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发生得太快,恍若一场梦境,水过无痕。
他的血依旧染了满襟,尚有一丝温热。
离忧怔怔的坐在原地,心中半是欣慰半是担忧。
为再次与墨逸相见而欣慰,却也是因为再见而为他担忧。
四周十分安静,黑暗沉浸得如一池黑沼。突如其來的枯叶碎裂声响将离忧从思绪中惊醒。
她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听声音倒不像猛兽而是有人靠近。
她想起,关键时刻是墨逸一而再,再而三的救了自己,最后离开的时候,他说了‘等我’。
离忧咬了咬唇,她一定会等,一定要活着等着他來,再次相见。
來者靠近,黑暗中,她挥舞着手中的匕首,刺啦一声响,那人却并未躲闪。
离忧正待再刺,南嘱的声音倏然响起來:“别害怕!是我。”
‘哐当’一声,匕首落了地,离忧哽咽着问:“南嘱?你來了?”
“是,是我!我來晚了。”南嘱一把抱住她,伸手摸索着去擦她的泪水。
越是安全,离忧却越发觉得委屈,豆大的泪水果真落了下來。
南嘱却反而笑了起來:“以前只当你是女中豪杰,原來也有如此沒用的时候!”
离忧一边抽泣一边说:“哪有这种时候还埋汰人的!你要是被一群野狼围着,你也得怕!”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野兽尸体是怎么回事?”南嘱见离忧稍稍平静了些,这才询问。
本來,他在这山中也无法寻到离忧的的踪迹,倒是刚刚的巨响将他引到了这里。四下看不清状况,那浓烈的野兽血腥味道却冲进鼻子里,显然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恶斗。
“有人救了我。”离忧有些含糊的回答。
“真是这山中的神仙?”南嘱讶异的问,若是在一瞬斩尽了这山中的围狼,可不是区区凡人能做到的。
“也许...可他不是这山中的...”
南嘱越发迷糊,却也听出了离忧的敷衍。
现在倒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南嘱思忖着两人得先想办法离开这里。
“你能走路吗?”
“恐怕不行...我的腿一碰就疼。”
南嘱轻轻探手去查看她的脚,的确肿得厉害。
他蹙眉道:“十分麻烦,你的腿骨好像断了,现下这个样子我沒有办法为你接骨。”
离忧说:“我明白。你也多保留些体力,这雾气浓重,我们只能等到天亮了再下山了。”
“咳咳!!!”南嘱压低声音咳嗽了两声。
“你怎么了?”离忧慌忙中问道。
“胸闷。休息会就好了。”南嘱淡淡的说。
离忧急忙解开身上的包袱,还好,包袱沒破,白天采的药材都还在。
看不见东西,她便将药草放在鼻下闻气味。
找到了对的那一株,她递给南嘱道:“这山上的毒雾比山下要浓好多,若不是你身强体壮,怕是就要死在半路了。你快些将这个嚼碎了咽下,可解毒防身。”
“呵呵!多亏你懂这些,不然我真是有去无回!”南嘱嚼着草根淡笑道。
“明知道危险你还跟过來,本以为好歹是一国之君,性子总要冷静些。不想我但是将你看高了。”离忧轻嗔。
南嘱不语,依旧由着她误会。
他扶着离忧找了个树靠着,身下又垫了软草,这样便能坐得舒服些。
然后,南嘱又拣了些树枝,准备生火取暖。
只是这里潮湿得厉害,南嘱试了半晌也无法将火点起來。
他无奈的放弃,旋即将身上的外衣脱下给离忧披着。
做完这些,他继又不发一语的坐到了一边。
离忧皱起了眉头,想要将衣服还给南嘱:“我不要,你自己拿去,如果你生病了,明天就更别想出去了。”
南嘱冷着声不耐烦的回答:“不要便丢了,废话那么多作甚?”
离忧咬了咬唇,却知道他向來嘴硬心软,只得领了情,不与他多计较。
夜深,寒气袭身,四周安静,南嘱几声‘阿嚏’惹得离忧直笑。
她嗔道:“如此强撑着就算英雄了吗?”
南嘱擦了擦鼻子,哼哼了两声却不与她争辩。
离忧又说:“你且过來些,两人坐在一起总要暖和许多。”
虽然看不见,离忧却明显感到他的呼吸沉重了些,只是依旧不闻动静。
于是她又说:“我脚伤了,不方便。你总不能让我自己走过去吧?”
半晌,终于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南嘱慢慢靠了过來。
他松松的依着她,离忧倒是大方的挪了一下与南嘱贴近了些,关切的问:“我记得刚才我的匕首是伤了你的吧?”
“小伤,不打紧。”他不以为意的回复。
自小便上沙场,南嘱的身上何止百道伤口,这些的确当不了什么大事。
离忧微叹了口气,沉声说:“你要是再晚一点遇见我,恐怕真的就被这山神留在这里了。你來的时候,就沒有怕过吗?”
“怕,当然怕。不过我更怕找不到你。”南嘱说的是实话,他的身上背负着万千理国的子民,所以他不可轻易死去。但是他眼见了这山中地形复杂,猛兽险恶,那时他的确感到害怕,怕就此与她阴阳两隔。
“南嘱,我不值得。”离忧轻声叹了一句。
“你肯为了理国人以身试法,自然是值得的。”
“那是因为我看淡了一切,觉得一命而已,沒什么不能舍弃的。”离忧淡淡的说。
“我还记得两年前,你快乐得让人羡慕。如今再相遇,你的愁绪不止多了一分。”
“我也曾以为自己不会变。只是当周围重要的人全变了的时候,我也不得不变了。”离忧轻声说。
南嘱笑了笑:“我倒是看不到你周围还有什么重要的人,既然都不在你的身边,你又何苦自寻烦恼。”
“你为什么不问呢?”离忧突然说。
“问什么?”南嘱疑惑。
“我的心病究竟为何所犯,还有方才救我之人,你也不细究了?”
南嘱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与你相处不久,但也明白你的性子。你若是想说不等我问你就该说了,若是不想,我又缘何强迫你?”
离忧淡笑:“你可真够马虎,甘愿放一个不明不白的人在身边。”
“哈哈!!!仔细想來,我还真是如此!但是人与人接触,总要有人先给予信任才是吧?”南嘱随口一说。
“是。但是每次都是你先给,总归有些不公平。”
南嘱笑得更大声:“谁说不公平了?若是我先给,所得之人心中必定内疚,到时为我所用之时便会比常人更加卖力些!你可别以为我只有一身蛮力,论谋略,你哥哥未必能多胜我几分!”
“所以...反倒是我吃亏咯?”离忧觉得好笑。
“是。我从不做亏本买卖!”南嘱得意的道。
离忧轻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心中却是一阵温暖。
两人如此又静坐了许久,突然,离忧轻叹了一句:“这种状况,恐是一夜都睡不了了。若是能有酒饮有东西可吃便好了!”
“谁说沒有?”南嘱说完果真从自己随身带的行囊里摸出了一袋烈酒和一些牛乳干。
离忧摸索着接过,却将酒囊往外推了推:“这酒可不行,多喝一点我便要醉。”
南嘱塞到她的怀里:“酒可暖身,反而要喝些。你的脚也不能行路,若是醉了反倒好,我直接背了你回去,还免得你路上聒噪!”
离忧嘀咕了两句,却不再拒绝,仰头喝了一大口,再将酒囊递给南嘱:“对饮才有意思!”
南嘱接过,喝下一口,那酒十分甘烈,从喉咙口一直灼到了胃中,却十分畅快。
“唱首歌來听吧?”他突然说。
离忧说:“你可真有闲心,这种时候还想到这个。”
“那是你欠我的,两年前便欠着了。”南嘱的声音沉沉。
离忧怔了怔,她隐约忆起了那日,南嘱为她和紫玉践行。
只是过了这样久,不想他还记得。
离忧抬头望了望天空,浓雾遮住了一切,沒有残月也沒有阑珊的星子。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她轻声开口,歌声在山谷中回荡。
南嘱笑了笑,他安静的听着,时不时饮一口酒。
虽然山中寒冷,子夜漆黑,他却淡然处之,觉得这是他所喝过最好的一次酒,听过最好的一次歌。
等酒饮完,南嘱竟觉得不够,心中难受的想,为何当初不多带些上來呢?
“你小时候是不是也是特调皮的那种?”离忧突然问道。
“这个‘也’字从何而來,你自己怕是如此吧?”
离忧歪着头想了想,然后说:“小时父皇不太管我,母妃也宠我,还有哥哥,自是什么都让着我。唔...这么说來,那时才是无忧无虑呢!不像现在...唔,你不许套我的话,我现在明明在问你!快说说,你小时候是怎样的?”
南嘱弯起唇角,似乎能看见她撒娇的模样,觉得她此时又如同初见时一样的快乐,还是记忆中的那个九九。
他默了一会儿,然后同她说起來,他小时候调皮捣蛋的事情,被骂的很惨的事情,许多许多,都是不曾同别人提起过的独自成长的苦和累。
离忧十分认真的听着,时不时还问两句。
南嘱第一次同别人说起这些,从來沒有谁如此问过自己这些。
对于理国的子民而言他便是支柱,大家都认为只要有南嘱在,理国就在!他自小背负了太多,乃自天经地义的以为一句不说,只扛起这些才是他唯一要做且必须做的事情。
而此时,他身边的离忧,沒有将他看做一个君主,而是有血有肉的平常人。她想了解他的喜怒哀乐,想要分享他藏在记忆中的软弱和幸福。
南嘱清清静静的说着,天上沒有半颗星子,眸中却落满了灿烂的光。
他以为,这样的一个夜晚比任何一个都要糟糕,却又因为有她在身边,又比任何一个都要美好而明亮,乃至终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