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籍这种事,是极为犯忌讳的事情,士绅不纳粮,在这时候是一个潜规则,当然不说是一点都不缴纳,但这时候对于士绅而言,有着巨大的优惠。
但就算是已经有了巨大的优惠,可人心不足蛇吞象,得了一部分就想要得到更多,就导致许多士族选择庇护一些逃户隐户,让其成为自己家的家奴的,但却没有被登记在户部的户籍之中。
用后世的话来说,这些人就是黑人口,而这时候收税,其中很重要的一项。
这时候的税务一般分为三种,赋,税,役、赋一般指的是直接收取钱财,以人口或者田亩作为收取规则,而税则是收取粮食或者布匹等等实物,依旧按照人口和田亩,赋税在一定的条件下是可以互相转换的,役则是指的是各种劳役,兵役,国家规定百姓丁壮,需要响应官方的号召,去府衙或者军队服役。
真是因为如此,许多不愿意服役,甚至只是不愿意缴纳赋税,便将田地转卖给当地的士绅,这样一来便顺理成章的不用服役,其中大部分人主要是因为不用服役这么做的。
这时候的徭役可不是那么简单的,过的日子苦不堪言,一般的丁壮若是服徭役的,因为服役一般是无偿的劳动,尽管不会真的一点补偿都没有,但那点补偿对于一个普通的家庭而言,无异于是杯水车薪。
与其去服徭役,使得自家的亲人成为沿路饿殍,还不如带着人和地加入这些士族的庇护之下,这样一来,就可以逃掉许多的徭役,同时只需要给主家干活,便可以做到生活温饱,田地卖给主家还可以获取一笔钱,何乐而不为呢。
其实,对于这时候,贫苦的北方地区,因为气候比较干燥,发生天灾人祸的可能性比南方可大多了,所以一般所谓的起义军,基本上都是出现在北方。
至于为什么要起义,最重要的便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吃不饱。
没有人能在饿肚子的时候,还坚定的想着所谓的家国大义,活不活不下来了,还管什么家国大义,这也是许多已经成为历史的朝代灭亡的原因。
随着王朝的不断绵延下去,随着皇帝越来越不懂民间疾苦,最后导致百姓活不下去了,王朝才会崩解。
士族庇护了很大一部分的人口,又占据着最多的土地,每年交上来的税收,那叫一个少得可怜,这就是导致历朝历代分崩离析的一大原因甚至于主要原因之一。
听得林阳的一声令下,在场跟着他们一起来的所有人都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偷税漏税,无论在那个时期都是极为重要的一环,税收少了,国库便不充裕,遇到天灾人祸的时候,需要赈济的时候,一旦国库拿不出钱财,将会滋生混乱,这已经是就差白纸黑字写下来成为法度了。
张翀虽然不是凭借科举考试取得功名的那一群人,但这时候的士绅广泛的代指一些官僚或者退隐官僚的亲属,以及一些受过教育的当地豪族。
张翀属于第二类,他没有功名祖上也没有人考取过功名,但因为其读书习字,有着祖宗余荫在一定程度上,在当地享有很高的威望,具有一定的说服力和震慑力,并且把握着大量的土地的富人。
张翀和这些人,都是当地的一些屡试不中的秀才,但却因为祖产家业颇为庞大,在当地享有一定的威望,并且一定程度上,他们的一言一语对于当地的百姓而言,甚至于比官员还要更有效,使得许多官员到了当地之后,必须看这些人的脸色行事。
甚至于,有些地方,一些曾经的大员退下来养老之后,一些县令小官员上任之后,还必须要主动去拜访这些人,他们必须借助这些人的声望,来对于自己的下辖的百姓进行治理。
有时候,这些官员还要主动给当地的士绅阶层送礼,若是不送礼,这些士绅阶层但凡要对他做一些什么手脚,就很有可能直接断送了这些人的仕途。
为了委曲求全,许多官员只能妥协。
这些所谓的士绅,用好听的话说,是有名望的当地的人,若是用其他不堪入耳的话语来说,便是活生生的摆在明面上的土匪强盗。
就像张翀这样的,仅仅是当地的比较富裕的一伙人之一,便代表了他们这些士绅阶级的主要的利益关系,现如今林阳居然要对他们这些士绅的家产进行检籍,这无异于是晴天霹雳一般。
这是直接针对所有士绅的最根本的利益下手,明着他们只是庇护了少部分的人,但实际上他们这些人每一家每一户,都拥有数十顷田地,若只是单纯的租种根本就是忙不过来的,所以收留隐户逃户为自己这些人劳动,是最好的方式。
并且还可以从这些人手中收来田产,何乐而不为呢,这样他们获得更多的田地,但国家对于他们的税收水平是在太低,除掉了许多田亩税和人头税,这多余出来的便可以直接进入他们的手中,为此许多士族都是庇护着不少数量的逃户隐户。
甚至于一些远道而来的难民,也会被这些人收入自己的庄园之中,但这些庄园却是彻头彻尾的,只是为了逃税漏税而以。
历来,所有来到震泽县的官员,哪个敢不给他们这些人面子,或许是因为这些年的优越感太足了,导致这种优越感,在面对林阳这位都指挥使的时候,依旧保持着自己的高傲。
这些人总以为,林阳和以往的那许多文官都一样,势必是为了保证局面的安定,而对她们这些人委曲求全,到之后还不是任由自己这些人随意拿捏,但现在张翀看到了,却只有林阳的绝对强势,面对他们没有任何丝毫的唯唯诺诺,张翀已经有些后悔了。
文官和武官不同,武官讲求的乃是血性,林阳自己本身又是一位当机立断的人,手下的人对他更是唯命是从,这样一来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就无疑是在自己的头顶上悬了一把刀,一把马上就落下来的屠刀。
至于这一点,林阳早就已经有所预料了,就算是这些人不主动出现来拦路,林阳也会找各种恶样的借口和理由,发动这一次针对士族的检籍,唯有将这些士族隐藏的人口给暴露出来,这样一来才会有着更多的税收和收入,一系列政策在林阳的脑袋之中,都已经有了大致的政策了。
众人走回了县城之中,而且是径直来到了县衙,张翀此时再也不复之前的气势汹汹,而是有些委曲求全起来,他站在公堂之上,轻轻的说:“杨指挥使大人,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士族包庇隐户,是潜规则的,你要这么推翻强硬的话,很有可能会适得其反,宝剑过刚易折啊,都指挥使大人这是在动摇着大部分士族的最切身的利益。”
“这一点不用张员外担心,对于你们我这个人另有处理!”林阳对于张从这些人的一些犯罪证据,已经是掌握得很清楚了,只需要那些人将所谓的户籍拿过来,只要超过了份额的时候,林阳便有权利对张翀这样的人进行治罪。
“将军,你之前把他们那些人放人回去,下官以为他们绝对会把那些藏起来,这样以保证逃脱我们的搜检,这样对于将军而言很不妙啊!”赵县丞悄悄靠近林阳提醒着说。
对于此人居然提醒自己林阳也是回以一笑,露出一抹心有成竹的笑容说:“稍安勿躁,今日这检籍之事,我还真就办定了,只要这些家伙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我就让他们后悔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士绅绝对当地最强势的一批人,这些人容不得自己的任何的切身利益受损,所以这一次林阳提出来的要进行检籍的事情,的确是从根源上损害了这些人的利益了。
而且林阳预料到了,这些人绝对是不可能会乖乖的配合的,那些离开的隐户,林阳已经派人跟着了,正好可以顺腾莫怪,把这些家伙一下子连根拔起。
看着林阳那老神在在的样子,张翀等人也是越等心中越是发毛,直到一群人出现在府衙门口,来人正是之前离开之后的不少人,张翀看着那为首的一名老人,顿时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
这位老人,是当地的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了,他原本曾在苏州府担任过震泽县的县令职位,他的出现无疑是给了张翀等人很大的底气。
“见过张老!”在场的那几位士绅见到这位老人,也都纷纷无视了公堂上的林阳,进而转而对那位老人行礼,可谓是给足了面子了。
老人拄着拐杖,走到朝堂之中,看着明镜高悬的匾额之下坐着的林阳,拐杖在地上狠狠一跺,便直接说:“年轻人,年轻气盛可以,但老朽劝你还是收回成命吧,你越界了!”
“这位又是何人,本将军似乎还没有传唤你吧?你为何就如此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了,来人呐,此人扰乱公堂,给本将直接拖下去狠狠打上个十大板再说!”林阳可不会给这些士绅任何的面子。
眼前这名老者,林阳自然是知道的,整个震泽县威望最高的人,其实算得上是张翀的表亲,只是这位长老,却从未承认张翀一家为自己的本家,所以两家一直都有些貌合神离的普通合作关系而已。
可因为彼此之间都姓张的缘故,张翀在这震泽县,还是很得到这位长老的照拂的,也经常给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送送礼物什么的,为的就是交好这位长辈,然后在一些事情上,这位张老可以帮到自己一把。
“你敢,老夫也曾是国家隐退的官员,你敢如此对我?”
张老闻言也是一怒,也是怒斥着那些衙役说:“在这震泽县,老头子我,还是有着一些声望的,你们若是敢对老夫不敬,想想你们以后吧!”
“这里现在是老子说了算,还敢威胁他人,李虎给老子先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头子两个打耳光掌嘴再说。”林阳直接下令,随后李虎便满脸狞笑的走向那老人,狠狠两耳光句给他抽得七荤八素。
“好啊,好啊,你们竟如此野蛮,竟敢殴打张老,长老可是我们震泽县县城最德高望重的老人,你……”张翀还在担心抓不到林阳的把柄,现在林阳居然如此对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这可是让他有了叫嚣的借口。
一行人把那位长老隔在了身后,纷纷对林阳等人怒目而视,但这种眼神的威胁,对于林阳而言,确实没有多大意义,林阳*根本不在乎。
那名老人被扇了一个七荤八素,终于是回过神来,手中的拐杖不断跺在地面上,指着林阳的手指不断颤抖,说:“好啊,好啊,老朽好歹也是这震泽县曾经的县令,如今居然被一群兵痞如此殴打,老朽要向州府上报!”
这老家伙,显然还是有些孤陋寡闻,对于这一段时间的江苏发生的事情,显然还没有多少了解,他这句话刚一出口,在场的许多士兵便都情不自禁的喷笑出生。
“老家伙,你身边的那些人怕是还没有告诉你,我们将军的身份吧!”李虎指着林阳说:“这位乃是我们现今的江浙两省的都指挥使大人,你要上报州府,可以快点去,苏州府府尹杨莲亭都被指挥使大人抓走了,更遑论你一个已经告老的老家伙,估计你的实际官衔还没我一个百户官高吧!”
李虎的话语之中满是对于这位张老的嘲讽,但那嘲讽的话语,却是让长老面色一变,这些事情他可是一点都不知道,目光看向张翀的人,张翀等人却也只能沉默不语。
沉默很多时候,都是表示默认。
长老脚下一个踉跄,自己居然不知天高地厚的,前来招惹江浙两省的都指挥使,这是在发什么神经,张翀看到长老面色不好看,也是连忙说:“长老,我们行得正站得直,何须畏惧他们,我们这是在表达我们的诉求,于县令对于我们震泽县有着大功,却是平白无故被抓,我们要求他们释放于县令,有何不可!”
“哦,只是这样而已吗?”
林阳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你所谓的关于这位于县令的功绩,我们已经去看过了,至于你所说的水利设施,就只是挖了一个水渠而已,而且连最基本的加固都没有,这算得上是合格的水利设施吗?要不要本将军把震泽县的工部的人喊来问一问,这引水灌溉工程的具体标准是什么?你觉得老子比一把的书呆子还要好糊弄吗?”
“再说了,刚刚某位善人带我们去看的地方似乎就只是你自己的田亩吧,难不成于县令就只为了你张大善人服务,只给你们这些人修建引水灌溉设施?这就是你说的功绩,还有你之前说的道路休整,赵县丞,你来说说,到底有没有对震泽县的道路进行过翻修?为何震泽县的街道会如此颠簸?”
“是!”
赵县丞站出来,指着张翀等人,说:“于县令在任期间,是我担任的县丞,但因为我和于县令有嫌隙,所以我这个县丞向来一直都是被架空的状态,但被架空并非代表本官不知道于县令这些所谓翻修道路的政令的主要受益人,不正是张李王徐四家,于县令动用了不少的赋税,却只是给你们几家的门口的街道做了大致的翻修,但本县的主要官道,以及主要道路街道,都没有进行任何的翻修,而那么一大笔银钱,甚至于把道路修到了张大善人的家中了,甚至于还给你修了一个小花园吧?不知本官说的可对?”
“胡言乱语,全无此事,赵向才你血口喷人!”张翀吓了一大跳,没想到赵向才会直接把矛头对准自己,其他李家,王家,徐家以及那个沉默下去的长老所在的张家的所有人都有些沉默下来了。
他们没想到一个被架空的赵县丞,居然还能得知这么多的事情,心中顿时都有些忐忑起来,当初于县令动用了十几万赋税展开道路的翻修,到最后很大一部分是被他们这些人和于县令中饱私囊了。
这时候的人工费多便宜啊,一名丁壮每一天的工钱不过三十文到五十文左右,一两银子就是一千文,十万两银子足够购买足够的石料请足够的人手,将整个县城的八成以上的主要街道都重新整修一遍了。
但是最后,却只是翻修了几大家族所在的那一条街道,县衙所处的这一条街道都没有动哪怕是一点点,十万两银子,就干了这么一点活,也算得上是造福于民吗?
“是否血口喷人,诸位敢与我赵向才去问问整个县城的百姓们是如何看待的吗?你以为就凭县衙外那些被你们带来的人,就足以威逼县衙妥协吗?未免太异想天开了,你们以为本官不知道吗?在得知指挥使大人来到之后,你们各家连夜去威胁了城中的许多百姓,让他们连门都不许出来吗?”赵向才显然是早就做足了功课,对于这些人,他在这边担任县丞这么些年,这些人是什么尿性,他还不知道。
只是他相信,林阳自然是能看出来的,不然也不可能直接下令让李虎直接抓了于县令,同时自己还在苏州府抓了杨莲亭,杨莲亭可是从三品大员,可不是一般的七品县令。
张翀被赵向才怼得语气一窒,但却是无法还口,赵向才所言的确是真的,他们得到了人下来镇压的消息,便直接威胁城中百姓,让百姓不得在这时候上街。
“怎么,都没话说了,之前不都是在为于县令开解吗?早上出门的时候,本将也已经说了,只要你们拿得出来证明于县令是无辜的,那么本将可以放过他,甚至于可以把李虎砍了,可是你们给我的答案,实在太令人失望,不仅仅没有做到为他脱罪,反倒是把他的罪名从死罪往连坐罪名那边推了!”林阳坐在主位上,笑着说道:“在场的这些人想必,就是这一次在震泽县闹得沸沸扬扬的所有领头人了吧!张王李徐五大家族,本将在这里再一次通知你们,限你们立刻把县衙外的人撤走,然后三天之内,夹起尾巴把隐藏的隐户和逃户给本将交出来,登录户籍,否则休怪本将手下不留情!”
“你吓唬谁呢,我们五大家族,为何要听你的命令,不过是一群丘八,跟你们说话都是有辱斯文!”这一次是徐家的家主说话了,语气道还颇为嚣张。
“就是,我们这么多人,都是为了捍卫我们的正当权利而来,足足有着数千人之多,难不成你敢杀了我们不成?”此时那位张老也是忽然强硬起来,很显然他是要跟林阳对着干到底了。
其他一些小家族的人,也都纷纷对林阳怒目而视,而此时王家家主也是站出来说道:“所谓法不责众,我们这么多人表露出我们的不满,就表明你的处事方式,是绝对存在巨大的问题,我们要求你们立刻释放我们的父母官,于县令!”
“你们这是觉得我是绝对不敢杀你们是吗?”林阳眼神之中闪过一抹凛冽,这些家伙居然还在这个时候对自己横眉冷对,简直就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的确,法不责众,但林阳确信,只要他把这几个首恶个惩戒,其他人绝对翻不起任何的浪花来,更何况他手中掌握着足够的证据,若非是想要以震泽县为突破口,开始针对士族检籍出手,来一个以点破面,现在他就可以直接下令砍了这些家伙。
什么垃圾玩意,做了那么多犯罪的事情,杀了这些人,震泽县的人只会点燃鞭炮庆祝,绝对不会为这些人落下一滴眼泪。
不得不说,这些人此时的反抗,在林阳眼里是那么的无力。