才有如此深的体悟!
“吕安,光是供起来是不行的,得导之以善。清流之中,种拂。赵岐、马日磾这些人,都是肯做事儿,能做事儿,能做好事儿的,一定要用好,用到他们的长处。像边了这样的人,有污点,也有些才干,若是能幡然悔悟,痛改前非,也是可以成为良臣的!”
吕布抬起双眼,慈祥地望着吕安,这孩子终于开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