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乞儿不知道李青衫三个字意味什么,他只晓得,自己有了名字。虽不知那三个字怎么书写,可他自今日起有了名字,他叫李青衫。
二人松开,李青衫抬头看着这俊秀若女子的富家公子,他冲着面前这人咧嘴嘻嘻笑。这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伤口,一只眼睛满是淤青,另一只眼睛肿成了大包。他用手背抹去了鼻血,再是咧着那被划开的嘴继续着嘻嘻傻笑。
李平鸿看着李青衫的笑脸,这笑脸有些难看。可那笑脸之中,竟似阳光打落,这阳光也在刹那照进了李平鸿原先密布了寒霜的心。刹那冰原化雪,青草盈盈生长。
他牵起了李青衫脏兮兮的小手,又拾起了地上的长刀,领着小乞儿慢步向那一众纨绔子弟走去。
不说那些纨绔子弟,就连地上的朱谏衾也是不再疼痛翻滚,那呼声也刹那停止。朱谏衾睁着眼看着这一大一小二人朝自己走来,大的那个脸上平静没有表情,小的那个咧嘴嘻嘻笑,笑容之中是对未来的期许,更流露出了丝丝邪气。
这小乞儿在邪笑,猪儿虫化作了巨蟒,好似准备吞噬日月,竟也令这在宁川作威作福无人敢阻拦的府尹之子,自心底生寒发慌。
“青衫,谁裂开了你的嘴?”
听到询问,李青衫伸出小手,手指指着一个身着淡紫罗衣的纨绔公子。他只是用手指着,也不说话。
李平鸿点了点头,松开了李青衫的小手,随后双手握刀,跨步如飞箭一般射向这淡紫罗衣的纨绔公子。那些奴仆正要阻拦,只觉身体某处疼痛,却是被那些巡城司的甲士直接挥刀砍翻在了地上。
没了碍事的人,李平鸿刀高举,力劈华山之势落下。随着一声惨叫,那淡紫罗衣的纨绔公子右臂分离,摔倒在地疼得不断翻滚。那断臂口鲜血直流,而那才脱离身子的断臂,手指竟也微微曲动几下,随后化作死物躺在地上不动。
一出手,就令一人残废,不说那纨绔子弟一众,围观百姓,甚而那一众巡城甲士也是一脸惊愕。这李家二公子,怎的会是这般脾性?
李平鸿全然不去理会旁人目光,又是开口询问,语气依旧温柔。
“你的鼻骨,又是谁打断?”
李青衫再次伸出了小手,在他抬头的同时,一个身着浅蓝色华丽袍子的纨绔公子嘴里咿咿呀呀,可跑的方向却是相反。
李平鸿手中长刀反握,用力一掷,长刀破风之势飞向逃跑的纨绔公子。一声“噗”声,那逃跑的纨绔公子一口鲜血喷出,随后正面倒地。而巡城司的那把长刀,后心插入,前胸透出,贯穿了这纨绔公子。
不说寻常闹市,还是紫禁城不远处,李平鸿却无视法规,当街杀人,这下连巡城司的甲士头头也是怔在了原地。他已明白,这李家二公子口中所说的发配洛县,已经注定。可现在情形,他不知该上前去拦住逮捕这李家三公子,还是继续作路人旁观。
李平鸿没再继续问李青衫,谁伤了他的眼睛。李平鸿走到了那甲士头头身侧,轻声道:“不是所有姓朱的人,都配用谏这个字。”
那巡城甲士头头的眼睛射出了光,随后他所为,更是围观的人不明所以。这甲士头头下令了,他下令竟是教手下们将一众纨绔子弟,包括那宁川府尹之子朱谏衾一并上了枷锁带走。
金陵城的大街上场景有趣,一队巡城司的人押着一众衣着华丽的富家公子,就那般慢悠悠走在了大街上。
李平鸿又看了看地上那条断臂,还有那已经没了生气的浅蓝色华丽袍子的纨绔公子的尸体,却是嘴角露笑。随后他又走向了那小乞儿李青衫,牵起他的小手,面带微笑,语气温柔道:“青衫,我们回家。”
这儿是金陵城,以往的金陵城容不得进城的人同上街的人携刀带剑,更不说当众打斗。闹出人命,不论双方身份,都是头等大事。可今日这李家二公子当真杀了人,却作无事人一般带着小乞儿回了家。
事情在金陵引起了轩然大波,不单因为李平鸿当街砍残一人,捅死一人,还因为这一众纨绔子弟身份来头。宁川府尹之子,宁川刺史、司马之子,更有宁川商贾大家之子。即便这些人的家族都在宁川,可伸手到金陵,又怎会是难事?
不等李平鸿带着李青衫回到李府,有关这件事的参奏已经被送进了紫禁城。不是一封两封,而是整整一百二十七封。
朱谏男还在御花园里头,他的身侧是那一百二十六封参奏,而宁川代理书写的那份,则被他看完后丢在了草地上。在他身侧站立了一人,身子笔直,面色平静。
他本打算跪下,可朱谏男阻止了他,还邀他一道看了这宁川代理书写的参奏。
朱谏男开口问:“李叔叔,你觉得平鸿这次做的,是对,还是错?”
李家之主沉默有许,随后声音平静,恭敬道:“当街砍残一人,捅死一人,不合临城法规。李平鸿知法犯法,罪过属实,但听殿下发落。”
“哦,任凭本王发落么?那,如果本王要平鸿自缢驿站门口呢?”
李家之主听到这话,虽是心颤,可脸上神情不变,只听他淡淡回道:“殿下为未来临城之主,不说李平鸿,即便殿下要老臣自缢殿下面前,老臣也绝不皱眉。”
朱谏男呵呵而笑,随后手轻拍,宫娥端着一个精致玉盘小步走来。那玉盘之上有两个白色瓷壶,那瓷壶里头,当是美酒,亦或烈酒。110文学
朱谏男取过一壶,也不用杯,高举令酒水淌落成线。他张开了嘴,就那般接着。一壶酒,不过几口,就空了瓷壶。随后朱谏男又取过另一壶,倒没再喝,反倒递给了这李家之主。
李家之主依旧那没有表情,看不出其心所思所想的脸,他身子微曲,双手接过瓷壶。一句“多谢殿下恩赐”之后也是同朱谏男一般,瓷壶高举,酒水淌落成线。嘴张开,酒水尽落口中。
也是几口,空了一壶酒。这酒太烈了,辣得这李家之主喉咙若火烧一般。可他的脸上依旧平静,没有表情。
他喝的,只是一壶烈酒。
朱谏男看到这李家之主如此模样,也是面带笑容。果然啊果然,上一回因为对象是李冈鸿,这狐狸才会那般慌乱。随后朱谏男呵呵笑出了声,他觉得有趣,人人都夸赞李冈鸿同墨茗,却是把李平鸿、李云鸿还有朱一诺当作笑话。
莫不是,面前这狐狸也是这般认为么?
“李叔叔,酒喝多了只是醉意上涌,醉酒睡去倒也无妨。若是,酒喝多了,贪睡不起,那可就不好了。来人呐!”
声才出,就有披甲侍卫快步走来,在二人身后一丈位置单膝跪地,静待命令。
“送李大仁回府。”
得了令,这侍卫一个请的动作,而李家之主冲朱谏男行退拜礼之后,也随着这侍卫离去。
朱谏男又躺回了躺椅,望着天空。藤椅摇晃,悠哉悠哉,舒坦至极。他轻轻拍着自己腹部,这身子可当真好使。纵情饮酒,相拥美姬,也不觉得有啥不舒服。可闻惯了自衣服上散出的香薰气味,却是不由皱眉不悦。
这气味,太过浓郁,有些刺鼻。看来得叫宫娥再换香料,免得没恶心到别人,自己快被熏吐了。
也是这时,一个厚重声音自他身后传来。
“李家那老小子走了?”
听到声音,朱谏男从藤椅上起来,随后转身,作天揖行礼。
来人一身宽松睡袍,也如李家小子李云鸿一般踩着一双木屐。不过他这双木屐较李云鸿那双,是双薄木木屐,走起路来倒也没那般“咯咯”声响。
来人年迈,脸上已有不少黑褐色的老斑,可他精神奕奕,不似垂暮该有模样。
能在紫禁城这般穿着随意走动的,除了金陵老龙王,可还会有第二人?
老龙王摆了摆手,示意朱谏男坐下。他才走到藤椅旁,就有几个侍卫搬来了一把样式相同的藤椅供老者躺坐。老者也躺在了藤椅上,摇晃摇晃看着长空。他伸手去抡茶几上的瓷壶,可瓷壶空空,显然是空了酒水,没得喝了。
朱谏男不由皱眉,随后道:“祖父,您来同孙儿谈话,可不是您能偷着喝酒的借口。”
听到自己孙儿这般言语,老龙王哈哈大笑,可还是打开了瓷壶的盖子,确定里头的确空空,只得凑到鼻子边闻了闻气味来解馋。这一幕,看得朱谏男当真哭笑不得。
随后朱谏男开口道:“祖父,你我爷俩有多久没一道饮酒了?”
老龙王一听,倒没去细想,只是随口回道:“自那西地黑炭来过之后,我这金陵王就被你这小崽子管住。不说同你这小崽子,自个儿想偷偷喝酒,都有宫娥劝阻。唉,人生无趣啊,人生无趣。”
看到自己祖父孩童般的样子,朱谏男也是“噗哧”笑出了声,随后声音平静,甚而有些一本正经道:“那不如,今个儿祖父就陪同孙儿,一醉方休如何?”
老龙王误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了眼看着自己孙儿。可朱谏男回应他的,只有一个笑脸,又微微点头。老龙王确定无误,哈哈大笑。
可随后老龙王想到了正事,开口问:“那么,李家这小子,你打算怎么做?”
朱谏男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感情,他吁了口气,随后道:“孙儿想过,未来云鸿做临城大将军。可惜啊可惜,这孩子心善,孙儿打算让他去京州。”
老龙王点了点头,对这安排甚为满意,可他所问并非李家三子。老龙王也不开口,只是等着自己孙儿继续往下说。
朱谏男自也明白自己祖父意思,若李平鸿只是杀了个达官显贵的公子哥,这事情可大可小。可明面上看,李平鸿今日是将朱家人的脸面剥离摔在了地上,如此罢了,他还狠狠踩了几脚,又用力跺了跺。
朱谏男微微一笑,却是反问:“祖父,除了我们兄弟三人,您可在外头,可还有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