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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目睽睽之下,那十一个背嵬军士卒严格遵守了命令,手持百炼精钢环首刀,双眼紧紧盯着郭援,只要他敢砍下马太常的头颅,管保他立刻便会被剁成一滩肉酱!巨大的压力使得郭援浑身大汗淋漓了,他满头满脸都是汗,手中的环首刀虽然已经贴在了马日磾的脖子上,却硬是不敢再动分毫。马日磾恍若无事人一般,倒背着双手,双眼冷冷的看着郭援。
时间只是过去了一瞬间,对于众人来说,却像一年那样漫长,大厅里安静极了,就连掉落一根针儿的声音都能听得见。郭援的双腿开始颤抖了,就像筛糠一般,这个马日磾真的是不怕死!换句话说,他巴不得被郭援一刀砍下他的这一颗大好头颅,成全他的忠直之名!
只听得镗啷啷一声儿,郭援的右手一松,手中的环首刀掉在了地上,就像夏日里打了一个霹雳一般,震得众人的耳膜生疼。环首刀一落地,郭援便一张口,仰天喷出了一大口鲜血,然后双膝一软,如同一座肉山一般,颓然倒地了,溅起了一阵灰尘。他也是被气晕的!
“竖子!连个人都不敢杀!亏你还是钟繇的外甥!”马日磾轻蔑地说道。
“老师,若是郭援真要砍下你的首级,你后悔不后悔?”天子坐在上首儿,脸上云淡风轻,双眼看着马日磾说道。郑泰一脸的惊诧,正在旁边相陪,刚才的那一幕,他看得过瘾极了,也看得痛快极了!想不到这个瘦如竹竿一般的马太常,竟然是心雄万夫的豪杰!
“不后悔!”马日磾抬起双眼,直视着天子的面孔,斩钉截铁地说道:“陛下,说句实话儿,此次平舆之行,老臣是来求死的!”他的这一句话一出口,天子和郑泰的立刻就脸色大变了!若是这倔老头儿死在平舆县,他们该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呀?马融的族孙,拥汉派的领袖,竟然死在了天子的驻节之地,这不仅仅是天大的笑话儿,还会引起天下士人的愤怒!
“老师何出此言?”天子已经莫名惊诧了,他浑身似乎在颤抖,脸上虽然还保持着一向的镇定,声音中却饱含焦虑了。“陛下!老臣是汉臣,即便是死,也要以汉臣的身份去死!与其被天下人唾骂而死,还不如死在郭援的刀下!同样是死,孰轻孰重,且留与后人评说!”
“老臣做过陛下的老师,陛下的才情、陛下的脾气秉性儿,老臣还是知道的。我就不信,那一封《讨吕布檄文》是出于陛下之手!定然是‘群小’蛊惑,假托陛下之名!若是真的出于陛下之手,老夫真的是无言以对天下了!唯有引咎自刎,才能向天下的读书人谢罪!”
一听这话儿,天子脸上的笑容立刻便僵住了,他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就像一起吞了好几个鸡蛋一般。马日磾的脾气,天子还是清楚的,这老头儿不怕死,从来就没有把自己的性命儿当作一回事儿。即便是在先帝和育阳侯曹节面前,他一事这般侃侃而谈的,丝毫不留情面、
“《讨吕布檄文》之中,将孝怀皇帝的遗腹子,世子刘熙和长乐公主刘明一笔抹杀,此乃不仁不义之举也!盗掘诸帝陵墓的是袁本初率领的关东军,坏事儿做得最多的,就是袁本初、袁公路、曹孟德三人!这些都是老夫亲眼所见!若有半句虚言,当死于乱箭之下!”
“大司马辛辛苦苦找到了唐皇后,找到了孝怀皇帝的遗腹子。还拨出了巨款,派出了百工,征发数万民夫,交给老臣,重新修葺诸帝陵园。最后拣拾诸帝遗骨,重现下葬,风光大葬孝怀皇帝,这些都是老臣一手包办,历历在目呀!若是一笔抹杀此事,才是不忠不孝!”
听到这里,天子的脸色已经是紫红色了,他的双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焰,两只手握得紧紧的,正在用全身的力量抑制住将这个死老头痛打一顿的冲动。在董太师的卵翼之下的这两年,天子学会了抑制住自己的愤怒。他知道若是今日自己一着不慎,定会满盘皆输。何也?马日磾这个倔老头儿就是来挑事儿的!他巴不得天子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死掉,刎颈、上吊、碰墙而死都可以!他一生的理想已经被现实打得粉碎了,精神早已死去,留下的只是躯壳了!
“再者说来,大司马三征鲜卑,两征乌桓、荡平黄巾,收服凉州和司隶,逼降西凉军和韩遂、马超,是有大功于国呀!即便是陛下看他不顺眼,为了中兴汉室,也要委曲求全,削平诸侯,芟夷大难之后,再想方设法,使得大司马安心退隐,这才是君臣相处之道呀!”
“此时此刻,按照那帮子腐儒的想法儿,让大司马交出所有权力,退归藩邸,归隐田园,那他娘的才是天大的笑话儿!倘若设身处地,易地而处,陛下处于大司马的位置,会乖乖儿地交出全部权力吗?肯定不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陛下莫要听‘群小’瞎忽悠!”
“自古以来,主弱臣强都不是什么好事儿!陛下对大司马的提防,老臣心中还是有数儿的。可是,陛下也该仔细想想,若无大司马,天下不知道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除了大司马,陛下还能相信谁呢?仅仅靠着郑公业的一万军队,便能中兴汉室吗?笑话儿!”在夹枪带棒呵斥了天子一通之后,马太常心中的怨气也除了,话语也变得和缓多了。
“老臣是铁杆儿的拥汉派,只要老臣一日不死,便是拼着身家性命,也要保得汉室江山周全!可是,话又说回来,老臣保的是汉室江山,而不是某一个天子!和陛下相比,孝怀皇帝世子刘熙做天子,在宗法上似乎更说得通。孝怀皇帝是先帝遗诏钦定的继承人,而陛下却是权臣董卓所立!若是陛下一意孤行,不肯起驾回銮,还于旧都,老臣怕是要拥立他人了!”
听到这里,郑泰不由得勃然大怒了!在他心中,天子的地位是超然的,是至高无上的,哪里能容得这老家伙如此放肆?他满面怒容,戟指大骂道:“马日磾老匹夫!既然你要扶保刘熙,还来此作甚?立刻滚回你的京师洛阳城,做你的高官儿,享受你的厚禄去吧!”
一听这话儿,马日磾立刻便勃然大怒了,他拎起手中的拐杖,照着郑泰劈头盖脸地便打,一边打一边大骂。“郑公业!你看老夫不顺眼,老夫看你也不顺眼!说实话儿,老夫忍你很久了!若不是你们这些‘群小’日日蛊惑陛下,陛下如何能犯下如此大错?如今大错已成,即便是铸九州之铁,也无法挽回了!你郑公业才是大汉的罪人,老夫今日便要打死你!”
郑泰被打得哇哇直叫,可是却不敢还手,他心里还是清楚的,若是自己一还手,马日磾就势儿一头撞死,那可就天下哗然了!好在他年轻,身手矫健,只能一边跑一边躲,灵机一动,便躲到了天子的背后。“马太常!打上几下出出气儿就行了,莫要打坏了人!”天子连忙站起身来,张开双手护住郑泰。“陛下,老臣殿前失仪,自今日起,自罚停食三日!”
马日磾长叹一声儿,放下节仗,伏下身子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老师何苦如此?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师若是如此,朕便陪着老师一起绝食三日好了!”天子聪慧异常,自然知道如何摆平马日磾。“这个••••••”马太常顿时便无语了,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可是他在乎天子的性命,一听天子如此,他立刻便没法再坚持了。
“公业,你过来,给马太常赔罪!”天子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郑泰,示意他过来赔罪。郑泰也是聪明人儿,连忙抹了一下脸上的血迹,满脸带笑,膝行上前施了大礼:“马太常!千错万错都是我郑泰的错儿,与天子无关!我便是您老口中的‘群小’,小子年轻,不懂事儿,我给您老失礼了!您老消消气儿!莫要气坏了身子,天子还要听您的教诲呢。”
一听这话儿,马日磾心中的一股子怨气顿时便消去了八九成儿,他长叹一声,几滴老泪夺眶而出了。“公业,你起来吧!我知道你是一番好心,只可惜走错了路,以至于无法回头了!唉!若是吕安夜袭长安之夜,陛下尚在宫中就好了!哪里会像现在这般无法转圜?”
“郑泰,你下去安排宴席,一会儿过来作陪,把刘侍中也叫来,好好儿地陪老师喝上几盏酒。”天子看了一眼郑泰说道。“诺!”郑泰行礼退下了。“老师,都是朕年轻,被二袁和曹孟德忽悠了,吃了不少亏儿,上了不少当,如今真的是悔之晚矣!还望老师有以教我!”
天子满脸凄然,拱手便是一礼。“唉!陛下如此,老臣心不得安呀!”马日磾连忙回礼道:“陛下,老臣只有一句话:弃虚名,得实利,结连并州,利用诸侯!”“好一个‘弃虚名,得实利,结连并州,利用诸侯!’当浮一大白!”天子的双眼立刻便亮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