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头营小学校园里,响着朗朗的读书声,从教室外面,可以看到教室里学生或背着手全神贯注的听讲,或捧着课本,用整齐的童音,认真的朗诵课文。
安一鸣领着人办正事,测量土地,评估预算,真的准备在这几处乡村给盖新学校了。
陆铮倒无所事事,成了闲人。
赵平凡本来是想陪陆铮的,他挺喜欢听陆铮说些改革构想,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谁知道,张书记却把陪安一鸣的正事让给了赵平凡,他则同无所事事的陆铮形影不离。
显然,在张书记心里,盖几所新学校,远不如陪好这位市里下来的副处级官员重要,更莫说,听闻这位陆处和县委刘书记交情匪浅了。
官场上的事,很多时候,便是这样以讹传讹,到了下面人耳朵里,早就走了样。
张书记给陆铮在公社中心小学下午第三节课安排了一堂听课,以便“市顾委领导检验马头营教育改革的成果”。
听课的对象是梅小芳当班主任的三年级,梅小芳身兼数职,语文老师、数学老师还兼音乐老师,而实际上,她只是代课教师,便是改民办编制这几年内怕也没有指标。
张明生书记和片区总校长老贺以及本校郭校长陪着陆铮坐在教室后排听课。
梅小芳对陆铮印象并不怎么好,但现在也只能抖索精神,希望不能出什么纰漏,毕竟,后面坐的除了陆铮外的三位,对她的工作影响都很大,能不能转为民办,全靠他们三位说话,尤其是老贺和张书记,有一个人肯放话,事情就好办。
梅小芳上的是语文课,讲的课文是寓言《南辕北辙》。
实际上,这篇课文学生们早就学过了,但有领导听课就这样,通常都是选讲过的课本。
有“大人物”坐在后面听课,学生们都很紧张,虽然实际早安排好了哪些问题由哪位学生回答,但这么多学生,梅小芳反而有时自己记不住本来的安排,毕竟每提出一个问题,教室内的学生便齐刷刷举起了手,没有一个不举手的,这也是梅小芳下的命令,同时,也是小学听课的潜规则。
所以当梅小芳忘了安排谁回答问题时,通常便叫起成绩优秀,比较有把握的好学生来回答。
这样,有一个学生,整堂课快下课时,被叫起回答了四次问题。
本来这只是小瑕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偏偏片区总校长老贺可能对教师要求“精益求精”,皱眉说了句:“人为安排的痕迹很浓啊!这不是弄虚作假么?”
当着陆铮面,他冒出这么句话,郭校长的脸马上就黑了。
张明生诧异的看了老贺一眼,心说莫非小梅哪里得罪过你?
郭校长却是知道的,老贺曾经亲自找过梅小芳,给他侄子做媒,但梅小芳同他侄子见面后,根本没同意处,这令老贺很是下不了台。
但现在当着市顾委的领导,老贺这句话,可就令郭校长有些恼,但毕竟老贺是他名义上的上司,郭校长也不好说什么。
下课铃声响起,梅小芳眼看几个领导黑着脸从后门走出去,心里咯噔一下,忙追出教室,却见张书记、贺校长已经上了市里那年轻干部的车走了,郭校长正对着车尾挥手。
梅小芳走过去,问道:“郭叔,是不是我课没讲好?”
郭校长看着她摇摇头,叹口气,说:“以后再说吧。”转身,也走了。
梅小芳急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自己太不争气了,就现在的样子,还想转民办?她转身奔回教室,就趴在讲台上哽咽起来,学生们,都吓坏了,本来要跑出去玩的,也都规规矩矩坐着,焦急的看着他们最喜爱的老师。
梅小芳抹着泪,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讲台下,那一双双关心的眼睛,一张张焦急的童颜。
突然,梅小芳就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有这些可爱的孩子和自己在一起,这不是shijie上,最幸福的事吗?
……
马头营虽小,却是五脏俱全,国营饭店、旅馆、供销社应有尽有。
晚上六点多钟,公社张明生书记便把宴请市里领导的饭局安排在了镇子中心丁字路口旁的国营饭店。
陆铮本来说等等安一鸣的,但张明生派去的办事员回报,安总可能要八九点钟才忙完,张明生便笑道:“那咱们先吃,安总的,我再安排。”
陆铮也只能点头答应。
雅间里,菜香四溢,满桌荤腥,实际上,上的第一道菜陆铮就不喜,炖三宝,陆铮并不喜欢这些号称大补杂七杂八的食材。
陪着陆铮的仅有张明生和老贺两位,这样,聊天说话,禁忌便少些。
张明生自也早知道了这位陆处是何等人物,那是常委会议上可以拍桌子骂纪委书记是“什么东西”的霹雳角色,是以在陆铮面前,说话便透着小心,免得不小心激怒了他,那就得不偿失。
张明生本来是不想老贺搀和进来的,和陆铮两个人聊聊私事,那有多好?
但一起听过课,老贺倒巴巴的和陆处侃起了大山,一副相见甚晚的模样,更张罗着晚饭他安排,张明生无奈,只好言道,他早安排好了云云。
现今看着老贺在陆铮面前,说的唾液星子横飞,畅谈天下大势、国际局势,张明生只是微笑给两人倒酒,心说老贺啊老贺,你是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你就知道面前这个人是市里下来的陆处,而且,在市顾委工作,同市教育局接触很多,你便以为挖到了金山?
你看陆处现在对你客客气气的,等他翻了毛,看你怎么收场。
张明生现在有点恼老贺搅了自己好事,是以并不提点他,面前的陆处是个多么难相处的角色,那真是翻脸不认人的。
贺校长有些文人气,喜欢谈论shijie政局,聊起苏联东欧头头是道,陆铮只是笑着听他说,并不怎么插言。
酒过三巡,正聊得热乎的时候,外面脚步声响,布帘一挑,进来两名女子,一位是胖胖的妇女,臃肿身材鱼泡眼,典型农妇打扮,说话更是大嗓门:“呦!张书记也在呢啊,这位就是市里的小哥吧,就是精神!”破锣嗓子,震的人耳朵疼。
张明生见了一怔,问:“你怎么来了?”这个妇女是公社妇联主任,叫朱大英,为人粗鄙,加之工作作风粗暴,不知道硬抓了多少妇女去县里结扎,名声特别不好,马头营公社各个大队的乡民,对她恨之入骨,背后都叫她“猪大肠”。
张明生,也一点瞧不上她,但jihua生育工作何等重要,委实需要这么一个人唱黑脸,是以虽然公社、县里屡次三番接到告状信,但朱大英,倒是在公社妇联主任的位子上干的风生水起。
跟着朱大英走在一起的,却是公社小学代课教师梅小芳,此时她略有些拘束看着吃的热气腾腾的三个男人,手脚都有些没处放。
“那啥,老贺不说了嘛,叫我带小梅来敬敬酒,气氛不就热闹点嘛?”朱大英听张明生问,就大咧咧的回话。
贺校长脸立时变成了猪肝色,只是本来喝的酒不少,却也看不大出来。
贺校长和朱大英沾些亲,但一个斯文、一个粗鄙,虽然两家走动很勤,两人平素也是没什么传唤的,今天叫她办这点事,谁知道被她当面说破。贺校长一阵恼火,心说真是竖子不足与谋。
张明生皱了皱眉头,只能帮他打圆场,笑着说:“来都来了,坐下吧,大英和小梅同志也辛苦了,今儿就算犒劳犒劳你们。”
朱大英是个浑人,全没注意几人表情,便拉着梅小芳坐下,更对着陆铮笑道:“市里人就是不一样,白净白净的。”
张明生瞪了她一眼,说:“这是陆处。”
朱大英也搞不清状况,实则她能不能知道处级干部便是县级干部都不得而知,毕竟,整天就是在农村基层工作,满脑子都是这一亩三分地上的事儿。
是以她虽然跟着张明生喊了声“陆处”,却也没大当回事,市里下来的年轻干部而已,和自己干系不大,张书记、贺校长两位,都爱把屁大点事搞的惊天动地,每次上面下来个阿猫阿狗,还不都是一样?客气的不行,恭敬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