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个沉睡了很久的秘密。
深远的密林阻隔了遥远的记忆,密密麻麻的枝叶全然透不进光线。
春秋看见了凋敝的祭台,地面的石块已经碎裂,上面依稀凝固着模糊的黑色纹样,烛台也已坍塌,细细密密爬满了斑驳的锈迹。
他看到了石板上雕刻的古老图腾,张牙舞爪,分辨不出最初的形状,只有巨大的人面龙身石像还在傲然挺立着,孤独的漠视着被神灵抛弃的土壤。
碧色的藤萝蔓延,遮住了少女蜷缩的瘦弱身躯。
灵巧的长蛇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腥红的双眼透露着凛然的寒光,摇晃着爬上少女裸露的小臂。
也许是那青色的长虫过于冰冷,也许是被尖锐的蛇鳞刺痛了皮肤,少女轻轻的颤抖起来,她眼前蒙着一方红巾,看不出神情,只有自然张合的嘴唇,努力想要发出破碎的音节。
冷血的毒物也觉察到了变动,它唰的昂起三角形的头颅,纤细的蛇信子撩拨着空气里的不安。
深邃的密林仍是毫不透风,枝叶之间却开始有了细微的摩擦声。
少女的身躯越发蜷缩得厉害,她像是要把自己狠狠的揉作一团,她的皮肤开始变得透明,就像一个纯净的透明容器。
从修长的脖颈开始,细密的血珠不断渗透而出,它们浸润着少女身下的石板,像一场无声的洗礼。
树叶间的摩擦终于变成了不可遏制的颤抖,连交织的藤蔓似乎都有了意识,它们疯狂的退让着,逃避着每一滴溅落的血渍。
感觉到威胁的长蛇绷直了身子,腥红的血口正对着少女脖间的动脉。
刹那之间,寒光闪过,扭曲的符文在鲜血中绽放出耀目的光芒,少女突然展开的身体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刃,那被拨开的蛇身在空中碎成了残破的几段,直直的摔在了巨大的神像上。
所有的枝叶都在刹那间褪色衰败,积成厚厚的尘埃。
艰难站立的少女张大了嘴却唤不出任何声响,满身的符文仿佛烈狱里的业火,就在她身后,石像上细密的龙纹里,渗出了浓稠的血液。
她站在天地的尘埃间。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重新跌坐回石块上,她身上的业火已经平熄,密密的符文退了回去,只留下手臂上小小的一片,刺目的清晰。
少女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却听不见喘息,地面的血渍迅速的干涸,堆积的灰尘倒退回最初的模样,坍塌的烛台依旧布满锈迹,碧色的藤蔓依旧肆无忌惮,少女,又蜷回了小小的一团。
碎裂的蛇身也恢复了原样,它似乎完全不记得突如其来的死亡,它抬起头颅,吐出纤长的蛇信子,然后左右摇摆着,攀附上少女柔软的小臂。
少女没有了动静,她像是陷入了沉睡,青蛇也开始倦怠,它把长长的尾巴盘起来,睡在了少女冰凉的怀抱里。
天地之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般寂静。
春秋睁开眼,这是他回天虞镇后第三次梦见这个场景。
春秋自幼习道,是除掉了业障根果的人,这么频繁而重复的梦境,对他而言简直是不可思议。
昏暗的房间没有点灯,他盘坐起身,听着楼外隐隐传来的打更声,不偏不倚刚过了四更天,心下一惊,他居然已经休息这么久了。
从山顶一跃而下的谢衣,屡屡将他驱逐出意识的力量,和梦境里那个奇异的少女,在春秋的心头凝结成一大团的疑问。
窗沿边“哒哒哒”三声叩响,春秋轻巧的跃下了床榻。
打开窗户,外面钻进来一只小巧的纸鹤,拍着翅膀绕着房间转了两圈,稳稳的落在了手边的桌沿上,这是师姐青绛传来的回信。
拈起指尖占了两个诀,那小小的纸鹤又拍着翅膀蹦跶了起来,还没到飞封城的掌心呢,却突然“啪”的一声拖着翅膀掉到了地上。
春秋愣住了,他迟疑的看着纸鹤怔了两三秒,忽然回到床边定身坐下,屏气凝神,他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
从被驱逐出封城意识的时候,他就应该注意到的,那些支撑他术法的精神力量在迅速的流失,他明明已经休息了好几个时辰,但现在的他,甚至不能使出一个完整的术法。
有什么东西在吸取着他的能量,但他毫不知情,甚至不知道是为什么。
一闪而过的惊惶,春秋安慰自己应该是错觉,毕竟作为一个修道十几年的少年,他最大的优势,应该是年轻人那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旺盛精力。
探下床,重新拾起掉落的纸鹤,这次不敢大意,他仔细的拨亮了烛火,然后把那纸做的仙鹤投进了火光,随着一声清脆的鸟鸣,温暖的火光里跃出了师姐清秀的字迹。
令春秋失望的是,仅凭他三言两语的描述,师姐也无法解读谢衣昏迷的原因,但在信件的最后,附上了一些凌乱的资料,那还是春秋在护送军粮时向师姐讨要的,一些关于天虞山脉众山神的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